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前面,卫期拿着她扑到的东西安安静静等,从不参与,只在她要钻牛角尖的时候拉着她:“都砸进去好几百文了,还不收手?” 她那时候总是要孤注一掷,而他时时刻刻教她要晓得及时止损。 及时止损,所以他们彼此间的关系也要在适宜的时候及时止损,那么此刻又是在做什么呢? 梁和滟抬头,一边应和着卫窈窈的话,一边看向一直在盯着她的卫期。 目光相触,她坦坦荡荡,眼眸黑而润,映着满街灯火的光。 卫窈窈犹未察觉,还自顾自说着,又回头跟绿芽和芳郊她们两个比划:“里头还有几个顶精致的一年景②的冠子,哎呀呀,真精致,又好看又不张扬,绿芽和芳郊姐姐戴,肯定好看的——姐姐们,我们去试一试吧,好不好?我记得滟滟姐姐从前关扑玩得可好了,一定能扑到那个珍珠头面的。” 她喋喋不休讲许多话,却不叫人觉得厌烦,声色清亮,脆生生的,半点不黏糊,听得人舒服。描绘得场面也很让人神往,叫人都听得也有点兴致,尤其听出她是真的想要那一副头面。 卫期在和梁和滟的对视里率先错开眼去,梁和滟笑一笑,回头看窈窈:“我如今也不玩关扑了,找我也是白白往里头赔钱,花时间花精力,未必有你想要的,实在不划算。” 她讲得意有所指,卫期猛地偏头看过来,梁和滟已经不再看她,只是伸手拍了拍绿芽:“叫你绿芽姐姐去罢,她关扑玩得比我好。” 绿芽和芳郊早就听得眼放光,梁和滟要是真把人扣下,只怕两个人要把她给吃了,只是若是让她们三个一起去关扑,一来梁和滟、卫期他们不放心,二来…… 梁和滟瞥过紧跟她身后的李臻绯和时不时看过来的卫期,皱皱眉头。 她也真的不是很想和这两个人单独待在一起。 于是跟着她们三个去看热闹,这样的节庆,关扑都是围了帐子,设置各类物色在里头。 卫窈窈看中的那个珍珠头面就在其中,样子的确精致得很,珠子光滑圆润,不是很大,但颗颗饱满,且用金丝裹缠装饰,烛光下熠熠生辉,并不会显得太素淡,正适合她这个年纪戴,周匝还有几个小姑娘也跃跃欲试,只是既然是好东西,自然不好得,陆陆续续几个人下来,都未得手。 梁和滟顺手扯下钱袋,递绿芽手里边:“玩儿去吧。” 关扑的方式各异③,这里头是设了个四五尺的大轮/盘,上面画着各色花样物品,林林总总的,拿针穿了五色羽毛,当做箭用——要抽这珍珠头面,是须得以针投在那圆盘上勾画的珍珠头面。 听着简单,真要扑中,谈何容易。且不说那针轻而细,不好发力,容易走偏,且那盘子那么大,那珍珠头面画得也只一粒珍珠大小,要射的时候,那设关扑游戏的白须老翁还要旋盘来增进难度。 小娘子们试了纷纷不中,跟着她们的情郎或兄弟,有自以为是地要试一试,以为探囊取物般容易。结果许多还不如姑娘们扔得准些,好几箭都差点扔到别人身上去,纷纷悻悻铩羽而归。也不是没有人提出要买下那珍珠头面,只是那珍珠头面论价要买,显然不如关扑所盈之利多,众人价格叫得不低了,他也还是不肯松口。 绿芽和芳郊各自都试了,一年景易得,那珍珠头面却怎么也扑不中,梁和滟的钱袋子空了大半,手头攒了好几个一年景,都够他们五个人一人两个了,那珍珠头面还是遥不可及。 卫窈窈原本兴致勃勃的,见了此景,只觉懈气,很颓废地塌着肩膀。 小姑娘原本眼里亮晶晶的,这个样子,就叫人很心疼。但梁和滟也拿不准自己能不能扑中,也不好徒然给她增添期待。 她轻碰一下李臻绯:“你去试试。” 李臻绯笑嘻嘻的:“姐姐喜欢,还是拿我讨小姑娘开心呢?”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站起来,拿了几箭试一试,许多次倒是都接近了,却又纷纷擦着边儿过去,都不中,窈窈无数次屏气凝神、眼睛一亮,又不可避免地黯淡下去,吸一吸鼻子,扯着梁和滟衣袖:“算了,滟滟姐姐,我不要了。” 正说着,忽然听见一声惊呼:“呀,中了!” 卫窈窈猛地回头,梁和滟也抬头看去。 新年换新衣,裴行阙却还穿着去年那身旧氅衣,曾在冰天雪地里时候,为她裹过冻僵的腿,而他那时候语气平淡,说天虽然冷,但他早习惯了。 烛光透过琉璃灯罩,照出惨白的光,映在他脸上,衬得裴行阙愈发无血色。他似笑非笑地捏着几羽箭,平平淡淡地抬头,看向李臻绯,语调散漫。 “哦,就这样中了,我还以为要和李小郎君一样,射上许多箭也不能得,白费一番力气呢。”
第54章 “我不惯常做这些。” 李臻绯冷冷瞥过去:“关扑一事儿, 不过是打发时间玩儿的。我是比不得侯爷这么熟练,只怕拿去发家致富都成了。” 话是如此讲,但在人关扑铺子里说这个, 那是不太好看。 卫期轻咳一声,示意他们别讲了, 他一直沉默, 对李臻绯态度也淡淡,只瞥他两眼而已,目光平静, 像看个小孩。此刻看见裴行阙, 梁和滟目光所及, 他整个人仿佛紧绷了下, 肩背都挺了起来, 严阵以待的样子。 梁和滟抬眼看向裴行阙的时候, 他抬起的手腕还未收回。 他立在那里, 眼注视着那轮/盘, 大氅撩起, 支着瘦削的手腕。 她没来由地想起他风轻云淡地跟她解释他投壶的时候,是如何没收敛住。那时候不晓得他是什么样子?也似今日这样, 半侧着身,风轻云淡,神情平和? 无论如何, 这珍珠头面的归属, 都尘埃落定。 摆摊子的老翁脸色一下子垮了,只是招牌已经打出去, 虽然百般不情愿,但还是包好了递给裴行阙。 窈窈眼里的光彻底暗淡了, 她猛吸一下鼻子,叹口气。 这珍珠头面虽然好看,但并不算多贵重的东西,也不是没有第二个了,只要她想,梁拂玉随时能打制出五六个来任她挑选。然而关扑来的,比起自己买来的,总是有些不一样的。 梁和滟拍一拍她背:“这么多摊子呢,指不定还有更好看的。” 周遭几个小娘子也都很失望,只是愿赌服输,没扑中就是没扑中,也没有多说什么。偏偏有人嘴碎爱讲话,适才几个自恃能扑中的男人,面面相觑之余,都发出一声嗤笑:“说起来做针线活,我们还真比不得侯爷驾轻就熟呢。” 说着,把手里穿着五色羽毛的针一抛。 裴行阙似笑非笑,不接话,只是接过那珍珠头面,打量了一番,半点没把那话入耳的样子。 梁和滟微微皱眉,这话讲得不太好听,而且显然话里有话,她抬眼,就看见那男人顺手做了个搓动什么的动作:“侯爷夜夜做针线活,所以此刻得心应手,一击即中,是不是?” 话音落,李臻绯和卫期的眉头都皱起来,梁和滟隐约有点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了,眉头皱起,伸手拉过卫窈窈,要出去。 裴行阙神色淡然,微微带笑,灯光映照他眉眼间,照见他无波无澜的眼神。 梁和滟晓得外头的话讲得难听,但下流猥琐至此,还真是始料未及。 她抬头,看裴行阙,她随意听到的话都难听至此,不晓得裴行阙平日里听到的其他的话,又会难听成什么样子? 只是他神色也太淡然,仿佛讲出的话,与他无关。 她一边想着,一边推着窈窈往外走,只是人还没走出去,几声细碎的议论就不可避免地传到耳边:“嗤——侯爷夜间若是有这样一击即中的本事,只怕早有了孩子,也不至于落到今日孑然一身的地步不是?须知银针细软,入不得……” 那话讲得愈发不堪,逐渐牵扯到梁和滟身上,卫期眉头越皱越紧,伸手拉住梁和滟,另一只手推着卫窈窈,一边一个,快步往外走,不叫她们听见这话。 李臻绯停住步子,回头看讲话的人是谁。 那人尚不觉有什么,喋喋不休要讲下去。 但更污秽的字儿还没来得及吐出来,就听见一声巨响。 “嘭!” 走在最前面的窈窈要回头去看,梁和滟眼疾手快地遮住她眼,另一只手压在她一边耳朵上:“出去,出去,小孩子家家,不要乱听乱看。” 她回头,看过去。 裴行阙神情依旧淡淡,手腕抬着,卡在那个人的脖颈上:“你讲什么?” 适才还胡言乱语的人被他按在地上,而他微微弯腰,大氅撩起,不叫弄脏了,只单独伸着一只手,紧紧掐着那人的脖颈。 四下里一片寂寂,梁和滟甚至听得见那人颈骨咔咔作响的声音,在场人脸色都一变,独裴行阙微微笑着,很平和地看向那老翁:“抱歉,扰了您生意,我这就把人带出去。” 被他掐着的那人脸色涨得通红,唇色发乌发紫,手一遍遍抬起抓着他手腕,但都徒然无功。 那人的随侍有想上来搭把手的,只是脚步才一动,就见裴行阙手指又猛地用力,那人吐出一口白沫来。 而他直起身子,只微微略往那一边侧了点,手还卡在那人脖子上,叫他被迫撑起上半身,他把这人拖在地上,慢条斯理地往外走,像拖拽一样死物一样。 白净手背上,青筋毕露。 那人为了不被他拖死,只能被迫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样子狼狈至极。 及至他出去了,满屋子人还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梁和滟上一遭见裴行阙发这样大火,还是在长公主府,掐着周三脖子的时候。 略一愣,梁和滟追出去,制止的话脱口而出:“裴行阙,不可!” 裴行阙已经把那人甩在了空旷地上。 那人被拖得一身泥,撑着身子,狼狈不堪地在地上咳出几口血水:“你,你……” 全是气音,不敢高声。 “你讲什么?适才人多嘴杂,我没听清。” 裴行阙微微笑着,活动两下手腕,漫不经心发问:“你自己还记得罢?再复述一遍,我听听。”
第55章 那人手撑着地面, 伏在那里,断续咳嗽着。 他扑了满面的尘土,鬓发都脏污了, 涎液顺着唇角淌下来,沾着灰, 很狼狈。 而裴行阙听见动静, 抬头看向梁和滟。 正月里,晚风甚急,吹得他蓬出的鬓发拂过眉头, 他微微笑着:“县主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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