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何衣,你想造反么?”将官抽刀在手, 也有些紧张, 海塘上渔帮子弟至少五六百人, 若真是冲突起来,他们这二三十号还真有来无回。 他本来是澶州都督府的武将,因来捉拿覃何衣,渔帮人多势众,又不乏高手,故而知府魏锟怕衙门中那几个衙役不顶事,特地来求告蒋都督支派人手。 蒋都督也吩咐了,“别管什么渔帮虾帮,敢有人犯拧拘捕,打死勿论。银子已经是京城来的周大人找回来的,若是锁拿个犯人你都办不好,便是丢了我澶州都督府的脸。” 将官心里有点后悔,怎么没装个病,把这差事躲过去。 王捕头是长安镇的,跟覃何衣和陈堂主熟得不能再熟。他忙拦在双方之间,“有话好说,都别冲动。” 陈堂主哼了一声:“赶在我们堂口亮刀子,还说什么有话好说,老王,你若是不想溅一身血,就躲远点。” 说到这,两边已经僵住了,渔帮在海塘上干活弟子已经围拢过来,澶州衙门的人被团团围住。 人群中议论纷纷,“这帮当差的要做什么?” 有人答,“我怎么听着,说要锁拿帮主。” “他奶奶的,凭什么锁拿帮主,这帮子狗东西,海塘决堤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来帮把手。” “说的就是,这俩月衙门欠的工钱,吃喝嚼用都是咱们渔帮自己垫上的,咱们出力出钱,凭什么抓我们帮主?” “不能让他们带走帮主。” “不许动我们帮主,敢动手跟他们拼了。” 人聚得越来越多,议论之声也越来越大,眼见的只要覃何衣振臂一呼,渔帮弟子就能冲过来一人一脚,把衙门的人踩成肉泥。 覃何衣沉着脸没说话,那将官额头渗出冷汗,他后悔刚才不该亮刀,这会骑虎难下了。 王捕头也满头大汗,声音中带着三分颤抖,“杨大人,您,您看这……” 他叫杨大人,却不是叫那澶州都督府的将官,一个清瘦的中年人从后面转了过来。这人四十上下岁,长得极不起眼,虽然穿了件与众不同的深蓝绣衣官服,可在人堆中,若不是王捕头喊他,任谁也不会注意。 他走到前面,声音平和,神态自若:“覃帮主,知道你们渔帮人多势众,可你也想想,渔帮子弟在此地定居,求的不过是个安稳度日,你自己惹了个盗取官银的麻烦,如今还要让你帮中子弟做实犯上作乱的罪名么?“ 他本说的是威胁之语,可偏又有几分语重心长,仿佛天生就有那种能让人听得进去的能力。“我还是劝你一句,先跟我们回衙门归案。” 覃竹面色微沉,走上前对他道:“大人,是否有误会,这件事的原委我哥哥已跟周大人禀过,周大人答应我们,等他调来人手,准我哥主动投案。” 覃竹虽然是个女子,正色时便带着三分凛然之气,她说话有理有节,不气不恼,这位杨大人对她也算客气。 “周大人如何应承的你们的,我不清楚,吩咐我们的便是拿覃何衣归案。若有前情因果,去了衙门自然有分说,没必要在这里动刀子见血。你说是么?” 覃竹回头看了看覃何衣,覃何衣略想了想,笑道:“我也常在澶州城逛,这位大人倒是面生。” 王捕头见杨行远几句话,已经让覃何衣暂时镇定下来,忙道:“这位杨大人不在澶州都督府,是京城来的。” 杨大人声音平平的自行介绍:“大梁内卫副统领杨行远。” 覃何衣于覃竹对望一眼。原来,他是周珩的人。 覃何衣不动声色的抱拳拱手:“杨大人说的有理,能先容我跟属下之人交代几句么?” 杨行远没说行不行,倒看了眼澶州都督府那带兵的将官,“刘将军,你说呢?” 刘将军初来时,一心想的是蒋天南的吩咐,不可堕了澶州都督府的威名;现在被人团团围住,才想起来这是人家渔帮的一亩三分地,他是个小小参将,杨行远可是正四品内卫统领,肯屈尊降贵来问他,他自然不敢拿捏什么。 “都听杨大人吩咐。”刘将军赶忙道。 按理说,覃何衣是不能再跟旁人过话,以免串供之嫌。 杨行远却淡淡一笑:“可别,周大人吩咐我来,就是跟着看一眼,也算这件事他知道了前因后果。此案是澶州衙门主办,自然是你来拿主意,回去交差,也是你去应答蒋都督和魏大人不是。刘将军,你自己看着办便好。”说完他退后一步,又隐形在人群中了。 这话说的滴水不露,等于他一点责任都不担。刘将军略一犹豫。潘季良刚才一直躲在一旁没吱声,此时倒是过来给给刘将军施礼。 “将军,下官是此地水监潘季良,您得让他跟我们交代几句,这些日子海塘上人手轮班,物料运储,好多事都是覃帮主管着,若是连个交代都没有,这海塘后面可就没法修了。这是朝廷严令给了期限的大事,可不敢耽误了。” 潘季良给刘将军递了个梯子,刘将军慢慢把刀收回刀鞘,嗯了一声:“也好,我们就在门口等着,你尽快,别让我们为难。” 渔帮众人堵了两侧死盯着他们,好像一群随时要撕了猎物的饿狼。刘将军心里虽然忐忑,脸上不敢带出分毫,就这么硬挺着从两面人墙中的夹缝里退了出去。 小六说话就带了几分哭腔:“帮主,您不能跟他们走,那澶州大牢进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覃何衣笑了笑,骂了句娘:“把斧子给我放下,好好说话哭什么。” 陈堂主的胖脸黑的如同锅底,“那姓周的反水了,你可别再信他忽悠你。要我说你就先去分舵躲一躲,这里我带人抵着,你放心,法不责众,你走了,他们拿咱们也没法子。” 覃何衣没说话,却看了看覃竹,“阿竹,你怎么看?” 覃竹的心里油烹一般,周珩为何忽然改了主意。难道真的如同陈堂主所说,他靠不住,是个白眼狼? 可她记忆中的周珩,虽然时而有些无赖,可在澶州、在长安镇,在七安村与她告别时,一言一行都那样真诚。他忽然改了主意也有可能是另有目的。 但看着覃何衣平静的脸,听着身边渔帮弟子们的激愤,覃竹又犹豫了。 大奸似忠,周珩给她讲过朝廷中的诡秘算计,他能在朝中如鱼得水,成为皇帝的心腹,会是那么真诚的人么? 覃竹说不出话来,覃何衣见她脸上神色一变再变,也不再多问。“阿竹,我去了,你自己保重。” “哥!”覃竹鼻子一酸,她不想让哥哥看到软弱之态,扭过头去。 “不行,帮主,你不能跟他们去。”陈堂主吼道。连潘季良都没了信心:“覃帮主,你想一想,你那日对周大人说了什么,可今日来拿你的是蒋都督的人,你这……” 覃竹忍住泪水,轻声问:“哥,你还是信他么?” 覃何衣一笑,“也就三份信吧。” “哥……” “阿竹,你还不了解你哥,有三分已经不错了,我愿意赌一把。”覃何衣坦然一笑。 “那天晚上,你把他从海里捞上来,我就跟周珩谈了一番。那家伙可真是不招我喜欢,做什么事都要十拿九稳,一点子头绪他能想出来一百个枝节。不过后来我又想,人家站得高,看得远,不像咱们只能看到眼前这一分一块。” “可他的确骗了我们。他的话还能信么?” 覃何衣无奈道:“我只信他三分,可我也愿意赌一把,谁让咱们没别的法子呢。我若逃了,可能他们对渔帮法不责众,可我们想做的哪件事,就再也做不成了。” 覃竹沉默,是,他们盗走官银,真正想做的是扳到澶州城的赃官。 “帮主。”陈堂主咬了咬牙。“若是那姓周的真的敢反水害你,咱们渔帮跟他不死不休。” 覃何衣拍了拍他肩膀:“陈伯、老潘,你们二位别想没用的,我顶着杀头的罪做这些事,就是想把海塘修好。你们俩踏踏实实,该干嘛干嘛。” 老贾一直窝在角落里没吱声,到此时终于走过来,“帮主,姓周的若真是大奸大恶的人,他这条命就交给我了。” 何衣正色:“老贾,你只需照顾好阿竹,这些事你也别参合。”说完他潇洒起身,先拍了拍覃竹的肩头,对她露出安慰的笑容,然后对着竹棚外众人抱拳。 “各位兄弟,我去衙门把事情说清楚,大家不必担心。修海塘就都靠你们了,以后干活,要看着脚下,渴了也别喝生水,若是家里遇到什么难事,都找陈堂主,我不在,渔帮一应事情都由陈堂主管着。大伙保重!” 说完,他转身便走,渔帮的弟子亦步亦趋的跟着。覃何衣走了几步,赫然回头,厉声道:“都别跟着我,你们是在跟老天爷争时间,你们想明年汛期再被海潮淹一次么?” 众人停住,脸上都带了悲戚,覃何衣微微一笑,出了竹棚,“王捕头,来吧。”他把双手一举,示意王捕头给他戴上锁链。 王捕头心里有些发酸,“覃帮主,得罪了。”众人眼看着覃何衣被带走了,直到那队人马消失在远处。陈堂主阴着脸,“回去干活吧,都记住帮主的话。” 覃竹走到老贾面前,平静道:“去套车,我要回澶州城。”
第37章 不肯见 傍晚时分, 狂风大作,电闪雷鸣。街上人迹罕至,偶有行人也是神色匆匆, 连甜水巷的商铺都提早下了门板,关了门。 覃竹顶着暴雨回到澶州城, 没回自己的小院,也没去“覃记”,径直赶到甘泉巷袁家。 敲开大门, 袁家的下人们吓了一跳, “覃姑娘,您怎么来了?快请进。”一面撑着伞把覃竹让进去,一面有人飞跑道后院给袁孟春送信。 二门的婆子来回禀时, 袁孟春正喂火娃吃晚饭。姑侄俩说说笑笑,把袁孟春这几日来的忐忑都冲淡了几分。 火娃奶声奶气的给姑姑讲着白日里新学的童谣,丫鬟红菱走来通传,说覃竹突然到访, 孟春忙把手中的调羹交给带火娃的嬷嬷。 火娃听说竹子姑姑来了,饭也顾不得吃了, 急着要去见她;孟春笑着哄,“你要先把这碗饭吃完, 再去见阿竹姑姑,若是姑姑晓得你不肯吃饭, 一定会难过的。”火娃这才不情不愿的坐了回去。 出了内院是袁府花园。花园一角便是“澄心湖”, 南梁世家勋贵都讲究个遇水则活,大利风水, 故而豪门的花园里不惜人力修建内湖。 风骤雨急, “澄心湖”被雨点敲打, 湖面上蒸腾着一股水汽,遥遥的,湖心亭中暖黄的灯火就显得格外朦胧。 绕着湖岸,是一段碎石铺就的小路,有下人打着油纸伞,红菱扶着孟春,孟春回头问来通传的婆子,“是覃姑娘一个人来的?” 那婆子紧走几步,跟上孟春的脚步。“回大小姐的话,是一个人来的,淋得半身衣衫都湿了,奴婢瞧着覃姑娘脸色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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