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还想着什么……以身相许……”袁孟春听福生回禀时,简直不可置信。“你怎能这样作践自己?” “孟春!”覃竹也提高了声音,“我不过是随口哄哄他的,我不这样说,他怎么肯应承我。”她见袁孟春满脸通红,深知自己让孟春失望了,在袁孟春十几年的所接受的礼教中,一个正派的女子说不出这种话来。 覃竹声音一软,“孟春,你就要走了,这回或许就是你我今生最后一次相见,你别记得今日的我,就念着以往的我吧。” 袁孟春听得心酸,“阿竹,我知道你担忧覃帮主,才会失了分寸。周大人马上就要离开澶州回京城了,他帮不了你什么,你可千万莫要上了他的当。 ” 她落下泪来,“哥哥也是无奈,我们袁家上下百十口,都指望哥哥。他拒绝了你,委实心里也不好受。” 覃竹上前抱住孟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眼角有泪痕划过,“别说了,我懂。孟春姐,祝你此去一路顺遂,从今往后,万事无忧。” 她心中暗暗祈祷,希望袁家与澶州官场贪墨之事无关,希望袁文清还能是她昔日心目中,那个温润持重的兄长,希望有朝一日,若是她与袁孟春再相见时,二人还是无话不谈,彼此知心的姐妹。 -- 夜深人静,灯火阑珊。 覃竹搬了把摇椅,摇着大蒲扇,在自己的小院里晒月亮。晚风习习,吹的人焦躁的心都服帖了几分。 到了二更天,“扑通!”有人往院子里扔了块小石子。 覃竹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准备去开门,墙头人影一闪,周珩施施然跃入院中。 “周大人,好好的有门不走,怎么非要做梁上君子?”覃竹揶揄。 周珩举目看她这院子,四四方方,两进两出,大门口有影壁墙,二门内的小院里搭起半边葡萄架,葡萄还绿着,藤下摆着石桌石凳大鱼缸。正房厢房都黑漆漆的,只有院子里被月亮照得雪亮。 覃竹穿了件月白衫,刚才正半靠半躺在摇椅上,好不惬意。周珩深觉得,她这种无论什么情形下,都尽量把自己安排地自得其所,舒舒服服的习惯,深得自己的心。 于是周珩也走到石凳旁边坐了下来,“你这院子不错,规整清净,不会只有你自个住吧?” 覃竹笑了笑,“如今鱼蛋和芦花就在厢房,不过我嘱咐过他们,今晚院子里若有什么声音,只当没听到便好,这个小贼原是与我约好的。” 周珩听她把自己叫做小贼,微微一笑,也不在意。“不是你心中诸多疑惑,请我来的么?”见桌上放着茶壶茶碗小点心,他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覃竹苦笑,觉得有些荒唐,“敢情我若不请,你就打算避而不见的。请问周大人,海塘上支援的人手何在?亏欠大家的工钱什么时候给补上?缺的沙土条石何日才能送到。还有,你应承了我哥让他投案自首,最后却派来澶州都督府的官兵锁拿了,这都是什么道理?” 周珩慢悠悠喝了口茶,“你想过没有,覃何衣要掀开澶州官场贪腐,为首的是谁,帮手的有多少?” 一句话,问出了覃竹的满腹心事,她轻摇着大蒲扇,暗自琢磨着,“为首的,如今我能猜得到的便是蒋都督,帮手的恐怕……你是怀疑袁家么?” “想的简单了。”周珩带着几分忧虑道。 “东南海防几乎每年都修修补补,从户部拨款,倒澶州都督府派兵押运回东南,再入库、核算、分拨各项用度,换成物资人力,变成每一块石头落在海塘堤岸上,过手的怕不是没有几百人。” 覃竹听着就开始头晕,难怪覃何衣说,一点头绪,周大人能想出一百个枝节。 “若是我说东南海塘上缺钱少物,硬让魏锟派人手、拨银子,也不是不行。可如此一来,他们就会心有防备,认为我长安镇一行,主要目的不是找银子,而是找他们的麻烦。从今以后,再想找到证据,找回被贪墨的赃款,可就难了。” “你的计划是什么?”覃竹专注的看着他。 “在他们看来,我是来找银子的,找回银子我就可以回京城交差了。何况顺王与我同行,不可能在澶州待得太久。如今,人在暗,我在明,处处制肘,故此我会暂离澶州,让他们安心。” 周珩的话只说了一半,还有一半他没说,也是他改变主意,不能等人手物资到达海塘,等覃何衣主动投案的原因。 如今有了件更要命的事,那没有刻印编号的机弩,究竟是从何处流出来的,武库?或是军械所?他必须回去向景安帝禀告,彻查源头,严防死守,绝不能让大梁利器流到敌国去。 “还回来么?”覃竹问。 “自然。” “何时?” “很快。” 覃竹看着他,目光里都是犹豫,“我能信你么?” “你哥不是说,唯有信我,再无他法。难不成你还真想去京城告御状?”周珩微微一笑。 覃竹起身,焦躁地在院子中踱步,“你走之后,我哥和云飞白身在大牢,岂不是十分危险?” “我会带高澄回京,可我不能带走你哥和云飞白。”周珩也站起身来。 “覃、云二人必须在蒋天南的控制之下,他才不会起疑心。你哥和云飞白犯得是重罪,既然人犯铁定要在澶州受审问斩,他实不必节外生枝,引得朝廷注意。” 覃竹脸白了三分,声音都变了:“问斩?你说问斩?”她大声质问着。 周珩见她一副着恼的样子,心里不知怎的就想逗逗她,“大梁律,从立春至秋分,不得奏决死刑,就算问斩也是秋后,你哥也还能活上个把月。” 覃竹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周珩这才正色:“我会告诉魏锟,此次回京,盗银案和行刺案都会禀明陛下,他需细审,卷宗要送京城给陛下御览,所以魏锟会格外小心。若是还未结案,人犯却在牢房之中出了意外,他就无法交代了。” “你是想用魏锟牵制蒋天南?” “是,魏锟才来澶州三个月,跟他们并非一路之人。能做上知府,就算不是个能吏,可也是个圆滑老道之人,不会轻易把自己送给蒋天南做垫脚石。何况蒋天南虽然知道这两起案子的结果,却不知覃、云二人的动机,是以还不到他以命相博的时候。” 覃竹略松了口气,“你说的对,他们那种人,满心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会明白我哥和云飞白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 周珩又嘱咐:“我此次回京城,也会跟陛下奏明你想的那些‘情有可原’,这期间,万望你不要惹事生非,也别去袁家找什么密室,一切等我回来。” 覃竹心里挣扎着,她无力地发觉,从前在渔帮,信任是最简单不过的一件事,只需相视一笑,兄弟们就可以把命都交给你。可在澶州,信任真是让人难以企及的事。 她走到周珩身前,深深看着他,“好,我再信你一次。” 周珩见她眼中露出决绝之色,知道此时她的心里是多么沉重和忐忑。他伸手摘下自己腰间的短剑,递给覃竹。 “多谢你肯信我,这是我的配剑“承影”,是家师所赠,已形影不离的跟了我十年。在海底,你曾用它救了我的性命,今日我把它留在你身边,我一定会回来取剑,你也保护好自己。” 覃竹见他神色郑重,心头一松,双手接过短剑,嘴角噤了一丝微笑,“好,我会好好珍藏你的剑,等你回来。” 月色如水银泻地,照在两人身上,空气里仿佛有了湿漉漉的情愫,覃竹虽然在笑,可周珩依旧从她身上看到了些伤感和忧郁。 “我走了,你保重!” “还要跳墙么?”覃竹歪着头,看着自己家半高不矮的院墙。 “是,有朝一日,我会正大光明的来拜访你。” 覃竹对周珩轻轻挥了挥,“周大人,慢走,不送。” 周珩无声的微笑,脚下使力,飞身越上墙头。他回头望了眼覃竹和她的小院,又是身形一晃,墙头不见了他的踪影,只余两朵不知名的野花在晚风中并肩摇曳。 覃竹把周珩的“承影”剑举到眼前,喃喃自语。“蛟分承影,雁落忘归,”的确是把名剑。希望你的主人言而有信,也舍不得丢下你。 覃竹走到大门,又加了道锁,伸了个懒腰,回房睡觉了。 门外巷子口,袁文清孤寂的身影站在暗处,目光沉沉的盯着覃竹的院门。 他已经在此站了很久,可仍未上前敲门。直至看到周珩越墙而出,他明白,不必再去叫门了,袁文清决绝地转身而去。
第48章 八卦风 九月初九, 顺王一行离开澶州城。 启程那日,依旧是红毡铺地,彩灯高悬, 蒋天南和魏锟带着澶州官署的一众官员,足足送出去二里地去。 这队人马比来时的规模更加庞大——袁孟春带去京城的一应仆从和珍玩, 要送给镇南侯府的几大车礼物,还在不起眼之处混杂存放着十多个崭新的樟木箱子,箱子主人是此行收获颇丰的顺王。 队尾跟着一小队带刀侍卫, 环拥着一辆用木笼封得密密实实的马车, 里面关的是前任知府高澄。 袁家人也来送孟春。袁孟春泣不成声的拜别袁文清,回首遥望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澶州城,然后登上了马车。 跟去京城的丫鬟上前放下帘笼的一瞬, 袁文清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了。方氏领着一对子女,跟着不咸不淡的落了几滴泪,然后退在一旁。众人目送孟春远去。 看着顺王的队伍渐行渐远,魏锟长长松了一口气, 对蒋天南苦笑:“蒋都督,总算是把这件事办完了。王爷这番排场讲究, 若是在澶州再住上个把月,下官可真是应付不了了。” 他虚虚拂了拂头上的汗, “幸亏这事情也算圆满,不但找回了丢失的官银, 还捉住了盗银子的贼子, 万幸,万幸呀。” 蒋天南故作轻松笑了笑, “魏大人也是好运气,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就把人犯捉到了,剩下的,就是审了,不知你打算怎么审啊?” “这案子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人赃俱获,让下官省了许多事,就循例问问也就是了,只要覃何衣不翻供,很快就结案了。” “唔——,那云飞白呢?”蒋天南又问。 “云飞白不就更简单了,他是在行刺时当场被拿下的,周大人亲自审过,也动了大刑,他招认是看不惯民间疾苦,王爷却一路豪奢,这才发神经行刺王爷。虽然那女刺客还未能捉到,不过云飞白的案子连翻供的可能都没有。” 魏锟一笑,话头转过,“不过周大人也说了,这两起案子卷宗,需呈送京城,给陛下御览。” “那你可审清楚了,切切要严丝合缝,定成死案,否则陛下那边可没法交代啊。”蒋天南做出一副关心的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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