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州大人过誉了。”韶慕谦逊拱手。 与人又简单客套两句,他便离开了州衙。 已是傍晚,街上零零落落几个行人,街边还残留有白日里摆摊子的痕迹。 冯越从街对面大步跑过来,双手送上一方油纸包:“大人,杏仁酥。” 韶慕接过,掌心里立即感受到温热,以及纸包里散发出来的香味儿。 很快回到府里,像往常一样,四个人围在桌前吃饭。 钟伯一如既往的偏心昭昭,好吃的就往她面前夹。 用过晚食,每个人离开前厅,去做自己的事情。昭昭提着韶慕给的杏仁酥,回去了自己后院的房间。 她把酥点放在桌上,手指抽开了系绳,露出里面圆圆的点心。 桌上的蜡烛只剩下很小的一截,燃了没一会儿就熄了,整个屋里陷入黑暗。 昭昭没有再重新点灯,而是摸黑包好点心,然后出了门往正屋走去。 其实和正院只是穿过一道月亮门而已,几步路的事儿,很快她就到了正屋门外。 正屋的门半开着,她能看见韶慕背对着这边,站在桌前在做着什么。 大概是感觉到她的视线,他回过头来:“昭昭,进来。” 屋中点着柔和的灯火,为他的身形镀上一层光晕。 昭昭双手叠在腰前,抬步跨过门槛,到了屋里。同时,也看见桌上的药碗。 韶慕走过来,将房门关好,手落上她的肩膀:“去榻上坐下罢,药还需要凉一会儿。” “还魂草,”昭昭抬脸看他,嘴角抿了抿,“要是我还是没记起来呢?” 韶慕笑,手摸上她的后脑:“你会记起来。” 不说先前的第一副药,就说现在,归沽他已经没有能力控制蛊虫,想消除这毒物易如反掌。 昭昭眼中闪烁着,浅浅一笑:“你到现在还是觉得,我必须恢复记忆吗?万一找回来,要面对的会更多复杂呢?” 他曾明白的对她表示情意,就没想过继续留着一个失忆的她,一个名叫昭昭的姑娘? “自然,”韶慕颔首,眸底印着真挚,“只有找回来记忆,才是真正的你。” 他想让她记起来,记起他,他要和她真正好好地开始。 昭昭看着他,没再说话,心里各种滋味起伏着。 “还是和上次一样,你都知道的,”韶慕笑着,揉了下她认真的小脸蛋儿,“只是今晚没有雪可以赏,不过可以做别的。” “是什么?”昭昭问。 韶慕下颌一扬,往后院的方向示意:“去听冯越背书。他昨日喝酒误事,我罚他背完大渝律例的第一册 。” “冯越背书?”昭昭没忍住噗嗤笑了声,着实没想到他会带她去看这个。 冯越是个武人,让背书简直是要他的命,刚才她往这边走,就听见冯越在房里蹩嘴的念书,还拿手懊恼锤墙。 “瞧,”韶慕跟着笑,点点她的额头,“果然你也想看。” 他走去桌边,端起药碗,手里试了试温度,然后低下头轻轻吹着。清隽的背影,举手投足间总有一份他独有的清冷。 “韶慕,”昭昭深吸了口气,嘴角软软勾着柔美的笑,“我全部都记起来了。”
第54章 韶慕刚想转身, 手里头平稳的端着药碗,漆黑浓稠的药汁散发出清苦味儿。 听到少女清凌的声音,整个人顿了一瞬, 随后诧异从眼底滑过。他的指尖发紧,滑溜的瓷碗想要从手里逃脱般,微微一晃。 “你……”他缓缓回身,看去站在门边的少女。 她盈盈娇美,即使普通的衣装,也无法掩饰与生俱来的高贵。她静静站着,明亮的眼睛同样看着他。 “嗯, ”昭昭轻轻点头,再次重复了声,“记起来了,记起自己就是安宜公主。” 韶慕拧起眉, 手臂木木的落下, 将那碗药汁搁回到桌上,眼中掺杂着太多情绪:“公主。” 他是想过她会记起来,也想过会与她怎样重新的面对。可真的到了这时, 好像只是两相对看。 “就是被归沽钉进棺材里, 我吐了一口血,大概那时候蛊虫被毁了。”昭昭简单说着, 声音柔软而平顺。 “太好了, ”韶慕笑,并向她走过来,“现在你不用喝这些苦药, 也不必下针。” 他走近来,与她隔着一步, 垂下的手动了动,过来拉上她的手。 昭昭胸口一滞,跟着吸了口气,没说什么。只是由着他托起她的手,然后帮着她把脉,微凉的指尖落在她的腕间,像之前的许多次那样。 两个人靠得近,被烛火映在地上的影子粘合在一起,显得格外亲密。 韶慕的手迟迟不肯离去,好似这次的把脉很难:“你身体无碍。” “嗯。”昭昭应声。 自然是无碍,因为本来就是蛊虫,探脉的话毫无作用。他这是忘了吗?还是他内心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样平静? “有哪里不舒服吗?”韶慕问,看进她的眼睛里。 昭昭蹙了下眉,他都不生气吗?年节来的这几日,她根本有了记忆,却不与他坦白。 得不到她的回应,韶慕嘴边一抹苦笑:“不说话,是不想理我吗?安宜。” 昭昭心中一阵刺疼,因为这声名字,是真真切切对着她唤出的。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眼中闪烁着。 他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似乎是怕她抽脱开般。 “别不理我,”韶慕轻声说着,语调中难掩忐忑,“我是真的想挽回你,以前是我错了。是我心里的偏见,是我自以为是的冷淡,更不该在重逢的时候,不与你相认。” 他说着,过往的那些懊悔全部拿出来,摆开在昭昭的面前。 不再维持着他清傲的姿态,他一件件说着自己的错误,想得到他的回应。 相对于他的直接,昭昭心中着实纠结。事情怎会有那么简单?她和他,中间牵绊了太多东西,不只是单纯两人的情感那么简单。 有很多,早已经变了。 “我不知道。”她说着,喉中艰涩。 “没关系,”韶慕颔首,心中明白自从船难之后,她受了许多的苦难和打击,“我说过,永远不会丢下你。” 他上前一步,将她紧紧拥住,纤小的身躯被揽在身前。 昭昭鼻尖撞上他的前胸,充斥而来的是熟悉的清冷气息,耳边能听见他胸膛中的震动。 “安宜,”韶慕的脸贴上昭昭的发顶,嘴边轻吻着她的发丝,“你也别丢下我,好吗?” 他明白,自己过去做得有多过分,明知道她是喜欢他的,偏偏回予给她各种冷淡。说起来,那纸和离书就是他咎由自取。 幸而,老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让他与她重逢,认识到真正的她,也认识到自己错的离谱。所以,就算再难,他这回绝不会再放开她。 昭昭觉得胸口发闷,听着他将所有一切坦诚开来,每个字,每一句,都是说给她听的。 “既然不用喝药,我该回房了。” 韶慕手臂松了松,心里也明白之前两人之间掺杂了太多复杂,她一直半会儿的肯定不会给他回应。他可以等她,也可以让她看着他如何做。 “还早,”他摸着她的脑袋,笑得温和,“咱们去听冯越读书罢?” 刚才还低沉的气氛,被他这一句话搞得瞬间松缓了些。 昭昭皱眉,心里纠结着,可是一想到冯越那痛苦背书的样子,不知为何就觉得好笑。他在屋里一边锤墙一边背律例,可知道他家的少主人想去看他笑话? 这位从来清冷矜贵的韶大人,也有调皮的一面吗? “我想回房。”她轻道一声。 韶慕颔首,一只手握在她的腰间:“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信我。” 他身形前倾,轻吻上她的额头。 昭昭是被韶慕送回房的,正屋到后院儿也就几步路,同一座府邸,她说不用,他很坚持。 经过冯越房间的时候,不出意料听见他锤墙的动静,也不知想了多少遍把书撕掉。 她躺去床上,久久未能入眠,心里想了许多,过去的、现在的、以后的…… 。 眼看还有两日就是上元节,费致远让人捎了信儿送到韶府这边,说是让昭昭去一趟香郁阁,商议节后开门营业的事情。 年节过了大半,很多人开始为新一年做打算和准备,不管是商贾、农人或是工人,包括衙门亦是。 晌午过后,昭昭出门去香郁阁。 这条熟悉的路,她已经走了三个月,几乎熟悉了脚下的石板。 街上已然恢复了以前的秩序,风寒症的事情在慢慢变淡,百姓们开始自己奔波生计的生活。 到了香郁阁,尤妈已经等在了那边。 两人一起去后院儿,简单收拾了下,就坐在西厢里说话。 西厢还是年前离开时的样子,桌角上的书籍,墙架上的香料,整间屋里交杂着淡淡的清香。 “估计慈姑娘一会儿就会过来。”尤妈泡了茶,拉着凳子做到桌前,“你不知道,年前可吓死我了,生怕像前年旱灾那样,城里乱起来。” 昭昭双手捧着茶碗,视线从架子上收回:“那阵子是挺乱的。” “何止,”尤妈啧啧两声,脸上有些后怕,“你知道我家靠着东城近,那边一点的响动就能乱起来,我可整日提心吊胆。” 昭昭想起归沽,其实这城里的乱事就是他一手挑起来,韶慕说过,虽然连着几日的雪,但是并不算是雪灾。而归沽就利用到这一点,心思险恶。 她嘴角浅浅一笑:“抿州运势好,所以避开了灾难。” “你是故意跟我装傻呢?”尤妈笑,人往前一凑,“能安定下来,不是你那位通判表哥有本事?” 提到韶慕,昭昭微一恍惚。自从那晚她坦白自己恢复记忆,他似乎对她更为主动和上心,完全不再遮掩他的心思。 而她,倒像是困在了原地,不能前进,亦不能后退。 就像昨晚,他带她去河边散步,明显的亲近与亲昵,而她被动着有些无法招架。 其实她也明白,她现在的处境实在算不上好,没有了公主的身份,和一个普通民女没什么区别。而韶慕,是从五品的官员,他想要什么轻而易举。她和他,从重逢的那刻开始,彼此的地位已经发生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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