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李臻绯适才那话讲得也太锋芒毕露了些,稍微知道点前情的人都猜得出是什么意思,而梁和滟看着裴行阙的神色,忽然觉得有点讲不出话的畅快,她撑一撑头,慢慢开口:“确实如此。” 她就着李臻绯手,饮下那酒,甘冽辛辣,划入喉间。 对面的裴行阙神情骤然一冷。 梁和滟从没见过他脸上出现这样的神色,那愤恨的神色太不遮不掩了,她想,此刻倘若他手里握着刀,大约得推翻桌子走过来,把她和李臻绯一人一刀了结掉。 但下一刻,那神色就被他云淡风轻很熨帖地收拾起来,他低下头,继续慢条斯理地饮酒。 而李臻绯似乎没想到梁和滟会凑来借他手饮酒,脸猛地一红,动作变得有点不太自然,他手微微一颤,端着的酒差点倾倒,梁和滟漫不经心抬手,压住他手腕,稳住那摇摇晃晃的酒盏:“慌成这个样子,还做那幅样子做什么?” 她垂下手,搭在膝头,低笑着看着裴行阙,话却是在对李臻绯讲:“他得罪你什么了?” “我只是不喜欢叫阿姐陷入这样境遇的人。” 李臻绯伸手,又拍了拍她裙摆上的印子:“也不喜欢弄脏了阿姐裙子的人。” 梁和滟默一瞬,缓缓开口:“事情因他而起,却不是他有意为之,要恨,也该恨背后促成这宴的人。” “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死,不该怨他?若没那个意思,那阿姐适才为何还要应承下我的话?” 手指搭在桌面,梁和滟弯了弯唇,却没笑出来,她弯唇到脸颊微酸,最后落下:“给你面子,不叫你话落空,而且,我虽然晓得我不喜欢的该是促成这些的人,但人力尚微,所以只能放弃他。” “我是很觉得对不起他的。” 梁和滟虚虚指一指自己的心口:“我正愧疚着呢。” 李臻绯的话已经讲出来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受控,她若有回护裴行阙的意思,那么接下来就如李臻绯所说,他远走高飞,做他皇子去了,她留在京中,正好留给梁韶光、梁行谨他们几个搓圆揉扁地折腾。 因此要绝情,就只好做到底。 她就算晓得此事归根溯源,裴行阙和她一样是可怜人,但她这人,从来自私,并不想放弃她自己,于是只好放弃他。 顿一顿,她讲起适才的事情:“我心里已觉愧疚,这种事情上怎么还好再占人便宜?而且那些东西本就是他父母送来的,我分一半,已经是沾着从前和他成亲的光了,那就没有再私自昧下更多的道理。而且,今日我这样做了,明日难保别人不会这么算计我。” 她手还指着她自己心口,她点了点,很轻很缓地摇了摇头:“我实在问心有愧,很不安心。” 李臻绯被噎得讲不出话来,梁和滟垂着眼,继续问:“接着说,话没讲完呢,那你是怎么混到这马球赛里的?” “阿姐觉得,京中的马都有定数,长公主哪来这么多马,来凑这一场球赛?” 李臻绯指了指下头:“我们这次,船队行经大食,从那边买了一批骏马来,除却发去军中的,几乎都在这里了,我们与这些马厮混熟了,恰好长公主要摆宴,于是叫我们来打马球,撑场子。” 如今马球时兴,但若骑术不娴熟,实在是很难驾驭这马的,更别说马上打球了,因而要凑够一场精彩的马球赛,人、马都是必不可少的东西,这倒是合情合理。 只是,好好儿的,要这么多马做什么? 梁和滟望了望北方,又看了眼裴行阙,不必许多弯弯绕绕,她就想起独自镇守边关的卫将军,和被宣召入京的卫窈窈与梁拂玉。 但这些话此刻也不好问李臻绯,梁和滟微微皱眉,讲另一件事情:“你适才不是说想先避开我?难道不晓得这宴我也出席,怎么还露了面,又出这么大风头?” “我若说,我是图长公主赏赐下的好彩头,阿姐肯定信的,毕竟是那么大一笔钱呢——” 李臻绯微笑,他注视着梁和滟的视线,却摇一摇头:“可是阿姐,我就是好久不见你,实在太想念你了,因而没忍住,还是来了。” 梁和滟受不住这样的话,太情意绵绵,她摸了下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探身去拿一盏酒:“好了,你已经招了长公主的眼了,不想做她府里的小二十八,就安生点。” 李臻绯微笑,继续斟酒给她。 梁和滟喝了几盏,觉得这酒劲儿实在大得很,也不晓得裴行阙如何面不改色喝下这么多的。她放下杯子,慢慢吃了几口菜,又捏着点心慢吞吞吃,若这一顿吃不饱,等她回去,生火做饭也好废工夫好费钱,她来这里,总不能是光被恶心一通,怎么也得吃饱喝足再回去。 梁韶光那边,很快看完了马球赛,李臻绯这一方,败局已定,实在没多少悬念,梁和滟不须看,听见欢呼声,就似笑非笑地抬头看向李臻绯:“没事,你有拔得头筹的彩头,也已经很不错了。” 李臻绯也笑:“我能在阿姐身边一回,有没有彩头,也没什么要紧的。” 梁和滟倒吸一口冷气:“你差不多行了。” 她受不了这样炙热的情分,也自觉就李臻绯这张嘴,讲点什么他都会给歪到一边去,遂不再跟他讲话,专心喝茶。 梁韶光看完球赛回来,自然还要再调侃了梁和滟几句,才算过瘾。 她已经从旁人嘴里听到那段“脏了裙摆”的对白,笑得很满意:“裙子脏了,换一条更喜欢的就好了,凭滟滟你的身份才貌,想要什么裙子没有?听闻楚国养蚕纺丝的不多,没什么有名气的布料,还好你不跟着定北侯回去,不然,到时候裙子脏了都没得换,是不是?” 这一句话说得很高明,众人都听懂了,捂着嘴,嗤嗤笑,眼都看向裴行阙。 而裴行阙捏一捏杯盏,慢慢开口,似笑非笑:“楚国没什么有名气的布料,马匹倒不很缺,打马球很够用,时人整日里看惯马球,也不会推搡拥挤,惹出弄脏县主裙子的事情。” 他略一顿,微微倾身,是在向梁韶光讲话,眼却看向梁和滟,在她身上略一顿,然后才缓缓移开:“再者,楚国虽然没什么名气的布料绸缎,周地不正盛产么?” 满屋骤然一寂。
第51章 没有人讲话, 连吸气声都压低放轻了。 众人小心翼翼的,不敢讲话不敢抬头,只敢偷着拿眼尾余光打量梁韶光, 悄摸的,就怕跟她视线对上。 “定北侯这话是什么意思?” 气氛一滞, 梁韶光直接问出口。 “陛下与楚使不是在商谈互市的事吗?” 裴行阙淡淡开口, 微微笑着:“到时候开了互市,彼此之间互通贸易,楚地有马周朝有布, 你来我往, 各取所需, 不是刚好?怎么, 殿下以为我在讲什么?” 他语气平和, 神情无辜, 眼里压下神采, 又是从前那副温驯的模样。可经过这一段对话, 大约也没什么人再敢拿他当从前懦弱的定北侯看, 众人面面相觑,心思各异, 梁和滟垂着眼,咽下最后一口点心。 吃饭要吃七分饱,她今日略有贪食, 到八分才收住, 抬头看众人。 一片寂寂,梁韶光不晓得在想什么, 眼皮垂着,眉头微皱, 很不痛快的样子。 这种场合似乎亟需个人出来讲话缓和下场面,只是多数人大约都不敢开口。梁和滟倒是敢,但是她不想缓和场面,她伸手,杯子递李臻绯面前,叫他给自己斟酒,很闲淡地喝着:“看这场面,这宴办不了多久了,你是一会儿跟我一起走,还是在这等着长公主把你收入房中?” 她慢悠悠发问:“嗯?小二十八。” 李臻绯张嘴,要答话,梁和滟瞥他一眼:“敢胡言乱语我就把你嘴撕了再缝上。” 她说着,慢吞吞喝了口酒,抬头的时候,正好和裴行阙的视线对上,他没看她,视线很明显落在她手握的酒杯上,略一滞,才抬头,瞥她一眼,看向梁韶光:“这马球打完了,不知殿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安排?” 宴饮到一半被人问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安排,一年三百六十天,三百五十天都在赴宴设宴的梁韶光大约这辈子没被人这么下过脸面,梁和滟则在想,李臻绯的赏赐大约会因为梁韶光的心情变坏而大打折扣。 但她看得还挺开心,甚至还又捏了块点心在手里。 梁韶光脸色铁青,她不是裴行阙,也不是梁和滟,她的人生从一开始就不太需要顾忌许多,哪怕她偶尔也有些不能触及的忌讳,但无论怎么讲,她活得都远比梁和滟他们顺心遂意。 因此,看着她那脸色,梁和滟基本都确定,她接下来要拍桌而起,当面呵斥裴行阙,找点莫须有的理由狠狠整饬他一顿了。 说不定还要顺带捎着她一起阴阳怪气。 但梁韶光却没来由地哑了火,青着脸色淡淡讲:“马球一场怎么看得过瘾,自然要叫他们再打几场才来得痛快——本宫还有事,先走了。且叫他们下边人踢着,诸位还另有事在身的可以先走,若没够,再接着看下去也可,告诉下头的,赏赐管够。” 她说着,拂袖而走。 裴行阙也缓缓站起身,看一眼梁和滟和她身旁的李臻绯,转身走了出去。 这事情就这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梁和滟瞥一眼空下的两个位置,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待在这地方她浑身都不得劲,拍一拍裙子,似笑非笑地:“既如此,我也先走了,省得一会儿与诸位一起,再被人踩脏裙子。” 她和李臻绯一起出去,还没走出去,就见绿芽和芳郊迎出来,两个人看见李臻绯,都愣了愣,缓片刻才认出来,芳郊讲话含蓄,张嘴半天,没开口,绿芽没憋住:“李郎君怎么黑了这么多?” 李臻绯笑着恶心梁和滟:“为了给你家娘子赚钱。” 梁和滟瞥他一眼:“你哪儿来回哪儿去。那账劳烦你,尽快算出来。” 说着,和芳郊、绿芽一起上了马车。 李臻绯站在马车边,仰着头笑:“阿姐就这么把我扔这里了?” 梁和滟没理他,吩咐人走,留李臻绯站在原地,微笑着看着那马车逐渐远去。 不远处,另一辆马车缓缓驶过来,瘦长的手指慢条斯理撩开车帘,裴行阙坐在车里,微微撑着头,眼垂着,轻慢地喊:“李郎君——” 他睁开眼,注视着李臻绯。 他生一双形状漂亮的眼,往常那眼里总是淡淡笑着,很温和地注视着人,此刻却难得没有笑,幽幽若深涧,藏着不遮不掩的厌恶。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9 首页 上一页 46 47 48 49 50 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