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说着,忽然觉得很感慨,看着张垂恕道:“去北境的这些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宝贵的经历,这段经历里,有你,有林渊冲,真的很好。” 张垂恕被公主这句真的很好说的眼睛红了一圈儿,只觉得人生圆满,说道:“能与公主同行,乃是臣之大幸。” 他豪饮下一杯,几位同窗好友都在叫好,乘月也觉得很高兴,回身再去看花厅之后,却见顾景星从花影里走出来,手里当真托了一盘糖渍梅子,他是棱角分明的锐利长相,平日里不说话时,眉宇间全是深稳与冷清,这一时看见公主在看他,那眉目忽然就舒展开了,慢慢走过来。 乘月就很奇怪。 他冷清又疏离的样子很吸引她,眼下柔和了眉眼,她也很喜欢,可一个人当真能变化的这么快吗? 顾景星将糖渍梅子拿过来,这赏月的局却也近了深夜,公主爱困,这便同好友们道了别,散了局休息。 公主的卧房在最里头,挨着山,后窗有一片小院,她慢慢儿往里去,顾景星陪在她身边,不说话时,夜就静的使人心绪安宁。 “你听说帝京城里,关于我的事了吗?”乘月踢踢脚边的落叶,同顾景星轻轻慢慢地说话。 顾景星嗯了一声,“既然有人有心搅乱时局,公主不妨将计就计,揪出背后主谋。” 听起来似乎他早对此事有了对策,乘月停住了脚步,兴奋地仰头看他,“快说快说。” “我记得前些日子,公主被人劫持。”他说到这里时,顿了顿,眸光微沉,流露出歉疚的神情来,“线索指向诚亲王。” 乘月嗯了一声,皱了皱眉,“他总管着造办处,伪造鸾车陈设可谓易如反掌,此事我爹爹命人去查了,可只过了月余,我就在北境知晓了魏王叔勾结莽贼的消息,诚亲王叔自然就洗清了嫌疑。” 她仔细想着,索性在一旁的游廊上坐了,“后来他还特意去拜谢我阿娘……” 乘月说到这儿,右眼忽然一跳,想到了什么,“他是最早知道我阿娘来了帝京城的人!还借了宅子给我阿娘住。” 其实顾景星并不知晓皇后娘娘的事,他打入夜就听到了太子殿下与公主的对话里,频频提及阿娘,心里正有疑惑,只是此时先将此事搁下,只说起诚亲王来。 “我在长兴岭以南活捉了魏王,他言谈间似有隐情,却又闭口不谈,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乘月又想到了元善家里的事,不免喃喃:“爹爹就生了我和哥哥,天下人又知晓爹爹爱重公主,若是哥哥真被凤皇当立四个字给挑唆了,同我有了芥蒂,那往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公主此番以真龙令,代天子去北境,无异于有了兵权。倘或太子殿下多一分心……”顾景星认真道。 乘月双手交叠,不免心情低落。 “我与哥哥是至亲,他们却来离间调唆……简直太坏了。” 顾景星倚靠着木质廊柱,只温声道:“……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几位亲王既有了异心操纵言官,那便将他们拉下水。” 乘月来了兴致,眼睛亮亮地看着顾景星。 “怎么拉下水?” 顾景星想到太子殿下临行前同他的计划,只道了一声公主安心便是。 乘月对于顾景星的信任,早已刻入骨髓,这便当真安心下来,只仰头看他:“方才去拿糖渍梅子,为什么这么久?” 顾景星垂眼看着公主澄澈而明亮的双眸,失落之色便在眼眉间浮现。 “我对张世子,嫉妒的快疯了。”他红了眼眶,只定定地看着乘月,“只是方才听到你说,在北境,是你人生中最宝贵的经历。我忽然觉得我不配嫉妒他。” 乘月怔住了。 她所认识的顾景星,从来都是骄傲而自矜的一人,眼下从他口中听到不配与嫉妒两个词,真让她惊讶。 “北境肃杀,处处危机,若不是他以钺戎军相护,我不敢想象公主会遭遇什么样的危险。因我擅作疏远之举,公主被劫持时,我未能护佑在侧,公主在宁武关与长兴岭之间穿梭险境,三番两次救我与危亡之际。我却还在计较他为你牵马……” 他说着,慢慢弯身,在公主的膝边蹲下,再看向她的眼睛里,便氤氲着一层浅雾,那其中的悲伤与后悔快要漫卷而出。 “我不曾陪伴公主的这些时日,公主不仅学会了自救,还学会了骑马,在北境奔忙时,吃了很多苦头……” 他说不下去了,只觉得满心的懊恼与后悔。 人总是靠分开后的痛觉,来分辨爱意的深浅(1),浅薄无知如他,也难免自信自己一定可以抵御同她分开后的痛苦。 可他没想到,痛会那么深。 起先不觉得,在德胜门,在灯帽胡同,在丰台校场,他尚能抵御决裂后的微痛,后来时日久了,那痛意便钻心蚀骨,痛到不能听到她的一切。 乘月被他说哭了。 眼泪噼里啪啦地落在手背上,她低着头哽咽,嗓音委屈巴巴。 “我捣了花泥染指甲,你不看也就罢了,还说不喜欢我。在仁寿宫门口,我不过碰了你的腰刀,你就连腰刀都不要了,你就很好吗?” “我被歹人还挂在了奔驰的马车上,跟个挂炉烤鸭一样,手还脱臼了。还有在北境的时候,我一身都是伤,骑马骑的大腿磨的全是血口子,破了又好,好了又破,最后就成了御马的高手……” 她一边儿哽咽地说着,一边儿掉眼泪,顾景星就将手撑在她的身侧,也对着默默落泪,一时间两个人都哭得泪人儿似的。 乘月哭了一会儿有点累了,抽抽嗒嗒地抬头看他,这辈子头一次见他哭,倒觉得很稀奇,可惜他哭的时候悄无声息的,只眼睛红极了,浓密的眼睫上坠着泪,白皙清透的肌骨上泪痕显著。 好看的人连哭起来都很美,乘月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分了神,不免想到了姜释云同她咬耳朵说的话,这便吸了吸鼻子,碰了碰他的手。 “别哭了。”她低头去找他的眼睛,“要不,我给你看看我的腿伤,你给我看看你的腰。” 顾景星闻言蹙眉,眼睛里不免有问号。 乘月惊觉自己失言,镇定补救:“腰伤。” 作者有话说: (1)摘自网络 感谢在2022-07-17 01:48:38~2022-07-18 00:31: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Qing 20瓶;cutehua 5瓶;我的肉肉、我爱学习 2瓶;松鼠和鳜鱼、吃吃睡睡、E、忘不了水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理想之爱(二更) 四野静如沉水, 连蛐蛐儿都不叫了,乘月这一句小小声的强调,就成了寂夜里最动听的细语。 顾景星不是能言之人, 掼爱将本心掩藏在内敛的表象后,方才那些出自肺腑的话, 已然耗费了他大量的心力, 这一时还陷在忧伤里面, 猛然听见公主说腰伤,不免怔住了。 “我不曾伤在腰上。”他一向很认真,闻言竟然当真仔细想了一下, “肩伤两处, 胸口两处, 另有细碎小伤不算什么。” 乘月讪讪笑了一声, 扯住了顾景星的袖子, 拉过来给自己擦眼泪, 抽抽嗒嗒的, “那看看胸口。” 顾景星略一凝眉, 小公主又哽咽着打补丁, “……上的伤。” 她抽抽嗒嗒的样子实在可人疼, 顾景星把手扬起来,就着她拽袖子的力道, 为她轻轻拭去了眼下的泪。 “怎么了?”顾景星没来由地一笑, 轻声询问, “方才阿诗姑娘为我换药时, 公主不是说害怕么?” 乘月想了想, 方才光想着他的伤口崩裂要不要紧, 也不敢看沾了血的创口, 她扁着嘴说是啊,抬头看到他眼睛里还汪着潭清透的水,其中倒映着耷拉着嘴角的一个她。 她忽的就破涕为笑了,也把自己的宽袖扬起来,递在顾景星的眼跟前儿。 “哥哥也擦擦泪。” 顾景星便牵住了她的衣袖,下一刻却仰头望住了公主。 “公主,别不高兴了。”他的眼神温如醇酒,轻声恳求,“我们和好吧。” 衣袖被他牵动,轻轻地摇一摇,有种他在撒娇的错觉,乘月又吸了吸鼻子,点着头说好。 “你往后可别那样了——不告而别,躲躲藏藏,多让人伤心啊。” 顾景星在听到公主那一声好之后,眼尾又红了,只郑重其事地点着头。 “倘或再有下一次,就叫我打仗时……”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公主的小手便捂住了他的嘴,只眼含着急的看着他,“不可以这么说。” 她微微低头,认真道,“要爱自己。” 她阻止了顾景星的起誓,像是松了一口气,收回了手站起身,“……不光是待我,待别的姑娘也不能这样。” 顾景星随着她站起身,却因半蹲得太久,在站起身的下一刻,眼前一黑,整个人扑在了乘月身上。 即便他清瘦如修竹,仍是将乘月压在了身后的廊柱上,乘月吓得扶住了他的双臂,努力撑住了他。 “顾景星,顾景星,你醒醒啊……” 趴伏在她耳后的他一声不吭,像是昏了过去,乘月心里很害怕,忙唤云遮。 云遮本就在不远的地方跟着,听见公主唤,忙领了人疾步抢过去,接下了顾景星,扶着搀着送去了卧房。 阿诗原本正拥被好眠,听见公主那里传召,光着脚就来了,把了脉检查了伤口之后,摇了摇头。 “伤口结了新疤,也不发热,许是太困了?”阿诗探了探他的鼻息,觉得没什么紧要的,“咱们走走停停,足足九日才到雾灵山,他晚两日出发追过来,一定得是日夜兼程,才能追上咱们,说不得是累着了。” 乘月觉得很有道理,“方才又哭了一场,耗费了很多心力。从前有一回,我跟爹爹吵架后,一直哭一直哭,后来倒头就睡了,一直睡了一天半。” 阿诗就看着床上躺着的顾景星,啧啧有声:“他这副冷冷清清的样子,瞧一眼能冻三冻的人,也会哭?” 云遮在一旁笑着让她去睡,这才揽过乘月哄她,“这一时都深夜了,明儿还要回宫去,公主也早点歇着。” 乘月回身看看安静熟睡的顾景星,不免有些担心。 “他不会醒不过来了吧?” “怎么会呢?呼吸吐纳都很平稳,就是太过于劳累,一放松下来就会这样。”她笑着扶公主去沐浴洗漱,“好了?” “和好了,但是没好。”乘月吸了吸鼻子,还有些哭泣之后的后遗症,“我原谅他了。虽然还是很喜欢他,但我身为公主,还是要多尝试多试错才能知道,谁是真爱。” 公主一向奇思妙想,云遮服侍着公主入了浴桶,热腾腾的水汽氤氲,公主在烟水雾气里眨眨湿漉漉的大眼睛,趴在浴桶边沿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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