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灶房里的响动,当即手持银釭,毅然将蜡炬丢入帐中。 火势渐起,她快步从正门出去。 听到脚步声,丫鬟探出头问:“姑娘去何处?” “恭房。”洛霏霏回眸应,语调从容镇定,“你若怕我跑,不妨跟着。” 丫鬟手里的活忙到一半,锅里的水还没添满,哪有闲心陪她去恭房? 再说,那盏桂花茶里加了料,她便是插上翅膀也没力气飞。 “快去快回,大人怕是要回来了,奴婢得把门锁上。”丫鬟收回身形,嫉妒之余,心里又生出一分怜悯。 知府千金又如何,今夜之后,照样同自己一样,卑微地等男人疼她怜她。 主动缠上一个她瞧不上的男人,足以将她周身傲骨寸寸折断。 洛霏霏四下望望,蹲身移开青砖,钻进窄洞。 悄然穿过院墙,刚用青砖把洞堵好,洛霏霏便听见墙那边恓惶高亢的尖叫:“走水啦!” 隔着墙,听见护院们打水灭火的动静,洛霏霏狠狠松一口气,她没想连累无辜四邻。 陌生的宅院未掌灯,墙壁被何家升腾的火光映得发红。 洛霏霏的身子,也被火光映照得发热,有些不适,料想是许久未曾好好歇息的缘故。 她走进一间厢房,合上门扇,将光亮挡在外头。 心弦放松下来,方觉精疲力尽,躺到榻上便合眼补眠。 隔壁宅院乱作一团,顾玄琢驻足望一眼,听到身侧弛星笑:“倒是比想象中热闹,还省得掌灯。” 四肢百骸的热意如火势燎原,顾玄琢敛眸,淡淡吩咐:“弛星速备冷水,积风去接刘太医。” ---- 作者有话要说: 洛霏霏:我似乎中了药。 顾玄琢:真巧,我也是。
第3章 异香(三更) 火光如霞,映照在他伟岸挺拔的背影。 他步履如流星赶月,衣袂飘卷流风,翩然萧飒。 便是吃了暗亏,仍丰仪无懈,只近身随从能感受到他的怒意。 弛星与积风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他们家侯爷竟然着了道?中的还是那种药? “下那等药,多半会送美人来。”积风摸摸下颌,望着里头,拿手肘抵了抵弛星,故意戏谑,“侯爷偏不解风情,叫我去请太医,你说我去是不去?” “有本事你到侯爷跟前说去?往侯府送美人的多了,你何时见侯爷沾过?”弛星一脚踢在他小腿上,“去晚了误事,当心侯爷打断你的腿!” 踢完不等积风反应,赶忙闪进院中。 “臭小子!”积风拍拍裤腿,骂骂咧咧,眨眼便没入夜色。 隔壁院子救火的吵嚷,四邻的惊扰声,远近杂沓。 洛霏霏侧躺在帐中,秀眉微颦,迷迷糊糊浅眠。 吵嚷声与梦中场景重叠,她仿佛又回到金陵,眼睁睁看着爹爹被官差带走那一日。 她焦急不安,额角沁出汗。 梦境一转,赫然见爹爹跪在刑场,环首大砍刀遄急挥下,吓得她骤然惊醒。 稍稍睁开眼皮,朦朦胧胧辨出夜色,她又无力地闭上眼,抬手拭了拭额角细汗。 手背触上额角,才发觉肌肤微微发烫。 她合衣而卧,未盖衾被。 暗夜清凉如水,体内却流窜着莫名的燥。 为方便出逃,她身上穿着立领窄袖短衫。 燥意寻不到出口,颈间闷腻一层薄汗,气息也变重。 她本能地解开颈间珠扣,衣领微敞,气息稍缓,身子仍热醺醺的,很不舒服。 纤指刚触上第二粒珠扣,忽而听见门扇打开的轻响。 有人走进来,带入一阵凉风。 凉意稍稍压制她周身淤蒸的热意,洛霏霏轻舒一口气。 怕惊动来人,又赶忙掩住口鼻,神思清明几许。 何家的护院,这么快便寻来了么? 还是,她睡了很久? 不对,何家的院子仍纷乱嘈杂,显然火势未灭,护院们应当没功夫顾及她。 洛霏霏拿指甲掐着指腹,努力保持清醒,竖起耳朵听外间动静。 “水呢?”顾玄琢侧眸望向弛星,俊眉微蹙。 “属下先替侯爷掌灯,即刻备水。”弛星说着,从袖中摸出火折子。 顾玄琢顺势接过他手中火折子:“下去。” 闻言,弛星不敢再多嘴,赶忙出去备水。 外间是男子,言行晏然自便,俨然是以宅子的主人自居! 进来前她环视过院落,墙根生着荒草,廊庑尚有苔痕,显然是无人打理的空宅,夜里怎的忽然来了主人? 洛霏霏睁开眼,保持着侧躺的姿势,戒备又心慌。 只求是她猜错了,不速之客并非主人家,不会久留。 可惜,事与愿违。 小厮领命走远,那被唤作侯爷的男子却留下来。 他走进内室,点亮一支白蜡。 内室亮堂几分,洛霏霏眼眸已适应黑暗,不算太亮的光线一时也有些刺目。 她微微眯起眼,隔着屏风端量那人。 烛光将他身影映在半透的旧纱屏上,身姿颀长,宽衣的仪态如玉山琼树。 观他行止气度,便知身份矜贵。 随从唤他侯爷,不知是哪位侯爷呢? 洛霏霏眼睫轻颤,凝神疾思。 该不会是三法司那位?抓到何绍梁什么把柄,特意亲自来盯着的? 何绍梁升迁快得出奇,对爹爹的案子似乎也知道些内幕,身上必然不会干净,被上峰盯上,极有可能。 屏风外,那人动作滞了滞,随手将外衣挽在臂弯,大步朝屏风方向走过来。 洛霏霏惊得气息骤然加重,又赶忙屏住呼吸,匆匆扯动帐钩,再无暇梳理思绪。 “何人?”顾玄琢顿住脚步,长身立于屏风外。 隔着屏风,隐隐辨出榻中一道迤逦虚影横陈。 只一眼,那身影便被垂下的软帐遮住半边,隔云隔雾。 顾玄琢冷斥:“出来!” 冷肃的声音穿透屏风,冰剑似地刺在人脊骨,洛霏霏身形狠狠定住。 惊惶之余,身上热意消散不少。 “侯爷息怒。”洛霏霏涩然开口,支起身形,欲下榻告罪。 微敞的衣领蹭到下颌,她愣了愣,下意识去捞身侧衾被,想拉过来遮身。 素手方触上衾被,未及拉动,一阵凉意便稳稳抵在她下颌处,鼻端传来醇郁的酒香。 抵在她肌肤的力道不轻不重,是一柄玄铁扇。 持扇的手,指骨修长,似未曾使力,便轻易将人钳制。 洛霏霏被迫抬眸,视线徐徐而上。 越过猿臂宽肩,微抿的薄唇,挺直的鼻山,对上他凌厉的眼。 他逆光而立,洛霏霏看不清他眼神,只觉得极具威势。 不同于赣南见到的山匪,也不同于逼迫于人的何绍梁。 带着能洞穿人心的威压与审视。 似乎她一分一毫的胆怯,在对方眼中都无所遁形。 帐中人抬眸的一瞬,顾玄琢看清她面容。 水盈盈的眼,纤秀白皙的颈,松髻挽轻云,青丝落削肩,美似晨曦烟霭间自在舒展的桃李,端得是人间绝色。 为了保命,那些人倒是挖空了心思。 顾玄琢眸色清明,四肢百骸的热意却有些不受控,因帐间苒苒惑人的香气。 细辨之,不似寻常的胭脂水粉,更不像千金贵女会用的香。 她周身并无妖娆之态,非惯经风月之人。 顾玄琢了然,有些心术不正的官宦,除了养门客,还会暗地里养些美人,献给合适的人谋一己之私。 想来,她便是这样一位美玉棋。 也不是头一回见,只不过眼前这位出众些。 顾玄琢收起玄铁扇,轻嗤一声。 何家的火势许是得到控制,忽明忽暗扑在窗牖,扰得人心慌。 洛霏霏身形晃了晃,神志被周身热意扰得溃散。 顾不上失仪,狠狠掐了掐掌心,强撑着起身,嗓音低柔问:“侯爷可是三法司衙门里的武安侯顾大人?” “姑娘何必明知顾问?”顾玄琢语气轻讽,自顾自坐到榻上,曲起一条腿,睥着她。 竟真是顾侯爷? 洛霏霏面露喜色,福身告罪:“侯爷恕罪,小女子不知此处乃侯爷宅院,以为是无人居住的荒宅,实在走投无路,才误打误撞进来。还请侯爷容小女子暂避一宿,小女子感激不尽!” 待她稍作歇息,身子恢复些,便向侯爷伸冤,告发何绍梁,请侯爷为爹爹翻案。 殊不知,那一闪而逝的喜色,落在顾玄琢眼中,对她来意的猜测又坐实一分。 “荒宅?”顾玄琢扫一眼榻上整齐干净的衾被,眉峰微动,“似这般整洁的荒宅,姑娘再去寻一处给本侯瞧瞧?” 她身子已是强弩之末,听到顾玄琢话里的讥讪质疑,心内一急,眼前便天旋地转,腿一软跪到地上。 地上未铺毡毯,磕得她膝盖生疼。 她浅吸一口气,身形微弓,昏暗的烛光中越显柔弱。 身子疲惫不堪,那异样的不适扰人心智,她确实未曾留意屋内陈设。 眼下才惊觉,侯爷质疑得没错,这屋子没有长久积尘的怪味,榻上衾被也叠放整齐。 洛霏霏露出一丝苦笑,几乎支撑不住身形。 少女举手投足间,香气蔼蔼。 顾玄琢听到旁边盥室里备水的声响,指尖被体内左冲右突的异样拶得发麻。 审视着眼前纤丽身影,他不疾不徐开口:“说说,你究竟是谁送来的?你主子能查到此处,倒是有些本事。” 洛霏霏错愕一瞬,什么主子? 隐隐察觉哪里不对,她却无力深想,脑中仅剩的理智只记得爹爹的案子。 她抛开多余的思绪,暗暗告诉自己,眼前人是武安侯,武安侯掌管三法司,她从何家逃出来便是为了向侯爷鸣冤。 洛霏霏捺了捺脑仁,努力保持清醒。 她眼中生出希冀,恭敬叩首:“民女父亲被奸人所害入狱,求大人为民女父亲做主,民女愿终生茹素为侯爷祈福。” 明明是奉命使美人计来的,倒是会在他跟前演戏。 是她主子知他不近女色,叫她换了法子来惹他怜惜? 他时常怜惜被权贵欺凌的孤弱,却不代表他会被一枚棋子迷昏头。 从前送来的美人,来一个他丢回去一个,那些人不知收敛,只当他是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便给他送来眼前倾城姝色。 若他一反常态,收了美人,转而痛打他们一顿呢? 想到那些人措手不及,懊悔不迭的反应,顾玄琢心中生出一分恶劣的期待。 他扯了扯衣襟,眉宇间有几分醉意,语调倜傥不羁,轻哂:“茹素?嗤,惺惺作态,过犹不及,姑娘若多几分诚心,兴许本侯会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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