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侯爷好啊。” 李臻绯回头,脸上的笑陡然收起来,瞥一眼裴行阙:“许久不见侯爷,不晓得侯爷身子养得怎么样了?” 裴行阙垂眼,笑笑:“还好。养回一些力气,掐死一只蝼蚁足够了。” 他寡淡平和地笑一声,唇都没有动一动,看李臻绯的时候,目光真像凝视一只蝼蚁。 二人目光虚空相接,针锋相对,锋芒毕露。 另一边,梁和滟并没直接回侯府,她绕一圈,先去看了眼食肆的修缮进度,顺便慰问了下才帮着搬了两天瓦块的崔谌崔郎君,他整个人都灰头土脸起来,神情委顿,很颓丧。 绕这么一大圈,再回去的时候,天都暗下来了。 下车恰好碰见裴行阙的长随:“正好你来,我有话要你帮忙带给你家侯爷。” 那长随眨了眨眼,侧过身。 他身后,裴行阙坐在回廊上,衣冠略歪,鬓发蓬出一缕,斜阳影里,很落拓闲淡地看一纸信,没抬头,只慢慢把那信翻过一页:“县主找我?” 显然是在这里等了一阵子了。 梁和滟拎着裙子,直接跨过低矮栏杆,翻进那回廊里,走近裴行阙:“没什么别的事情,是当时寄在李臻绯那里那批货的事情——” 她走到裴行阙近前两三步的距离,话还没讲完,他忽然探身,牢牢握住她手臂,按上她从前伤处。两个人身上淡淡的酒气都糅合在一起,日暮斜照,他们的影子叠一起,以暧昧的姿态。梁和滟低头,此刻才发觉他围着方清槐给他做的那腰带,层层叠叠缠绕的缠枝并蒂花纹,是百年好合的寓意。 “侯爷做什么?” 他手指微微用力,捏了下她当初在长公主府摔伤的地方,然后松开,站回原处,语气很淡,呼吸声却重:“看看县主身上是否新添了什么伤——毕竟是赴她梁韶光的席面。不过看来,我不同行,县主不仅没添新伤,旧伤也要好透彻了。” 不像什么好话。
第52章 梁和滟皱起眉头, 下意识反唇相讥:“许多事情,原本不必宣之于口,各自心里清楚就好, 说出来,我倒是不太尴尬, 怕侯爷自己心里不得劲儿。” 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气氛紧绷起来, 仿佛一根被拉扯着的弓弦,两个人各占一边,都用着力, 指骨都绷到发白, 弓弦不堪重负, 随时要崩坏, 到时候两败俱伤, 都不好看, 偏偏梁和滟从不肯做先松手缓和气氛的那个。 裴行阙坐回去, 仰头, 看她:“县主。” 顿一顿, 他咳一声,叫她名字:“梁和滟。” 名字被全头全尾叫的时候, 往往都是争吵、责骂的前兆,可奇怪得很,裴行阙叫她名字, 仿佛只是平平常常、驾轻就熟的一声轻唤, 他笑笑,松开弓弦。 “你看我不太痛快的话, 那我先走,你把话讲给我长随, 再由他带给我?” 这么一长串安排,听着就觉繁琐麻烦:“没必要。” 她在他对面坐下,和他隔开很远的一段距离,把李臻绯的事情说了,裴行阙静静听着,手指按在膝盖上,压着那信纸,听完,他慢慢摇头:“也不必太着急,你让他慢慢来吧。” 梁和滟皱眉,想讲些什么的时候,裴行阙摇摇头。 “梁和滟,我后日就不在这里了。” 他语气很平和地跟她讲,抬头看她的时候,整个人落在日暮影里,一身萧索:“他就算把命搭上,我走之前,也算不完了。” 梁和滟愣住,明日才是上元,远还没到月末,他现在就要走? 而裴行阙抬一抬压着的信纸:“我母后病势愈重,急着要见我——我等不到李臻绯去算那笔帐了。” 他站起来,微微低头,似笑非笑的,讲得很轻松:“你帮我收着吧,我总有来取的那一日。” 梁和滟抬头,看他,猛地有点笑不太出来。 而裴行阙笑意淡淡,身上一点酒气逐渐被晚风吹散了,他语调散漫,问:“梁和滟,还有没有事情找我啊?” 似乎也没什么事情了,这种时候,好像该讲点什么告别的说辞,讲些一路顺风的场面话的,但他们才闹得那么僵,梁和滟身上的尖刺还没收起,被问的时候,下意识摇头。 “那好吧。” 裴行阙点点头,捏着那信,转身往前院走去,他步子很慢,一步一步的,长风穿廊而过,把他衣角兜起,吹得蔓延向梁和滟,只是衣角有边沿,风吹得再起伏,也不能吹到她手边。 她站起来,看着他背影,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已经走到拐角的裴行阙适时回头,看她背影。 他身体还没养得完全好,今日又饮太多酒,唇色因此显得很苍白,掩着唇断断续续地咳了几声。 他身边的长随皱着眉,没了往日里随性懒散的样子,伸手要扶他,被伸手摆开了。 “殿下何必拖过上元夜呢?早走一日,便早安心一日,殿下今日看那马球赛,也见了周地新买的那些马,皆为良驹,且从海上远道买来,可知筹谋已久。咱们多留一日,不是就多一日风险吗?” 裴行阙还站在原地:“想着留在这里,可以再陪她看一场灯的。周地的上元灯火盛名在外,我还没和她一起看,有些遗憾。” 长随看不下去,皱一皱眉,脸偏向一边,不忍再看他抬眼远眺的怨夫样子:“殿下的包裹我还没收拾完,先去整理了,药已经煎三遍了,殿下还再不去喝,药效就散了。” 裴行阙点头:“知道了。” 只是嘴上说知道了,人却还是不动,依旧往梁和滟远去的方向张望着,仿佛看得久了,她就会回头一样。
第53章 最后一抹余晖黯淡, 夜色浓稠,府里也开始点灯。 上元虽在正月十五,但早在十三、十四的时候, 就陆陆续续开始挂灯了,梁和滟对上元灯节不太感兴趣, 但绿芽和芳郊两个从来热络, 她往往是陪她们两个出去逛的人。 临走之前,她们去跟方清槐打招呼。 “天暗了,做针线活对眼睛不好, 阿娘一起去吧。” 方清槐微笑, 摇摇头:“我多大年纪了, 去看你们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当年你父亲在, 一年年地带我去看灯, 再璀璨夺目的灯山, 没完没了看上数十年, 也没意思了, 你们去罢, 总得有人看家吧。” 她虽然是这样讲,但梁和滟倒还记得, 父亲在的时候,每年元宵,带着阿娘一起去看灯, 她虽然嘴上埋怨, 但都开心得很。 梁和滟微微低头:“阿娘真的不去吗?今日外头有你喜欢的琉璃灯呢。” 方清槐摇摇头:“我是真的不喜欢出门。当年元宵节出去,也是因为和你父亲一起, 谈谈笑笑,很开心。如今……” 她不再讲了, 只是过来,伸手给梁和滟整一整领子:“你带着她们两个,单独出去,也注意些安全。” 梁和滟晓得她想说什么,若无意外,今日她原本该和裴行阙一起去看灯的,毕竟满京城的小夫妻都这样,他们感情再淡泊,也不好免俗。她想了想,依旧用从前讲得玩笑话安慰方清槐:“今日多的是未成亲的男男女女,我说不准还能拐几个女婿来见阿娘。” 她把重音落在几个上,讲得方清槐无可奈何地笑,拍着她手臂:“好了好了,去吧,我等着你们回来。” 喧闹完,梁和滟和芳郊她们就出了门。 这样的时候,街巷热闹,各处都是好玩的,谁乐意坐车?梁和滟和芳郊、绿芽步行出去,就见廊下站着一身簇新衣服的李臻绯,听见动静,看过来,笑眯眯的:“阿姐?” 叫得好亲切。 梁和滟啧一声:“不好好算你的账,在这里抛头露面地做什么?” “这么好的日子,姐姐怎么能这么伤我的心?” 梁和滟有点懒得理他,凑近了,见他穿着见很精致的衣服,金丝银线嵌主子,满城灯火照耀下,这衣服简直熠熠生辉,衬得他像个乱招摇的花孔雀一样。 他饶有兴致地跟梁和滟介绍,说他来之前已经踩过了点,哪边在演傀儡戏,哪里在卖琉璃灯,又问她吃过元宵没有,殷勤热切,却又不太烦人,从头到尾,梁和滟只嗯嗯几声,他都能自己把话头捡起来,绝不叫一句话跌在地上。 就这么一路闲谈间,他们渐次走到了最繁华热闹的官道上。 人群熙攘攒动,各色灯火挂满,梁和滟兴致缺缺,李臻绯则志趣十足地讲起他一路见闻,正走着,梁和滟听到很清甜的声音:“滟滟姐姐!” 她回头看过去,卫期穿着圆领袍,默默跟在裹得严严实实的卫窈窈后面,无微不至地护着她,而他目光抬起,正注视着梁和滟和李臻绯。 “县主。” 梁和滟笑笑,也没太多尴尬的情绪,跟他打招呼:“卫少卿。” 又看向卫窈窈:“窈窈。” 卫家离定北侯府远得很,中间隔了两三条街,且卫家靠宫城,那边的灯山最绚烂,好好儿的 李臻绯弯腰,凑近她耳边,低语:“姐姐,这个卫少卿什么来头,看着要把我吃了的样子。” 梁和滟微笑,脸上不动声色,手肘猛地用力,捣在他肋下。 “哎呀!” 卫窈窈走过来,挽着她手臂:“姐姐想我没?昨日长公主不是请人看马球,帖子都发我们府上了,兄长就是不叫我去,气死我了,听说那马很神气,还有个红衣小郎君,探险恣意间就取了头筹呢,是不是真的?” 梁和滟笑,不讲话。 李臻绯被捣了一下,还没长教训,手肘微抬,轻碰一下梁和滟。 “不过殿下赐了几匹马给父亲,说是元宵节礼,我溜去前院看了,好神气!马场上看,是不是更潇洒?” 她并没多问什么,很契合地加入她们一起逛的队伍:“适才那边有关扑①的呢,姐姐去不去看?有一副珍珠头面,可好看,不晓得被人扑到没有,我叫兄长帮我,他硬说那东西不是君子所应为,我说他就是不会,他脸立时就黑了。” 关扑么? 如今京中关扑是严令禁止的,只在节庆时候放开,许人有几日轻快。这样的玩法早些年很多见,满街小贩都能愿意靠着这个招揽行人,扑到了就能便宜些把东西拿走,扑不到就是钱财两空,利益大,风险也大。 梁和滟那时候贪玩又爱财,抓着一般铜钱就能拉着卫期满街乱窜跟人关扑,扑到过许多小孩子眼里的好东西,阿娘头上有点粗制滥造的簪子,父亲腰间水头不怎么清透的玉佩,泛着酸味的柑橘,捏得样子古怪的小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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