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敢孤身一人从金陵来京城,已算心性坚定的,可说到后来,仍忍不住哽咽。 顾玄琢审过许多犯人,心知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 眼前少女应当没说谎,她是去年与表兄林峦定亲的洛家姑娘。 是他以为不会有交集,不必在意的未来表嫂。 去年听说林峦定亲,他并未特意去金陵恭贺,只叫积风封了五百两银票送去。 女方姓甚名谁,是扁是圆,他一概不关心。 还是积风打发了送回信的人,回来提过一嘴。 说是新任金陵知府洛仁的千金,除生得貌美些,并无特别之处。 之所以定亲,乃因姨母听说女方生辰在五月初八,第二日便请了媒人去知府衙门。 今日之事,顾玄琢自认并未做错什么。 他心思坦荡,并无任何不轨之心。 可她偏是林峦的未婚妻子,顾玄琢只想想便觉头疼。 他捏捏脑仁,只觉这半宿发生的事,比他办一年案子还伤神。 从一开始,她便知晓他身份,却只字未提林峦,大抵是不晓得两家的关系。 也罢,暂且不告诉她,否则便是多一人难堪,待五日后将人送走再说。 “穿好。”顾玄琢将玄色外衣塞入她怀中,大步走出内室。 仿佛多待一刻,他剔透纯正的心思便要被什么见鬼的东西扭曲了去。 “姑娘喝杯热茶。”玉烟进来奉茶,瞥一眼穿戴整齐的洛霏霏,懊恼道,“都怪我没用,侯爷原是让刘太医教我施针的,可让我往弛星小哥手上扎我都下不去手,哪里敢往你身上扎?我蓝玉烟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没害过人。” “你别往心里去。”玉烟见她有些失神,接着劝,“刘太医说了,明日施针,会悄悄派一位女医过来。” 洛霏霏心不在焉道谢,接过茶盏,含笑摇头:“我没事。” 施针前,顾玄琢似是为了她那一句“无耻”,故意报复她。 原来不是。 不方便找女医,顾玄琢想过让玉烟替她施针,只是玉烟不敢。 若非被他三言两句唬住,洛霏霏可能宁愿多服几剂药,也不肯施针。 侯爷出去时,面色不太好。 借她一件外衣,语气却生硬。 哪里惹怒他的呢?爹爹的案子,他会不会细细追查,秉公处置? 何家院子火势已灭,嘈杂声散去,清凉夜风夹杂一股烧焦的气味。 玉烟点起一支安神香,立在香几侧,冲洛霏霏道:“弛星小哥吩咐的,说是万事等姑娘睡好再说。” “洛姑娘。”玉烟款款走过来,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您与侯爷……您究竟是侯爷什么人?” 若说熟识,最开始侯爷却主动避嫌。 若说是陌生人,侯爷的随从又对洛姑娘颇为照顾。 还有那位大夫,竟是宫里的太医。 方才她进来前,只洛姑娘和侯爷在这屋子里,眼下洛姑娘身上披着男子外衣,显然是侯爷允许的。 为佳人披衣御寒,怎么想都沾些旖旎。 玉烟心思百转,更相信两人应是互生爱慕,只一层窗户纸未捅。 果真如此,她倒不好按主子命令行事,去勾诱顾侯爷。 听她这般问,洛霏霏微微怔愣,继而恍然大悟。 脑中回响起侯爷那一句:“你是洛仁之女?洛仁有几个女儿?” 侯爷定是猜到她与林家二公子定过亲,是以猝然变脸,拂袖而去。 果然,传言非虚,林顾两家的关系不好,顾侯爷迁怒于她! 顾侯爷知道她已被林家退亲吗?会不会公报私仇,任由爹爹被人陷害? “玉烟,侯爷呢?”洛霏霏抓住玉烟小臂,神情焦急,“我有急事,需向侯爷禀明。” 玉烟不知为何被她情绪感染,心也悬起来,指向门扇外:“我……我进来的时候,看到侯爷随积风往外院去了。” 她话音刚落,洛霏霏便披衣起身,小跑出去。 两日未睡好,又中药、泡冷浴、施针,她体力不支,跑得摇摇晃晃。 顾玄琢身量高,外衣对她来说过长。 她两手捉住衣摆,衣袂、裙摆在夜风中猎猎翻飞。 玉烟下意识捂住心口,真怕她被风卷了去。 跑到通往外院的院门处,一道颀长的身影正好迈进来,她险些撞上去。 急急停下脚步,身形却不稳,被一只有力的长臂稳稳扶住。 “当心。”顾玄琢拧眉,“不好好歇息,跑什么?” “小女子有话要禀。”洛霏霏喘着气。 她身子正弱,嗓音也柔弱。 被积风引着,正欲迈出院门的何绍梁,听到似曾相识的嗓音,驻足回首。 从斜后方望过去,只见一道纤丽的身影,立在武安侯身前,似被他半拥在怀中。 而那女子露出的小半张芙蓉面,灼艳如桃李,不是洛霏霏是谁? 她身上披着的外衣,长到曳地,显然是男子的。 丫鬟说,已给她下过那药,可她此刻还能有力气跑。 何绍梁面色阴沉似墨。 为得美人,他煞费苦心,到头来却是给旁人做嫁衣。 “何少卿,请。”积风展臂,将人往外引。 洛霏霏跟在顾玄琢身后,往正院走,隐隐听见何家宅子里有压抑的哭声。 细一听,又什么也辨不清,像是风声。 “你有何话要说?”顾玄琢停在廊庑下,没看他,漫不经心敛眸把玩一柄玄铁扇。 怕隔墙有耳,洛霏霏声音压得低些:“侯爷,民女与林二公子的亲事,已由林夫人做主退掉。林家小女子高攀不上,更不会置喙林顾两家恩怨。求侯爷网开一面,莫要迁怒民女父亲。” “林家退了亲?” 林峦何时退亲的,竟不告诉他一声。 转念一想,林峦定亲他都不上心,退亲确实不至于专程知会他一声,让他有机会笑话林峦。 至于洛仁身上的案子,可不是她想得那般简单。 顾玄琢把玩铁扇的动作顿住,撩起眼皮,不冷不热望着洛霏霏扬起的小脸:“唯有一事能让本侯网开一面,那便是洛知府清白无罪。” “可他是亲自递信自首,承认巡按被他所杀。你凭什么相信他无辜,本侯又凭什么信你?” 他是把此案全权交给大理寺了么?所以何绍梁才口出狂言? “侯爷,何大人为逼迫民女,曾对民女说过,有人要我爹当替罪羊。”洛霏霏鼻音变浓,顿了顿,将眼眶中泛起的泪意忍回去,她深吸一口气,“都说侯爷从不冤枉一个好人,难道侯爷只是表面爱惜羽翼,实则与他们沆瀣一气么?” 被个弱女子质疑,顾玄琢只是笑笑:“你爹没杀人便是好人,本侯不放他便是佞臣了?” 他是什么意思?洛霏霏愣住。 难道爹爹身上还担着别的罪名? “玉烟,扶姑娘进去安寝。”顾玄琢吩咐一声,举步走下布着苔痕的石阶,“待会儿出来,本侯有事交待。” “是。”玉烟应声出来,扶住洛霏霏。 往门扇里走时,她有一瞬恍惚。 她来这里是干什么来着?怎的夜未过半便干起丫鬟的活儿,还是打两份工,发月钱吗? “侯爷,方才何少卿可能已看到洛姑娘。”积风上前禀报。 闻言,洛霏霏脚步一滞,立在门槛内,回眸望向那潇洒飒然的背影。 只听他毫不在意应:“无妨,他掀不起浪来。” ---- 作者有话要说: 何绍梁:你等着,我上面有人。 顾玄琢:有胆你就来。
第7章 上门(一更) 他那份不在意,叫人莫名信服。 洛霏霏没追问,转而进到内室。 安神香燃了一会子,香气澹澹,将人纷乱的思绪宽解。 疲倦沉沉压在细密睫羽,洛霏霏换上玉烟的寝衣,合目睡去。 何家内院,丫鬟口中塞着一团棉巾,泪水涟涟,呜咽着说不出话。 她跪在地上叩头,面上满是惧意。 何绍梁一手掐住她脖颈,将她稍稍提起,掌风扇过去时,带着十足愤怒。 啪,丫鬟被扇得身形一偏,歪倒在地,面上留下火辣辣的指痕。 “贱婢!这么大的一个人,在你眼皮子底下,竟然给跑了!”何绍梁面色铁青,拔下她发髻侧歪斜的金钗,远远丢开,叮地一声脆响,“若本官有什么不测,一定先挖了你这双没用的眼珠子!” “呜呜。”丫鬟惊恐地睁大眼睛,一面恐惧地往后挪。 心中那位前途无量的温润公子,成了眼前陌生的癫狂恶犬,她悔得满脸是泪。 何绍梁出了气,转转手腕,冲门口护院道:“李四,仔细搜搜,看她是从何处跑的。” “是。”李四领命出去。 又一位护院小跑着,错身进来,慌慌张张道:“大人,不好了,长公主驾到!” “长公主?”何绍梁神情骇然,慌忙伸手去扶跪坐地上的丫鬟,沉声威吓,“起来接驾,若敢乱说话,当心本官割了你的舌头。” 丫鬟似丢了三魂七魄,木然地起身。 “梁郎要割谁的舌头?”一位珠翠珊珊、通身富贵的女子扶着宫婢的手进来,目光落在何绍梁身上,笑如牡丹盛开,“娇滴滴的美人,便是烧了你这不值钱的宅子,也不该这般狠心。” “长公主说笑,微臣只是教训一位不懂规矩的丫鬟罢了。”何绍梁唇角挤出笑意,负于身后的手悄然攥紧,泄露几分隐忍。 “丫鬟?是吗?”长公主抬抬手,便有宫婢递来手提珠灯,靠近未及起身,瘫坐在地的丫鬟。 丫鬟嘴里仍塞着棉巾,泪痕斑驳的脸上,赫然印着一个巴掌印。 长公主略欠身打量她一眼,站直身形,走到何绍梁身侧,带着金累丝嵌宝护甲的手,旁若无人抚上何绍梁侧脸。 “梁郎素来温文尔雅,私底下竟会打女人。”长公主尾指微翘,轻轻拍几下他煞白的脸,“听说梁郎新养了一位外室,美貌纤妍。来,让本宫瞧瞧,是怎样的花容月貌,迷得梁郎乐不思蜀。” “微臣不敢。”何绍梁折腰施礼,姿态极恭敬,“臣待公主绝无二心,定是有人嫉妒臣,从中挑拨。” 话音刚落,原本轻轻抚在他脸侧的手,忽而扬起,重重扇过去。 啪地一声脆响,尾指护甲刮过他下颌,带起一串血珠。 “本宫深夜而至,不是为了听您说这些废话。”长公主接过宫婢递来的丝帕,擦去护甲上的血珠,又抬手将丝帕重重按在他下颌伤处,“你若不要前程,尽管一味护着。” 听出她是有备而来,不是轻易能糊弄的,何绍梁当即跪地告罪:“长公主息怒,微臣只是被那贱人蛊惑,一时迷了心窍。非是微臣不肯相告,而是那贱人纵火烧宅,趁乱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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