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桑云点点头。 “这个犯人的案宗我看过,杀人是为了得钱财,给老母亲看病,他杀的人是拖欠自己工钱的东家。纵然按照律法,一命抵一命,但我借了他的命来验证另一桩案子,总归是不合规矩。”许遵还是解释了一通给她听。 “所以说,大人就是个大好人呀。”桑云眼中满是崇拜,仿佛远看高山。 有了验证的结果,许遵再次提审芙蓉。 芙蓉自然不肯认账,咬死了自己不知情,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许遵冷笑一声:“纵然你嘴硬,但从证据上来看,你就是故意的。大理寺断案,和地方衙门不同,我们重证据,轻口供。更何况,仆杀主,你承不承认,都已经没了活路。若是你肯老实交代,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芙蓉咬着下嘴唇,倔强地将脸撇向一边。 “你现在不肯交代,无非是对你们主君还抱有一丝幻想。不过,我告诉你,潘行之是极要面子之人,他喜欢你,或许是真的。但这事儿一旦被捅破,他定会舍弃你。” “你胡说!我肚子里有他的孩子!是个男胎,是男胎!”芙蓉像是被人踩到尾巴的猫,尖锐地同许遵对峙,连上下尊卑都罔顾了。 许遵倒不介意她的态度,不痛不痒地继续点火,“潘行之连亲生女儿都能舍弃,何况你?若是这事儿未被捅破,你也许能靠这个孩子上位。但这事儿已经捅破了,潘行之想要留子去母,实属正常。你现下怀着身孕,按照宋律,妇人怀孕当决,听产后一百日乃刑。你死了,你的孩子说不定会被你家大娘子抱回去想着,将来,他就认潘夫人是生母,谁会记得你呢?” “你胡说!胡说!主君说他喜欢我,说等孩子生下后,就要给我穿金戴银的生活的...”芙蓉几近癫狂,可片刻之后,却瘫在地上,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不知是害怕,还是悔恨。 不过,许遵可不会对她心慈手软,“我是不是胡说,前日潘大人陪你上堂时,你内心不就有数了吗?” 芙蓉面如死灰,又过了片刻,她突然又哭又笑,随后却平静得骇人。 “许大人知道我为何会被卖到大户人家为奴为婢么?”芙蓉迷茫失神的目光在虚空中定格,“我幼时家中,其实还算是能吃饱穿暖,但过得一点也不好。我爹不喜欢我娘,他一直想要休了我娘再娶个年轻好看的,但我娘死活都不同意。我爹为了摆脱她,就趁她睡着,关了家中所有的门窗,然后将所有的炭火点燃。我娘死后,我爹就被抓了,判处死刑。族里吃独户,瓜分了我们家的田地财产,将我和弟弟发卖。那时大冬天,弟弟害了病,人牙子不肯治,说他看着瘦弱,反正也活不了,硬生生看着他死。我挺了过来,但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许大人一定想知道,我为何会多少炭火能取人性命这件事儿这么清楚吧。因为,我爹害我娘时,我就躲在一边看着。我爹打人很疼,我不敢出声,不敢阻拦,我想着,我娘活得这么辛苦,走了也好,下辈子能嫁个良人。我太恨我爹了,所以是我去官府报案,亲手将我爹送进了牢狱。” “这么多年以来,我就想吃好穿好,过得好一点儿。我被卖到潘家,一直努力干活儿,讨好府中管家,才被指派到大姑娘身边。我一开始真的很想对大姑娘好,可是她是个疯子,一发疯就打我,我太讨厌这种遍体鳞伤的感受了。主君看着谦和儒雅,他教我识字,给我钱花,对我很好。反正比我爹对我好多了,我就跟了他。大姑娘知道后,几乎要将我往死里打。我若是不弄死她,她就要打死我和孩子了。” “我就想有个家,有个关爱我的人,有个属于我自己的孩子,大人,您能懂吗?” “良禽当择木而栖,第一,你依赖错了人,第二,无论如何,你不该杀人。”许遵淡淡道。 芙蓉坐在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遵想起一事,问她道:“潘眉儿已非完璧,她...” “根本不关蔡公子和朱公子的事,她是个疯子,迫害别人,连自己也迫害。主君觉得这事儿过于丢人,才宁愿在事情败露后,传出消息,说是二位公子的过错。”芙蓉打断道。 许遵微微错愕,这倒是他没有料想到的。 这么说,蔡思学竟是枉死? “可能,没什么是真正属于我的吧。孩子他...跟着大娘子,也好过跟着我这个杀人犯的娘要好。我希望他过得好。”芙蓉抚摸着自己尚且平坦的肚皮,脸上露出一丝柔软。 桑云知道真相后,很是感慨。 “官宦人家,是真的没有人情味儿啊。喜欢你时,把你当猫儿狗儿似的宠着。一旦牵扯到面子和利益,又立刻把你推出去挡刀。” 类似的话,许遵已经听过不止一次,他并不否认,因为他深有感受。 只是,他脑子里还在想些别的,譬如,蔡思学没有同旁的人结怨,他被杀死的原因,还是跟潘眉儿有关。潘家人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那么,凶手究竟是谁呢? 这个案子可远远没有结束,他不得不把目光重新投向朱兆。
第119章 赏春宴 王诜所举办的赏春宴,就在宝安公主府。 花园中,大片大片的海棠结子满枝头,好一派玉堂春富贵。 “张兄,李大人,许大人,你们来得正好,我刚叫春儿热了酒,快喝了暖暖身子。”王诜看到许遵和其他两位大人一同前往,热情地迎了上去。 几人互相问安,便在园子里坐了下来。 几个妖妖艳艳的丫头围了过来,有的端炭盆,有的上糕点茶食,有的抱来画盒,那个叫春儿的丫头拿来酒和杯子,给桌上四人都斟上。 春儿斟酒的姿态妖娆,路过许遵身边时,许遵闻到一股十分甜腻的气味,怔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正是「开元帏中衙香」,传闻中是前朝杨贵妃用在床帏中的熏香,用料十分名贵,居然会出现在一个丫头身上。 再看春儿斟完了酒,没有退下,反而倚在王诜身边,与他眉来眼去,许遵心下了解大半。 这个春儿,大约是驸马都尉已经收了房,或是还没收的侍妾。 “驸马爷,公主呢?我家熙儿吵着闹着说要吃公主小厨房的雪花酥呢。”说话的是李大人,他的夫人同皇家沾亲带故,故而女儿很喜欢同宝安公主亲近。 王诜听到后,脸色一变,身旁的喜儿面色也僵住了,不自然地低下头,退到一旁,这才有了一个女使该有的样子。 “公主她...身子不太好,在房中养病,就不见客了。”王诜回道。 “哦哦,那我跟熙儿说说,叫她过些时日再来叨扰公主罢。”李大人分明有些尴尬,忙低头去喝酒,转移了话题,“这可是蔷薇露酒,今日能喝上大内酿造的御用酒水,真是托了驸马的福。” 另一人也忙饮了一口酒,还顺口作了句诗,将大家的兴致都撩拨起来了。 论作诗,这不是许遵最擅长的,所以他只是默默饮酒,看着这三人乐呵,然后便想到了此时此刻在房中养病的宝安公主。 宝安公主的性子和赵音舜截然相反,她性子恬淡,对上恭敬,对下宽和,是朝臣一致赞不绝口的对象。 但就是这样一位性子谦和又贤惠的公主,却没有得到驸马王诜的敬重与喜爱。王诜此人风流,有一定才华,却因娶了公主,从此郁郁不得志,只能靠在书画与女人上找一找温存与快乐。公主前些年痛失爱子,此后身体便垮了下去,不能再怀孕,她对驸马感到愧疚,便放纵了驸马的行为。 想到此,许遵略皱了眉头。 他不喜欢过于软弱的女人,他喜欢生命力旺盛,永远懂得为自己争取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像个小太阳,哪怕是阴雨连绵的天气里,看着也觉得有希望。 “许大人?许大人?”王诜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诶?”许遵回过神,忙抱歉地作揖。 “无妨。”王诜笑着摇摇手,“李大人问你,你上次所作的山水画,能不能也给他画一幅?他知道你就是祝同后,可是吃了一惊呢。” “他愿意出这个数。”王诜伸出五根手指。 按照惯例,这应当是五百贯的意思。 “那幅山水画意境过于冷,不如我为李大人画海棠如何?想必令媛也会喜欢的。”许遵开口道。 同样的画,他不画第二次,他不愿意为了任何人破规矩。 李大人眼前一亮,“如此,那便辛苦许大人了。” 许遵摆摆手。 几人开了这个口子,便就着这个话题,聊起画来,王诜将画盒拿来,向三人展示自己不计钱财和手段新得的宝贝。只是,画还未展开,便有下人行礼:“欧阳大人。” 三人齐齐望去,只见欧阳修佝偻着身子,出现在花园中。 王诜击掌笑道:“欧阳大人,我们等得你好苦。你再不来,这酒可就被他们几个喝光了。” 欧阳修先向各位作揖,随后望着王诜手上的画道:“酒不酒的,老夫也不好这口,倒是驸马手上这画,可是王羲之的手笔?” “正是。”王诜喜画,更喜欢识画之人。 欧阳修眼前一亮,刚坐下的身子又站了起来,在王诜命人将画展开后,慢慢走近,细细观摩起来。 待欧阳修欣赏完了画,许遵才再次向他作揖道:“上次的事,多谢欧阳大人相助,否则,要是去禀官家,这事儿还不能这么快。” 欧阳修看了他一眼,摆摆手道:“许大人客气了,后生可畏,许大人一心为这世间清白,老夫不过是尽自己所能罢了。” 许遵看向欧阳修,据说,欧阳学士少年白头。如今的他身材佝偻瘦小,老态毕露。但举手投足之间,大家风范可见一斑,于是,再次深深作揖。 “许大人在刑狱一事上,颇有天分,以后大概得以升迁至刑部。若是老夫那时还在,便能与许大人共事了。”欧阳修淡笑道。 王诜在一旁听了,也笑着道:“欧阳学士可知,咱们许大人可是赤手空拳斗过练家子的人。我瞧着,先去兵部也成呐,反正应大人也打算告老还乡了。” “是兵部侍郎应恭?”许遵对这个人似乎有些印象。 “是啊,这老滑头,越老就越滑头,官家想打西夏,他就要告老还乡,又不是让他上战场,现在就急着撇清兵部事务了,这不是摆明了觉得官家这一仗必败,不信任官家嘛。你们可不知道,官家得知了此事,脸色黑着呢。”王诜笑谈道。 “他婆娘老蚌生珠,四十岁才生出一个女儿,应大人宝贝着呢。兵部不上战场,但总要负责绘制地图、粮草运行和武器打造供给这些,其中一个步骤出了问题,他不就是难辞其咎嘛,少不了一个流放贬官的下场。所以他这一走,也算保全自己和家人了。”同是有女儿之人,李大人很能理解应恭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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