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烟随积风进来,立在屏风外。 屏风外的烛光亮些,她瞧不清里侧的人,只能辨出身影轮廓,是位轩朗矜贵的男子。 “奴家玉烟,奉命服侍侯爷,望侯爷怜恤。”玉烟嗓音似刻意训练过,听起来很能娓娓动人,细辨又似有口无心念经,“玉烟给侯爷见礼。” 说话间,她恭敬福身,礼仪学得极好,无可挑剔。 “奉命。”顾玄琢手扶榻沿,长指无意识轻扣,慢条斯理问,“奉谁的命?” 他眼锋隔着屏风射过来,也足以让玉烟遍体生寒。 想逃,可她记得自己来的目的。 望望身侧面色不善的积风,又望望默然摆弄医箱的大夫,垂下头去:“奴家以后便是侯爷的人,只奉侯爷之命。” 顾玄琢收回视线,目光往低垂的软帐上落落,眸光微沉。 榻中躺着的,竟真是含冤受屈的无辜女子。 “进来伺候。”顾玄琢语气淡淡。 玉烟进来时,顾玄琢身上穿着外衣。 眼睛没敢乱瞧,她眉眼微垂,恭顺上前,抬手欲替顾玄琢宽衣。 一角衣料也未碰着,面前递来一只圆胆瓷瓶:“喂她服下,再伺候她沐浴一刻。” 玉烟怔愣间,便见武安侯朝外望一眼,又侧身撩起半边软帐,挽至帐钩处。 软帐被撩起,玉烟才愕然发现,榻中竟躺着一位打扮清雅,身形窈窕的女子。 惊鸿一瞥间,那女子美色丝毫不逊于她。 屏风外,积风已带刘太医去厅堂,顾玄琢展臂在洛霏霏颈侧点了一记。 洛霏霏轻哼一声,迷迷糊糊睁开眼皮。 一道颀长的身影走出屏风,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话:“若服侍不周,你也别想活着走出这院子。” 服侍、别想活着,不好的字眼钻进洛霏霏纷乱的脑仁。 恍惚间,她以为自己被何绍梁抓了回去。 干涸的唇瓣无力轻启,挤出两个字:“无耻。” 那身影似滞了滞,又大步走远。 有女子凑过来,带起香风,掌心捂住她唇瓣,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低劝诫:“你可真敢说,不要命了?” “诶?你身上怎的这般烫?”玉烟声音压得极低。 问完才反应过来,洛霏霏状态明显不对。 按捺住心头无数个困惑,玉烟松开手,将瓷瓶递至洛霏霏唇边:“快把药吃了。” 嘴巴被人捂住的一瞬,洛霏霏恍惚忆起,自己昏睡前经历过什么。 画面零零散散浮在脑海,似真似幻。 她睁大眼睛环顾屏风内的方寸天地,终于把心放回肚子里。 没被何绍梁抓回去,真好。 四肢百骸似有烈火灼烧,难受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快吃呀。”玉烟拿帕子替她拭了拭汗,低声催促。 她的话落在洛霏霏耳中,像佛堂虚虚实实的梵音。 可洛霏霏听懂了,下意识张开嘴,含住丸药,吞下去。 连吃两枚丸药,她喉间也难受,艰难出声:“水。” “我去去就来。”玉烟见过身边姐妹被欺负的样子,心里难受,起身的动作格外麻利。 饮下一盏清水,洛霏霏服下的解药也起了作用,血脉的灼烧感、骨肉的啃噬感缓解不少。 她支起胳膊,想坐起来。 玉烟看出来,赶忙扶住她,帮她坐正,还细心地在她背后塞了一方软枕。 “多谢姐姐。”洛霏霏嗓音虚弱,听起来软软糯糯。 她身上衣裙穿得好好的,应是未受那种罪。 这位武安侯,明明被下了药,遇到眼前任其采撷的姝色,竟也能坐怀不乱。 想来,传言是真,他根本不近女色。 明目张胆送银子会死得更快,美貌又不能打动他分毫,主人的盘算多半要落空。 玉烟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无奈苦笑:“同为女子,举手之劳罢了。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有人过来,玉烟收住话头。 “姑娘,水已备好,请移步。”弛星在屏风外禀。 里面女子身份不明,却是个无辜的,弛星了解侯爷性子,语气客气又和善。 “多谢小哥。”见洛霏霏没力气,玉烟替她回话。 待弛星出去,玉烟扶起洛霏霏,慢慢朝盥室去。 衣裙委地,洛霏霏手撑桶沿,玉足探入水中。 水痕漫过脚踝,清凉入骨,冷得她身形瑟缩,齿关打颤。 “没法子,姑娘且忍忍吧,哪个杀千刀的给你下那种药?”玉烟舀起水,小心浇在她脊背无瑕雪肤,帮她适应水温,免得抽筋。 水声泠泠,玉烟的声量不及水声大,拣自己知道的说与她听。 “我进来的时候,见那大夫似在摆弄银针,冷浴过后,许是还得施针。”玉烟出身商贾,也看不出寻常大夫和太医的区别,犹豫道,“可那是位男大夫,你……可介意?” 夜已深,也不知武安侯肯不肯再请一位女医来。 侯爷临走前,说出那样一句威胁的话,洛姑娘对他来说,应当是重要的人? 若重要,又怎放心把人交给她一个初来乍到的人服侍? 玉烟不太确定。 怕伤人心,她也没问。 那种药?所以她今日身子的种种不适,并非过度疲累,而是中了药么? 是了,昏迷前,侯爷似乎也问她是不是中了药。 思忖间,洛霏霏想起,晚膳后,何家丫鬟给她奉上的那盏香气扑鼻的桂花茶。 桂花香气芳馥,若其中加了什么,她很难察觉。 何绍梁心思龌龊,下的哪种药,不言而喻。 脑中闪过她伏在顾侯爷怀中的零碎画面,洛霏霏难堪地抿了抿唇,凝着荡漾的水波,轻应:“能解了药便好,大不了不嫁人就是。” “说什么气话,你和我们这些贱籍可不一样。”玉烟看得出,她大抵出身官宦之家,“放心,我替你瞒着,武安侯身边之人也该不会多嘴。” “姐姐不是侯府之人?”洛霏霏冷得唇色发白,侧眸问。 “不是。”玉烟摇摇头,想到武安侯并非赶她走,又道,“算是吧。” 听她自相矛盾,似有难处,洛霏霏没追问,温声劝慰:“若有我能回报的地方,姐姐只管开口。” 她已言明自己身在贱籍,洛霏霏言辞间却无丝毫轻慢,玉烟抬眸凝视她半晌,露出一丝真诚的笑:“姑娘言重,他日少不得给姑娘添麻烦。” 一刻钟稍纵即逝,洛霏霏衣裙沾了汗,又染异香,自然没法儿穿,只好借穿玉烟的。 穿在身上,却有些不自在。 玉烟此来,为以色事人,主家替她准备的衣裙皆是单薄艳丽的样式。 借给洛霏霏的这身,已是布料最多的。 杏色半臂,配石榴红撒花裹胸及踝交窬裙,外罩一件雪色广袖衫子。 半臂乃轻纱所制,外衫更是薄如蝉翼。 雪颈下,一双如意骨莹莹如玉,因冷浴冻得面色发白,她脆弱得如同一片霜花,又被身上榴红长裙映出几分艳色。 洛霏霏有几分局促,顾玄琢却大方磊落,神色自若。 他气度冷峻潇洒,似松间明月,竹梢清风,目光未有片刻失礼。 自顾自展开处理好的银针布包,顾玄琢坐到她身后,长指将她半干的墨发顺侧颈拂至身前,又将她外衫往下拉。 “侯爷!”洛霏霏语调略慌乱。 本以为可以不在意,可她虽与人定过亲,到底没在哪位男子跟前宽衣解带。 事到临头,还是会慌。 哪怕明知对方只是替她施针。 “可否替民女请一位女医?”洛霏霏鼓起勇气开口,语气带着恳求。 “本侯并无信得过且会施针的女医可请,若去请太医院的女医,势必惊动宫里。”顾玄琢起身,吹灭两盏灯烛,只留最远的一盏,又坐回来,“况且,也来不及。” “方才不是骂本侯无耻么?若觉羞愤,不妨多骂几句。”顾玄琢将她外衫拉至后腰,拈起细细银针问,“自己来,还是本侯帮你?” ---- 作者有话要说: 18:00见昂~
第6章 骂名(三更) “民女初醒来,认错人,并非有意骂侯爷,还请侯爷恕罪。”洛霏霏轻咬朱唇,拉开心口之上的束带。 交窬裙衣料柔顺,上缘绣白蔷薇的襕边斜斜落下。 洛霏霏细肩微含,拥住身前裙料,望着软帐上投映的晦暗光影,她眼睫轻颤:“有劳侯爷。” 顾玄琢目不斜视,专注盯着她脊背,一一将银针簪入刘太医说的七处要穴。 “本侯是替谁担的骂名?”顾玄琢随口问,分散她注意力。 他手法得当,并不疼,落针极稳,指尖未碰到她分毫。 朱门绣户里走出的贵公子,与小人得志的何绍梁,到底是不同。 洛霏霏脊背放松下来,轻应:“大理寺右少卿何大人。” 闻言,顾玄琢抬眸扫过她侧脸:“隔壁何家的火,是你放的?你便是何少卿偷偷养的外室?” 她说过,走投无路,误打误撞进的这处宅子。 若是发现何少卿的丑事,因爱生恨,何少卿却不肯放人,甚至想杀人灭口,倒是解释得通。 顾玄琢施针之余,开始寻思,他今夜是不是来错了?竟卷进这档子扯不清的事。 眼前女子是否无辜尚且存疑,他觉着自己挺无辜的。 “火确系民女所放,可民女并非何少卿外室。”洛霏霏羞愤辩解。 方才提起何绍梁,他语气颇为冷淡,听不出什么赏识之意,甚至隐隐有鄙夷。 洛霏霏沉吟一瞬,忍不住道:“民女与何少卿算是同乡,为替父伸冤求到何少卿处。他将民女安置在隔壁宅院,不许民女离开,民女不得已才除此下策。没想到,他竟暗地里命丫鬟向民女茶中下药。” “你从赣南来到京城?”顾玄琢一根一根将银针取出,替她将外衫拉至颈后。 对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有些刮目相看。 “不是。”洛霏霏摇摇头,身形缩至软帐后。 将衣裙穿好,才下榻施礼道:“民女从金陵而来,民女的父亲乃原金陵知府洛仁,早年在赣南做过知县。月余前因被人构陷,污蔑其杀害巡按大人而入狱,如今关在刑部大牢。” “求侯爷查明真相,替民女父亲洗刷冤屈。”洛霏霏捉裙欲跪。 顾玄琢一手握一件未曾穿过的外衣,一手扶住她:“你是洛仁之女?洛仁有几个女儿?” 问话时,他握着外衣的指微微收紧,神情却瞧不出端倪。 “只民女一位。”洛霏霏正身回话,心内不解,补充道,“民女还有一位哥哥,随祖父去了黄河一带。船翻了,洛家已派人去找。民女分身乏术,尚不知哥哥是生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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