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从玄静道长,也就是青云观观主。留在汴京,一是原本打算在宋府过年,二是在延庆观观摩学习。平日里往来的人,除却宋府的人,便是延庆观的道长们了。”路志高回道。 “有朝中官员经常出入道观吗?”许遵又问。 “延庆观乃中原第一道观,香火旺盛,朝中官员来拜神仙真人者众多。”路志高回道。 “你们拿水银炼丹药,还通过官员的手,献给了官家。”许遵道。 “官家身体抱恙,道长们也是尽自己的一份心意。信与不信,吃与不吃,却是个人选择。”路志高道。 “宋淑儿的身体里被灌入了大量水银,这才保持不腐。除了道观,你觉得还有哪里会存有大量水银呢?”许遵继续问道。 “水银的用处很多,但哪里存有,这我就不知道了。”路志高道。 他的话次次无懈可击。许遵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疑犯——情绪始终冷静,态度端正,认真地回答你每一个问题。拥有多年办案经验的你,明知他就是案情的突破口,偏偏寻不到马脚。 “宋大人夫妇来过了,带走了宋淑儿的尸首。”许遵突然告诉他这一句。 路志高唇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果然还是大理寺人杰地灵,连仵作都那么出众,炸得那样碎的尸体,还能复原...” “他们没有提及你,也压根不想见你。”许遵打断他道。 “大家都认为我是杀害芸香的凶手,我令府上蒙羞了,不见我也是自然。”路志高倒是看得开。 “但你要去见见他们吗?淑儿与你的关系那么亲近,你不去送送她吗?”许遵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路志高只淡淡一句:“好啊。” 许遵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几眼他,随后拂袖离去。 公堂上黑黝黝的,也静得出奇。一旁的偏堂内闪着烛光,时不时冒出火化「呲呲」的声响。 钟大走进去,看到自家公子坐在书案前,手里捏着笔,却在发呆,画卷上的仕女图不过才描了个底子,脚下炭盆里的炭快燃尽了。 “公子。”钟大轻声唤道。 许遵抬头,有些意外这个点了,钟大还没回去。 “夫人让带个话,请您回去看看礼单。” 许遵这才意识到,快过年了。每一年,汴京的勋贵人家总要互相送节礼。这种事儿一般都由家中的主母看着来,往往是将几家送来之礼,斟酌各挑选一种,凑成双数,另送一家,或是买了现成的,再从自家库房中挑好的,礼尚往来。 “这事儿她看着来就行,何必要问我?”许遵为案子的事儿心烦,直接推拒道。 钟大想了想,耐心劝道:“公子,夫人这不还是找个由头,还不是多日未见你了嘛。” 许遵一愣,想到自从这桩「配阴婚」的案子发生以来,自己不是住在大理寺,就是每每早出晚归,连与母亲请安的机会都无,确实是将母子情分疏漏了。 “你与母亲说,我明日就回去看单子。”许遵道,想了想,又将准备去回话的钟大叫住,“母亲爱吃炙兔肉,你明日买了送去。” “是。” “等等,多买一份,给桑姑娘也送去,连日来,她也是辛苦了。” “是。”钟大应声里有窃喜。 “算了,你多买些,让大理寺的兄弟们都尝尝,否则就该有人怨我不公了。”许遵将自己的钱袋子丢给钟大道。 “是,是。”钟大特意等了一下,见许遵没有别的吩咐,这才退出去。 路上,他突然想到一桩事:少时,他喜欢隔壁家的小女娃,但不好意思,还故意冷着脸,不和她玩儿。有一天,有别的小男孩儿前来讨好女娃,他又急又气,回家想了又想,将自己攒的铜钱都拿出来,想给女娃买糖葫芦。但又不愿意叫女娃看出自己的心思。于是忍着痛,给整个巷子里平日一起玩耍的伙伴们都买了一串。 不过,这都是自己小时候玩的把戏了,自家公子怎么一把年纪了,还玩这种把戏呢?怪不得他至今单身呢,想来「克妻」是个幌子,幼稚才是单身的主因!
第69章 根本不是同一人 翌日。 钟大给桑云送炙兔肉时,恰好看到阿岳也在,他手中拎着一把小铲子,正在小院子里,给桑云新买的一盆石竹铲土。 这小子,跑这儿献殷勤来了。 说他没眼力见儿,就是没眼力见儿,粗人一个。 “桑姑娘,土铲完了,盆景放哪儿呢?”阿岳向屋内喊道。 “放窗台上,那里阳光好。”桑云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阿岳将石竹搬到窗台,鼻间嗅到一股食物的香气,左看右看,转身看到钟大站在身后。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钟大哥,快来...”阿岳盯着钟大手中的油纸包,向屋内喊道:“桑姑娘,钟大哥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桑云从屋内出来,看到钟大,果然高兴。 “桑姑娘,这是公子给买的炙兔肉,一整只呢,快趁热吃吧。”钟大边笑着,边进屋在桌上打开油纸。 阿岳看得馋了,但听说是许大人给买的,便有些不敢上前讨了吃,还是桑云看出他的馋,大方地撕了只兔腿给他。 钟大笑道:“桑姑娘,你吃你的,别可怜他,大人说了,大家都有。他的份儿,明日值勤时便看到了。” “以前还有张兄一起,现下只有我一个姑娘家,能吃多少呀。来,钟大哥,你也一起用点儿吧。”桑云紧接着又把另一只兔腿撕给钟大。 钟大心中情绪甚为复杂,虽说自己也有份,但兔腿这样的好东西一定是留给媳妇儿和孩子的,自己啃啃兔头就行了。他的情绪复杂在,一面也是馋得慌,另一面又为公子的用心良苦打抱不平,偏偏桑姑娘是个没心没肺的。 桑云可想不到那么多,她将背脊的那一块肉捧在手上,就要咬,却怎么都咬不动。 一股腥气在牙齿间弥散开来,桑云低头一看,这块兔肉根本就没熟,但阿岳和钟大却吃得好好的。 钟大发现了桑云的不对劲儿,往那块肉上看去,突然想到什么,「腾」一下站起来。 “这厮敢骗我!我去找他!” “钟大哥,怎么了?”阿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下意识起身,要跟着一道去。 “今日那卖兔肉的生意没那么好,我去买,他把包好的递给我。我狐疑,他还打开给我看了一下,我瞧着没缺斤少两的,就没在意。后面又来了两个人,结果,这厮竟然悄悄把没熟的给我!我的被调包了!”钟大颇为气愤。 不光是他害自己没办好差事,还因为自己也算老顾客,这厮竟然「杀熟」。 阿岳听着,也火大了起来,当即就要出去讨要说法,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到大理寺头上来。 调包? 桑云听着钟大的话,再看着眼前的兔肉,突然想到了什么,也「腾」地一下站起来。 “钟大哥,大人在大理寺吗?”她很焦急地问。 “今日府上有事,大人在家,怎么了?”钟大奇道。 “路志高,可能根本不是路志高,我的意思是,他被调换了。”桑云指着兔肉道:“就像这兔肉,一般人难得吃,定会仔细瞧瞧,是否缺斤少两,是否入味了等等。但钟大哥你经常去买,反而疏忽了。” 钟大和阿岳都渐渐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路志高被调了包,外人或许能觉察出什么。但相熟之人反而会疏忽,和买兔肉一个道理。 “你是怎么想到的?”钟大惊奇地问。 “先前,我替大人去宋府问话。宋夫人说起过路志高小时候的事,宋夫人说他自幼体弱,被养在道观,后来回来时,像是变了一个人,而且对很多从前的事都失去了记忆,与家人也生疏了。路志高明知宋淑儿是自己的外甥女,为何罔顾人伦?现下想想,也许两人之间根本无关系呢?”桑云语气很急地说道。 “桑姑娘,有你,真是大人之幸。”钟大看着桌上的兔肉,接着道:“案子办完了,大人赏你十只兔子。” 另一厢。 许遵看着眼前的礼单出神,纪氏在旁说话,见他半天没反应,「啪」一声打掉他手上的单子。 “我跟你说话,你也走神?你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做母亲的放在眼里?”纪氏是真的有些动怒了。 许遵忙作揖,一向不擅哄人的他,也软了几分语气,“确实是这几日太忙,才没能给母亲请安。也确实是累着了,才总是走神。还请母亲不要跟我置气。” “跟你置气,老得快,我才犯不上...” “公子,钟大在院子外,有急事求见公子。”下人进屋禀道。 许遵忙起身,走向屋外。 纪氏在身后,很是无奈,“诶?不是说好的,今天在家看礼单么?” 许遵见到钟大,直接问:“是不是案子有了什么新进展?路远之找着了?还是宋家又出了什么事?” 钟大忙将桑云的猜测告诉自家公子,许遵目光越发透亮,仿佛是多日阴雨连绵的天气,终于放晴。 “七月初三,确实是路志高的生辰,但关在咱们大牢内无人问津的那位,很可能是纯阳的生辰,他需要宋淑儿的纯阴之躯,帮助他趋吉避凶。”许遵语气急促道。 纷乱的线索,终于理出了一个头。 “可是刘大花去哪儿了?真正的路志高呢?还有他的儿子路远之...这些消失的人,究竟在哪里?是死还是活呢?” “还有,路志高被关在大理寺几日,宋府那边一点动静没有。宋翰林为了面子,不想搭救舅哥也情有可原,那么宋夫人呢?” 已有的线索好不容易理出头,但许遵很快陷入更纷乱的其他线索中。 许遵想到当日,他与宋翰林站在过道里,即将要将宋淑儿与路志高的关系捅破,宋夫人出现得极为凑巧。 她若是早知这件事,并刻意隐瞒,原因是什么呢? 女人嫁了人,就是另一番天地了。有什么样的原因,能叫一个母亲,舍弃自己的女儿,去保娘家人? 许遵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可他很快否掉了。 宋夫人趴在宋淑儿身上大哭的模样,他见过。若非亲生,断不会有这样撕心裂肺的情感流露。
第70章 危险 宋府的丧事办得极为低调。 一般停灵三天的规矩也被打破,宋淑儿的尸体仅是在家停了一日,就在次日清晨被抬出去下葬。 此时,天刚蒙蒙亮。 宋府的人抬着棺木,绕了宋府一圈,却没有去往宋家在郊外的祖坟,而是悄然进了一条小巷。随后,整个送葬队伍便「神龙见首不见尾」了。 探子回来禀报时,许遵也不过刚醒,听到这则消息,眼眸微眯了起来。 “大人,需要找人围了那条巷子吗?”探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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