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我离开。”洛霏霏眼神凌厉,唇线抿直,握着烛台的手臂稳稳当当,并不露怯。 她最后悔的不是来京城,而是三年前为了萍娘,赠盘缠许他能入京赴考,让朝廷多了一位卑鄙龌龊的狗官。 “绝无可能。”他欣赏着洛霏霏含怒的玉颜,似看着刀俎间的鱼肉。 僵持一瞬,洛霏霏想明白,她既不能真杀了何绍梁,也不能有丝毫退缩。 听到廊庑下的脚步声,她急中生智,握紧烛台,怒道:“你如此苦苦相逼,我便是死,也要拉你陪葬!” 话音刚落,便听见碗碟摔落在地砖上的碎响。 洛霏霏神情决然,猛地朝眼前之人刺去。 没想到她真的敢刺,还是往他胸口刺,一副要与他同归于尽的模样。 何绍梁惊吓过度,仓皇间竟忘记躲避。 “大人!”丫鬟冲过来,撞开何绍梁。 洛霏霏收着力道,在对方衣袖上狠狠划破一道口子。 黑暗中,裂帛声听得人心颤。 “把她关起来,不许离开此间半步!”何绍梁气急败坏吩咐,摔门而出。
第2章 热闹(二更) 门扇落了锁,疏窗外传来梆梆的声响,影影绰绰的仆从们正用木条将窗牖钉死。 洛霏霏坐在屏风后,双臂环膝,闭上眼,将面颊埋在臂弯间。 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去听,她黾勉静心。 冥思片刻,将所有能做的都在脑中抉剔一遍。 依何大人的意思,爹爹确实并非凶手,可有位高权重之人要爹爹顶罪,那是连四品的大理寺右少卿也不会去得罪的人。 掌管三法司的顾大人再勤勉,也不会对下面的案子事事经手。 若此案不经顾大人,直接被大理寺定罪呢? 洛霏霏思来想去,最快捷妥当的法子,还是去向顾大人鸣冤。 鸣冤鼓不易敲,她可以去拦轿子,或是去侯府门口堵人。 便是被捉拿,也没什么,她并非爹爹亲生骨肉,在金陵时,喻捕头能放了她,三法司应当也不会扣留她多久。 只是,她曾与顾大人的表兄定过亲。 听说他们两家关系并不好,冷如坚冰,逢年过节也鲜少走动。 不知两家曾有什么过节,会不会影响到顾大人对此案的态度? 洛霏霏睁开眼,环顾内室方寸之地,眼神清明坚定。 无论如何,她得先离开此地。 外头咚咚的敲击声,不知何时停歇,风声也低下去。 西边的宅院里,传来一声暴戾的咆哮,似是哪位孩童功课没学好,正挨训。 继而是追打的声音,夹杂一声犬吠,惹得远处的狗也跟着叫。 犬吠声在暗夜深巷此起彼伏,好半晌才消停。 忽而,洛霏霏想到什么,绕出屏风,快步走到靠东边的窗牖侧,侧耳细听。 依然是什么动静也没有。 前几日夜里,她睡不着,披衣起身站到廊下,似乎也没见掌灯。 东边那宅院,应当尚未住人。 白日里她很难逃出去,夜里出逃,也不好在巷子里乱窜。 否则,即便不被护院抓到,也容易惊动巡夜的京卫。 不如去东边无人的宅院暂躲一宿,何绍梁总不能去旁人家大张旗鼓搜查。 夜渐浓,丫鬟没在耳房,而是在西厢房服侍何绍梁沐浴更衣。 内室灯烛撤下大半,只屏风外留着一盏。 何绍梁身着素面寝衣,衣襟敞开。 丫鬟跪在地上,没好意思抬头看。 可她脑中赫然记得,方才更衣时,她亲眼看到大人身上引人遐想的痕迹。 与她无关,也绝不可能是正房那落魄千金弄出来的。 “大人,那金钗真是姑娘赏奴婢的。”丫鬟战战兢兢回话,“奴婢身份低微,岂敢怠慢姑娘?是姑娘自己不珍惜大人一片真心。” 何绍梁捏着金钗,听到她提起洛霏霏时,目光变得深沉不甘。 “起来,本官并未怪你。”何绍梁开口,语气暄和。 见他不像生气,丫鬟松了口气,依言起身。 尚未站直身形,便被眼前人扣住腰,拉至怀中。 丫鬟跌坐在他身前,不安地抬眼望他。 何绍梁抬手,缓缓将金钗插回丫鬟发间,神情温润,姿态却高高在上透着施舍:“替本官办一件事,待本官成婚之后,抬你做姨娘。” “大人?”丫鬟面露喜色。 大人要收用她? 丫鬟仰面望着他,承接住他泄愤似的恩宠。 夤夜静谧,西厢房的动静又闹得大,洛霏霏想忽略都难。 她起身将门从里拴好,仍不放心,又拖去两把重重的圈椅抵住门。 直到那不知是欢喜还是痛苦的声音停歇,她脑中的弦仍绷紧,怎么也睡不着。 天光重新亮起,门锁被打开。 有人在外头推门,没推动,没好气唤:“姑娘打算饿死在里头?再不开门,奴婢拿去倒了!” 洛霏霏一夜未合眼,听到何绍梁出门的动静,才勉强打了个盹。 正迷糊着,又被惊醒。 反应过来,便撑起身子,走到外间,使力将抵门的东西都挪开。 门扇被推开,耀目的阳光晃得她眯起眼睫。 “我们大人体贴周全,哪里配不上你?”丫鬟端着承盘进来,目光扫过胡乱摆放的圈椅,走到便榻旁,笑容颇自得,“吃吧,等你被发卖那日,可别转头来求大人。” 言毕,她显摆似地抚了抚发髻边的金钗,腕间翡翠镯。 洛霏霏恍若未觉,仍旧客气一句:“有劳。” 随即,走到便榻旁,默默用膳。 昨夜又是恶心,又是担惊受怕,格外漫长。 方才搬圈椅极为吃力,洛霏霏明显感受到精力不济,她胃口虽不好,却努力多用了半碗。 热乎乎的螃蟹羹、桂花香饼、鹅油卷下肚,洛霏霏手上又有了力气,面色也红润了些,娇艳得让人眼热。 “以姑娘的姿容,便是做姨娘,也必是最得宠的一个,何必跟自己过不去,非惹大人生厌?”丫鬟叹息规劝,语气竟比先前都好些。 原以为何大人对洛姑娘真心实意,可昨夜看到大人身上痕迹,她便猜到大人在别处至少还有一位红颜知己。 大人明知洛姑娘住在院子里,却故意那般待她,让洛姑娘难堪。 想来,大人也不过是图洛姑娘的颜色。 洛姑娘空有花容月貌,眼下却过得不及她一个奴婢,等其父罪名落定,还不知流落何处。 丫鬟一时心生恻隐:“昨夜大人还说,若你也能如奴婢那般温柔小意,他便把东边那处宅子买下来打通。待做了姐妹,奴婢也不同姑娘争,东边那处大些,让给你。” “人各有志。”洛霏霏轻应。 丫鬟说了一堆,她脑中只在意一句,东边的宅子果然尚未住人。 她眸光清澈,迎上丫鬟又羡又诧的目光:“我可否出去走走?” 丫鬟深深打量她一眼,看不懂她落魄至此,还清傲个什么劲儿。 “随你,左右你也没本事走出这院子。”丫鬟觉着她不识好人心,没好气甩出一句。 随即,收起承盘,扭着腰出去。 虽未请示大人,可大人疼她,这点小事她还是能做主的。 知府千金又如何,还不是靠她怜悯才能出门? 三法司衙门,森严肃穆,阒然无声。 顾玄琢一袭绯衣端坐书案后,修长的指骨捏着一方烫金请帖。 他发冠高束,眉色似墨。 好看的眼型圜一汪深潭,蛰伏在冷肃的眉峰下,显出几分凌厉。 日光破绮窗,擦过他线条利落的侧脸、下颌,似连城之璧正被炽盛的光细细雕琢。 “侯爷公务繁忙,属下去推掉?”玄衣随从积风侍立在侧,试探问。 “驸马相邀,自然要去。”顾玄琢信手丢开请帖,唇角微微牵动,似笑非笑,眼神幽邃深晦,“刑部、大理寺的人也带上几位。” 他语气漫不经心,积风却听出其中憋的坏。 “侯爷放心,属下保证叫上何少卿。”积风眼中闪过一丝鬼黠,抿唇忍笑,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情。 “多嘴。”顾玄琢斜乜他一眼。 拟好回帖递与他,眸光复落在未看完的卷宗上。 “侯爷,属下还想多一句嘴。”积风捏着回帖,挠挠头,稍作迟疑,问道,“弛星昨日去看了双槐巷那处新买的宅子,想看看何处需要修缮,侯爷猜他发现了什么?” 顾玄琢默默听着,提笔蘸墨,在卷宗上圈出两处,未应。 本也没指望他会猜,积风自顾自接话:“隔墙那处宅子里养着一位外室,屋主竟是何少卿!弛星亲眼看到何少卿进去,昨夜那动静闹得可不小,宠爱之至。若是让长公主知晓,又是一桩热闹。” “那便瞧瞧去。”顾玄琢想到什么,驻笔吩咐,“宅子不必修缮,今夜便过去小住一晚,让弛星悄悄收拾,莫要惊扰四邻。” 积风绷惯了的冷脸,当即展颜失笑:“侯爷放心,属下们保证不打草惊蛇!” 在院子里走动时,洛霏霏看似漫无目的,实则处处留意,还真让她在美人蕉后的墙根底下,发现一处虚虚塞住的洞。 平日里,时时盯着她的,只丫鬟一人。 许是新获宠,有些得意忘形,今日丫鬟并未寸步不离跟着她,甚至出门游逛了一阵子。 趁丫鬟不在,她悄悄将塞住洞的青砖移开,往里探身拭了拭,确定能容她爬过去,终于放心。 一块一块小心地把青砖塞回,洛霏霏拂了拂衣袖,若无其事回到正房看书。 丫鬟心情好,端来的晚膳也比昨日丰盛:“方才小厮来传话,今日驸马设宴,大人下值随侯爷去赴宴,稍晚些回。案子有进展,大人让姑娘等他来。” “哪位侯爷?”洛霏霏随口问。 丫鬟与有荣焉:“自然是掌管三法司的武安侯顾大人,咱们大人、刑部、督察院的官爷们都归他管,手底下不知多少人呢,偏带了咱们大人去,可见是得力之人。” 洛霏霏虚应几句,却并不信何绍梁会带来什么好消息。 只暗暗担心,宠信何绍梁的顾大人,是否如传闻中公正严明。 不管是不是,她都不能在这里耗下去。 她神色如常用膳,心里暗暗盘算着如何把丫鬟支开。 暮色四合,院里起了风。 洛霏霏算算时辰,抿一口桂花茶,冲丫鬟吩咐:“劳烦替我备水沐洗,天凉,水烧得热些。” 若换做往常,丫鬟定不会老老实实听她使唤。 可今夜不同,丫鬟不敢坏了大人好事。 瞥一眼她手中茶盏,眼中含恨带怨应:“是,奴婢定给姑娘多备些热水。” 待她出去,洛霏霏不敢再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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