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来覃竹已经三个月没见过火娃了。也不过短短三个月,他已经长高了不少,话也说的越发流利了。她心里一软,把火娃在怀中抱了抱。 “是啊,姑姑有点冷。你怎么会在这里?” “祖母病了,火娃来看看祖母。” “就你自己来?你爹爹呢?” “爹爹没在家,自己也可以过来了。”火娃眨着一双圆亮澄净的眼一字一顿地回话。 覃竹的心里微微一动。周珩是朝廷命官,一言一行需遵守律法,就算怀疑,也不能无凭无据冲进袁家搜查,更不可能把袁太夫人带回去审问。 袁文清不在,即西府后宅的主子只有小火娃。刚刚,方氏语焉不详提起那件事,她不由自主就想到了西府那件珐琅大肚瓶和瓶底幽深的洞口。 或许,现在就是唯一的机会。 覃竹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蹲下身子。“火娃明日再去看祖母吧,姑姑刚探病过来,太夫人已经睡下了。” “哦”。火娃像个小大人。“那别去打扰祖母,火娃明日再来。”其实他对祖母倒不如覃竹来得亲热,从看到竹子姑姑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飞了。 “姑姑别走,去我院里玩一会吧。”他笑嘻嘻撒娇,央求着。 覃竹勉强挤出些笑意,牵起火娃的手,“也好,就玩一会再走。” 火娃欢呼起来,转瞬想到这里是西府,祖母还病着,又忙捂着嘴,把叫声咽了下去,只是再也藏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 覃竹也对他微笑,压住心中泛起负罪感,一大一小快步往西府走去。 从后花园走到澄心湖,火娃一路叽叽喳喳,如同欢快的小鸟。讲这个冬天,他们府上孔雀病了,锦鸡掉毛,园子里梅花开了又谢了。讲大姑姑走后,三叔不知去哪了,祖母病歪歪,小姑姑都不怎么搭理自己,就连爹爹也已有些日子没有陪他玩了。 他的话中带着失落和孤寂,他没有娘亲,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同龄的伙伴。覃竹轻声安慰他,“爹爹很忙,等有空就会陪火娃的。” 火娃懂事地点头“火娃明白,火娃已经长大了。” 真是物是人非。 再往前走,迎面几个人,为首的是西府的大管家。管家陪着笑脸上来给覃竹见礼。 “您何时来的,小人都没瞧见,真是怠慢了姑娘。” 覃竹眼神一闪,还未说话,火娃已经挺起小胸脯,“我请姑姑来的。”他声音洪亮,语意清楚,已经有了几分小主人的气魄。 管家忙对他行了个礼,“原来是大少爷请来的贵客。那小人陪着您,请覃姑娘去前面客厅坐坐。小人已经着人去找大爷了,很快就回来。” 火娃却摇头,“姑姑身上发冷,我带姑姑去我院里暖暖。”他又回头吩咐跟着自己的嬷嬷,“你快去热牛乳,还有梅花酥、桂花糕。吃饱了就不冷了。” 身后的嬷嬷笑眉笑眼地应着,“大少爷可真懂事。”管家的脸色却有些不自然。“覃姑娘,我们大爷没在……” 覃竹神色淡淡。“我知道文清大哥忙,我同火娃说会儿话就回去了。”说完,也不再理会管家,牵着火娃的手慢悠悠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指点园中的景色,姑侄俩说起闲话来。 管家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皱起眉头,身后跟着火娃的嬷嬷有些不以为然。“可有日子没见大少爷这么高兴了,大管家,您别担心,覃姑娘常来常往,不碍事的。何况还有我跟着呢。” “你跟着有什么用?”管家有些恼火,“你也别这么多话了,快跟上去。眼睛一刻也别离了这两个小祖宗。”嬷嬷答应一声,自己也加快脚步。 到了后宅,天色渐暗,嬷嬷吩咐丫鬟端上点心牛乳,还不忘记劝,“覃姑娘稍微垫垫,不过大少爷可别吃了,免得等下吃不下晚饭。我去小厨房吩咐准备晚膳,请姑娘留下吃个便饭。” “姑姑留下吃饭。”火娃也高高兴兴地对覃竹发出了邀请。 覃竹笑了笑,对那嬷嬷吩咐,“也好,你去忙吧,我陪着火娃,你吩咐小厨房做个四喜丸子,再做个炙牛肉条。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嬷嬷脸上露出宽厚的笑,她是真的高兴,“有姑娘陪着,大少爷吃什么都开心。” 嬷嬷去小厨房了。火娃颠颠拉着覃竹进了内室。指着桌子上散落的图影画片给她看。 “姑姑,你看。” 原来火娃正学着描画覃竹上回送来的皮影,他笑呵呵道:“火娃已经会画好多个了。” “是么?”覃竹也笑了。身后跟着的丫鬟跟着溜话,“大少爷爱不释手,都不许我们碰。” “不如火娃给姑姑画几张,姑姑带回去慢慢看。” “行,画个寿星公公,再画个小猴子摘桃。”火娃说干就干,撸了撸袖子,吩咐丫鬟研磨。 覃竹点头,“你可不许偷懒,你画的好,姑姑亲手给你做四喜丸子和炙牛肉条。” 火娃拍着手,“今晚吃姑姑做的菜。” 覃竹起身交代,“我去小厨房看看。”房里的丫鬟忙跟过来,“覃姑娘,我陪您过去。” “不必了,你们看着火娃,别让他吃多了点心,也别让他乱跑,我又不是不认得。” 笑着出了房门,立刻面色凝重起来。院中已经全黑了,她趁人不备一闪身,隐在墙角背光之处,疾步往袁文清的院子跑去。 袁文清和火娃的住处只隔了一道墙,木香自然不在了,今日看守院子的不知换了谁。她屏息静气,心里盘算着要如何打发掉院子里的下人,可奇怪的很。院子里寂静无声,似乎没人守着。 这不正常,可这是机会。 覃竹的心砰砰乱跳,进还是不进,只犹豫了一瞬间,她飞快地冲进房中,回手关上房门。屋里黑漆漆,没有灯,好在屋外月色渐亮,透过她昔日逃命时跳过的窗子,照了进来。 覃竹望着屏风架子旁边的西番莲掐丝珐琅大肚瓶,那连绵不断的缠枝纹,厚重的铜丝与蓝绿相间釉色,仿佛涌现无穷的恶意,像很多只恶魔之眼,令人窒息。 那眼中隐藏着什么? 她轻手轻脚把窗口书桌旁的太师椅搬到大肚瓶跟前,踩着太师椅,往瓶中看。瓶底是空的,黑洞洞看不出深浅,瓶口处有个扳手状的机窍。 她回忆着当初周珩的举动,轻轻握住那扳手,往左右用力,果然一声轻响,瓶子一分为二,里面露出一条窄窄的石阶。 她毫不犹豫地走下去。
第92章 地底下 这段日子, 周珩快刀斩乱麻,查实蒋天南贪墨、杀民冒功一案。案情直达天听,推进就格外迅速。涉案一干人等, 抄家的抄家,去职的去职, 流放的流放。 官府告示一出,民间沸腾。 事情办得差不多了,魏锟依旨, 开始着手准备重新安葬祈村村民的遗骸。皇上命澶州官署为祁村重建祠堂, 树碑立传,警示后人。魏锟犹豫再三,亲自来请示周珩, 碑上要刻些什么字。 周大人思忖片刻,祈村已经没了,如今就只有七安村,百姓所念也不过今后风调雨顺, 安居乐业。于是他很是善解人意地解决了魏知府难题。 “屠村是人间惨事,还是慢慢淡化吧。万望此后, 七安村能如其名,事事均安。魏大人, 依我看这碑上就只刻‘祁村之墓’也罢。” 魏锟听了周珩的话很是感谢。须知此事棘手,陛下要给村民立碑, 是为了昭显仁德圣明, 可另一方面,杀民冒功未尝不让先帝和陛下都失了颜面。百年之后, 史官若添上几笔, 那便是本朝一个污点。 这案子是周珩翻出来的, 由他来定夺,既顾全了陛下的面子,也安抚祁村幸存者的情绪,如此正好。 魏大人心满意足地去了,周珩这边则整装待发。 “大人,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宋林来回话。“蒋天南家里抄出的钱财物品已整理完毕。至于田产、铺子、地契、屋契等等,还需留下人手,配合澶州衙门逐步变现。” 对于此案,周珩始终还有心结,他殷殷叮嘱。 “的确需要留下人手,事情虽然告一段落,但尚存疑团未解,我们不能虎头蛇尾,留下后患。你要记得,在新任都督到任之前,‘钉子’不可放松,一切监控照旧。” “大人放心,各处点位始终在我们的控制下,若有风吹草动,我们很快可以收到消息。” 周珩这才满意。略一沉吟,他又问,“给潞州的信也送出去了?” 宋林听他问潞州,不由带上笑容。潞州是周珩的老家,如今周家太夫人还在潞州休养。 “您请放心。送去潞州的信我特地交代过,绝不会耽误。老夫人每次见着我都要问一遍,可有哪位闺秀得了大人的青眼,问得我都心虚。如今您终于领回去位如花似玉的夫人,老夫人睡觉都能乐醒了。” 长舌碎嘴成了这位兄弟的习惯,周珩瞪了他一眼,脸上却带了三分柔和。 “原本我不该这么急带她回京。应该三书六礼、找个德高望重,身份相当的媒人,来澶州求亲下聘。不过此时我也不敢把她一人留在澶州,毕竟没能撼动袁家,澶州又是袁家盘踞之地。” “袁家……”宋林嘴角一抽,“您还是决定要冒险一探袁家?” 周珩十分坚定,他千里迢迢两赴澶州,费了如此多工夫,却始终摸不透袁家。几次与袁文清过招,都如一拳打在棉花团上,让人难以着力。 “岂能无功而返,我再三考虑,眼下存疑的就是袁家那个密道。” 宋林忧心忡忡。袁家可是勋贵世家,京城里不但有位侯爷,宫里面还有位顺仪娘娘。若是周珩擅闯袁家,一旦失手曝光,则后患无穷。 “大人,此事太危险了。不如您在外面策应,属下去探查,就算失手也不是什么大事。” 周珩摇头,“不,你不熟悉袁家内宅的布局,也没见过那个机关入口。你去更容易出错。我会小心行事。这件事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尤其别同阿竹提起,免得她一时冲动,贸然再去袁家找线索。” 宋林还要再劝,周珩抬手拦住他的话。 “不必再说了,离开澶州后,老杨按计划带队北上,吸引他们的注意,我会悄悄潜回澶州,再探一次袁家。” 二人在衙门中议定计划,就在此时,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伙子快步走进衙门大门。他穿一件灰扑扑的棉袄,腰里系着条油渍麻花的蓝布围裙,若是丢在人堆里,绝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如果此时覃竹在,说不定她会认得出,这人就是当初“郑记石料铺”对门小饭馆的伙计。吴有钱、江九哥做了白字贼,还是这伙计去喊来寻街的官差。 “找谁?什么事?让你进了没?这地方是随便进的么?”澶州衙门的门房里,一个官差出来喝止他。 此人不说话,大步走向官差面前,他离得几步远时还弯腰驼背,一脸拘谨穷酸样,待等站定在官差面前,已经挺直腰板,显出精悍干练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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