“卑鄙!无耻!” 昕枂下来的时候,刚好就看见东厂番子举着带焦肉的皮鞭回来禀告,郑营和赵朗辞对质的这一幕。 “既然你做到这个份上,本官也就不怕扯开了说,公主殿下她不是...” “来人!次辅大人说好久的话该渴了,请茶。” 冯玉安带着太监们上前灌了一杯茶。 茶液下肚,喉间急速肿胀,话已经说不大出来了。 郑营讪笑着,嘶哑道:“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本官把长公主的秘密公诸于世了吗?你以为杀人灭口就没事了吗?长公主她是...” “郑次辅!”陆钟忍不住喝了声,“你不能把路走绝了,现在把这件事公诸于世,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你想过吗?!” 郑营被他喝住,又笑了起来,声音几乎已经听不清了,“太迟了,那稳婆虽然被他杀了,可郭燕兰死里逃生,被我救了,她会...” 说到这里,已经彻底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昕枂已经完全明白了,司礼监先前同她说案子审结了,说郭燕兰是受了贿赂说谎逃走是假的,真相是赵掌印为了扶植她这个对抗内阁的“傀儡”,把稳婆和郭燕兰都杀了。 她的眼眸黯了下来,身子在风中晃了晃。 赵朗辞让人把郑营羁押起来,同时把赫赫罪证在百姓面前公诸,那些喝下圣水的百姓渐渐缓了过来,随后又得悉内阁次辅的所作所为,顿时咬牙切齿。 张昕馨见状也隐在人群里对郑次辅谴责起来,赵朗辞听着她的谴责,笑道:“臣这里还有一份证据,元庆郡主要不要来过目一下?” 张昕馨吓得当场僵住。 “郡主同这个王安的关系,真以为臣查不出来吗?”赵朗辞冷笑,“来人,把张姑娘送进诏狱。” 有民众听了有些不满,“元庆郡主心系百姓,怎么能随随便便带走?” 秦思朗有些好笑:“是因为派发金银稞的决定吗?那其实是长公主的决定,和郡主可没什么关系,刚才在高台上的人都听见了,我不知道为何下边都在传是郡主的决定,她不是一直待在下面吗?” “带走。”赵掌印也不跟那些人废话。 等他转身,迎面撞上昕枂的眼神,面上的杀机和寒意没来得及掩藏就这么被她看见,怔了一下。
第42章 “你派人去杀我燕兰姨母了吗?” 面对她清凌凌的目光, 赵朗辞沉着脸,压根无法说假话:“派了。” 昕枂开始嗫嚅起来:“你...” 面对她复杂的类似失望的眼神,他骨子里渗出了更加瘆人的冰冷感。 “殿下没事的话, 请回宫吧,臣还有事情处理, 不能送你。” “本宫也不要你送。”昕枂擦了擦泪,别扭地转过身。 他动作却停了下来,干站在原地皱起了眉。 “掌印,该走了。”有个番子前来催他。 可他还在原地站了许久,拳头握了又松。 “走吧。”好半晌了他终于道,转身走了。 昕枂背对着他,肩膀也松垮了下来, 垂头丧气。 原来她真的是...没父没母任人拿捏的傀儡。 回宫后,昕枂看着奢华宽敞的麟趾宫, 看着雕梁画柱、华贵珍物,以及一切上好的吃穿用度, 锦衣玉帛,只觉得心里空荡荡。 “紫衣,我被困在这里了...”她哭着往地上那么一躺,吓坏了紫衣她们。 “殿下,你在说什么啊?殿下是堂堂长公主, 谁敢困住殿下啊?” · 赵朗辞在东厂诏狱忙完赶到麟趾宫的时候, 时间已经很晚, 宫门快要下钥了。 宫门口的宫人见他站在夜色里,有些踟蹰, 上前问道:“掌印,宫门快下钥了, 你现在来...不合适。” 赵朗辞想了一会,“去通报一下吧,咱家有事情要跟殿下说。” 宫人便转身进去通报了,此时昕枂还在自暴自弃地躺在地上。 “他以前不是都说天色晚了,他一个阉奴不好随意过来的吗?让他回去吧。” 昕枂换了个姿势,背对着大门口躺。 紫衣眉间忧愁。 “公主殿下。” 门口传来一个低沉熟悉的嗓音,昕枂肩膀绷了一下,又松垮下来。 依旧背对着道:“本宫没说要传你进来呢,掌印这样就不怕破了规矩了?” “殿下想见你姨母吗?”他道。 昕枂立马爬了起来,背对着他坐起。 他估摸着她的意思,继续道:“放心吧,只要殿下跟臣一块去,臣不会再伤她的。” 昕枂只得灰溜溜地起来跟着他走。 郭燕兰已经被东厂的人抓回来了,倒是没有受到亏待或者任何为难,此刻就安置在东厂东边的厢房里。 见到姨母的那刻,昕枂内心有些忐忑。 燕兰姨母亲口说她不是阿娘的孩子,姨母自然也不是她的姨母了。 她推开门,看见那位瘦削的妇人时,下意识低下了头。 “枂儿,是你吗?”郭燕兰眼睛瞪大,站了起来道。 最后一次见姨母的时候,昕枂已经六岁了,听娘说姨母是被姨夫休弃,投靠娘家,不能继续留在京城了。 本来阿娘好几次都想帮她,但燕兰姨母生怕她那些堂兄会找阿娘麻烦,断然拒绝了,从此就不联系了。 昕枂没有想过小时候最疼爱自己的姨母,会说自己不是阿娘的孩子,她下意识想逃,熟料郭燕兰跪了下来:“枂儿,姨母对不起你,但那些人拿我孩子的性命作要挟,我...我已经够亏待她了,不能再让人伤害我的媚儿...” 在她一声声的哭泣中,昕枂心软回了身。 “那我不是阿娘的孩子,是真的吗?” 郭燕兰怔了怔,艰难道:“是...是真的,阿秀当年在破庙里生产,是我亲自接生的,那时候她难产,孩子早死了,我抱着那孩子...不敢跟阿秀说实话。” “后来,我救了一个垂死的女人,从她怀里抱过一个女婴,那...就是你。” 昕枂听完,顿感五雷轰顶,连路都不会走了。 小时候阿娘说为了她,她才会咬紧牙齿在张家留下来。 内阁的人说她是陛下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所以她要肩负起皇长姐的责任,于是她狠心给自己下毒。 周昱说她和他血脉相连,他永远都会尊她敬她。 可她竟然,根本不是周昕枂。 她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现在张昕馨一除,司礼监压根就不需要一个“假”的长公主给自己增添麻烦,她的存在,只会给朗郎带来麻烦。 “枂儿!”郭燕兰在背后喊她。 “我想一个人安静会。”昕枂流泪道。 昕枂有点想连夜逃出皇宫的冲动,不料半途却被赵朗辞堵了个严实。 “殿下...”他从阴影中现身,显然已经跟了她很久,“臣让殿下见到了你的姨母,殿下怎么还是难过?臣也没杀她了。” “你不杀她,是要杀我吗?”昕枂泪眼汪汪。 “臣为何要杀殿下?”他显然有些恼,“臣带你来这,你还不知晓臣的用意吗?” “那...那也没有别的可能了呀,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你随便一个理由就能让我下去了呀...”昕枂还是没能想明白。 “是啊,殿下是已经对司礼监没用了,臣确实没有必要留着殿下,”赵朗辞仓皇一笑,“而且,殿下还偷偷将一些资料都偷给秦阁老他们了,这对司礼监而言,简直是个祸患。” 昕枂心脏一窒,她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够好,没想到还是被他知道。 “你给自己下毒,也是为了给内阁机会,却要臣来承担你中毒后的后果。” 昕枂不明白他指的中毒后的后果是什么,苦不是她自己受着吗? “你为何要这样坏,还一次又一次地祸害我...”赵朗辞一步一步朝她走近,近得昕枂几乎能感受到他呼在她额头上的气息,她不由自主地后退。 可她每后退一步,他就攻城略地般逼压过来,直至退到墙角避无可避。 “我...我是很坏,反正在这世上,我谁也不是了,就连...”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急急垂下,“反正我也不是你的对手,不如你给我来个痛快吧!” 昕枂落下了一滴酸涩的泪,闭紧了眼睛。 反正...反正大哥哥再也不是当年的大哥哥了,他的心坏了,一点也没有爱心、一点也不温柔,也一点都不喜欢她了,她在世上没有人了,那还不如早点下去,下辈子投个好人家,找个父母双全的人家,穷点苦点都没关系。 不知谁的心脏声在剧烈跳动,声音大得都能听见了。 赵朗辞将她逼得紧贴灰墙,手撑在她旁边的墙面,俯身下来,黑眸暗得像翻腾的墨海。 可当他的唇快将贴靠她脸颊时,唇瓣颤抖着,下一刻随即远离她,背转过身。 “臣说过了,不管别人怎么说,臣说殿下是长公主,殿下就是,之前是这样,以后...也是。” 说完他就走了。 昕枂睁开眼睛的时候,只看见他转身离开的一抹黯淡身影。 回到司礼监直房,一值更回来的小太监殷勤地跟他打招呼,不料赵掌印突然把从井里提上来的,渗凉渗凉的井水一下子哗啦啦浇到身上,吓得小太监赶紧告退。 井水把他全身上下打湿,衣物全都紧贴在身上,他看了眼自己身下的位置,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 昕枂坐在云来亭里,看着亭外的流水,捏着手里的花瓣。 “朗郎他到底什么意思呢?”她皱起眉头,“他不让我走,也不杀我,是不是...” “难道他!终于喜欢上我了?”昕枂眼眸亮了起来。 可下一刻,她又垂下眼睑叹气,自嘲道:“不...怎么可能嘛,别说以前的大哥哥不会喜欢这样又笨又呆的人了,现在的他已经是大家嘴里心狠手辣的大权奸,就更不可能有这种感情了吧?” 秦思朗来到的时候,就看见她这副一会儿笑一会儿丧的表情,顿觉好笑,走过来行礼:“参见长公主。” 昕枂看了他一眼,“秦阁老以后不要叫我长公主了...” 秦思朗愣了愣,“殿下知道了?” 昕枂坐直身子,“秦阁老早就知道了?所以内阁一开始说的是真的,所以其实我不是皇裔的事是证据确凿的吗?” “不,这件事是郑次辅为了快速掰倒司礼监,铤而走险的计划,内阁和六部当时已经被司礼监逼得无可奈何,加之首辅他的学生那时也...陆首辅他只得同意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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