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文竞为了活络气氛,夹了一筷给周珩,“周大人也尝尝。”又招呼门前伺立着的宋林,“小宋也尝尝,今晚你也无需如此拘束。” 宋林撇了眼周珩,对覃竹道:“覃老板,你店里的好东西,是不是都顾着你自个吃了,拿来卖的倒是……”。他拉了个长音故意不说下去。 覃竹奇道:“怎么,你买的蜜饯不好吃?”想了想又有些抱歉,“都是老贾管着进货,我还真没尝过。 周珩讥道:“你这老板倒是做的便宜。” 覃竹没好气的很:“做老板不就是使唤别人干活,否则还叫什么老板。” 周珩点点头:“倒也有道理,就是不知你店中一个月五六两银子的进账,哪来的银子使唤伙计。” 覃竹瞪着一双美目,吃惊的看着周珩:“那么少么?我得回去问问老贾。”说得理直气壮,倒把周珩说得笑了。 彼时,外面七八个店伙鱼贯而出,手中拿了长杆,依次将墙壁上琉璃灯内的烛火按灭,大厅内光线渐渐暗了一些,有个白衣小童走到大厅,敲响云板,声音清澈悠扬,直敲了十二下,“观海楼”里安静下来,一个男子手执长箫走了出来,这便是众人口中传颂的“云大家”云飞白。 云飞白已近不惑之年,身穿白衣,银簪挽发,一头长发半掺灰白,身量颇高,极清瘦,虽然看不清面容,行动间却有种从容淡定。 云板声声敲响,他便踏着那云板的节奏,径直走上高台。众人见他先对台下躬身长揖,然后便坐了下来,将手中长箫放在唇上幽幽的吹了起来。 初时那箫声几不可闻,极细极柔,让人不禁专注十分的精力去搜寻其间声线的而变换,稍顷声音渐渐荡漾开了,好似一阵春风拂面而至,似乎连空气间都带着青草的气;继而音律绵绵不绝,如云卷云舒,变幻莫测,最后渐渐归于平静,待余音散尽,一时间满座鸦雀无声,唯有一缕悠远的箫声在人心中回荡。 半晌众人才回过神来,袁文竞抚掌赞了声“妙啊”。四下里这才纷纷响应,几个浪荡子弟掏出大锭银子向台上掷去,又被垂下的丝幔挡住,银锭子亮闪闪滚了一地。 待叫好声静下来,只听垂幔中云飞白声音舒朗的说道:“这一曲便献与知音。” 他言简意赅,声音不高不低,却让人听得十分清楚,也不知何人是他口中知音。言罢将玉箫竖在唇边,又吹响了起来。 这一次箫声却如诉如泣,听的人心中酸楚。彤娘听了片刻,站起身走到窗口,和着那箫声幽幽的唱道:“每出身如梦,逢人强意多。归来人寂寞,欲语向谁何?” 她声音柔美,气息绵长,唱了四句,听来虽然伤感,却并无悲苦之意。箫声中渐渐带了丝轻颤。彤娘泪盈于眶,接着唱道:”窗冷孤萤入,宵长一雁过,世间无最苦,精神此消磨。” 待一曲尽,四下里先是有人叫好,继而低低的响起议论之声。终于有人忍不住高声问道:“那是谁家小娘子,好一把嗓子,不如请出来相见。” 彤娘唱罢,看着台上的云飞白隐在垂幔后的身影,似是痴了,听到有人喝问,这才反应过来,她回头对着屋内几人施了一礼,“是我一时听得入迷,失礼了。” 周珩对宋林颔首示意,宋林黑着一张脸转身出去立在门前,外面的客人见这雅间中出来个一脸冷峻的侍卫,便知里面的人定然不是好惹的,起哄之声才渐渐平息下去。 袁文竞赞叹不已,“从前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话,我总不懂。心里想着余音怎样会绕梁,又如何三日不绝?今日听了云大家的箫与彤娘姑娘的歌声,才知其妙。” 彤娘半低了头,“世子谬赞了。我不过小小的歌女,借着云大家的雅音献拙罢了。”她一边跟袁文竞说着话,一边目光不住向外瞧,果然见云飞白从台上下来,带着他那白衣小童,绕过九曲的回廊向这边走来。 少顷,宋林在外面回禀:“大人,云飞白来求见。” 周珩略一点头,宋林把云飞白让了进来,周珩这才看清他的容貌。 他年轻时必然十分俊美,如今脸上有了风霜之色,到衬得人的气质更加温润。他是听了佟娘的歌声而来,见房中除了佟娘,还有别人在,便愣了一愣。 彤娘立刻起身恭敬的叫了声“云师傅。”一双杏眼黏他身上,便移不开了。 云飞白略蹙了蹙眉头,并没理佟娘,而是向袁文清先施礼为敬,然后对覃竹道:“阿竹,果然你也在。你还请了朋友?” 覃竹苦笑了下,“这几位倒不是我请得动的。实在是偶遇。” 云飞白踌躇片刻,彤娘察言观色,忙接口道:“我在‘观海楼’后院定了间上房,不如我们去那边说话吧。” 她待要起身,周珩冷不丁插口:“怎么,云大家与覃姑娘还有什么话要背着人才能说的。” 袁文竞听周珩语气不善,便来圆场:“我们没订到座,这才挤进来覃姑娘的雅间,哪能把主人撵走呢。我看相请不如偶遇,不如云大家也一同来用个便饭。” 云飞白仿佛没听到袁文竞的话,对覃竹道,“既然有贵人在此,我便不叨扰你了,有人托我将你的琴带来澶州,我本想这边的事情了了,送到“覃记”去,既然你在,也省得我走一趟了。” 他一伸手,白衣小童撒腿如飞的往外跑去,一会功夫小心翼翼抱了张瑶琴过来,放在桌上。 覃竹低头看了看,琴上套了个半新不旧的黛蓝色素锦套子,一角绣了几根瘦竹,正是往日里她亲手制的。 她将套子打开,取出琴来。这琴通体如墨,又隐隐泛着又幽绿,形如蕉叶,体态秀雅,古意盎然。她随手一拨一揉,众人只觉得琴声清越悠长,摄人心魄,竟是未成曲调先有情,可覃竹却摇了摇头将琴推了回去。 “这琴,我已经用不上了。”说着她抬起左手,但见莹莹如玉的手腕上,有一条极明显的疤痕,一看便是被利器所伤。“我这只手筋曾经断过,后来虽然治的不错,但毕竟不能恢复如初了,岂能让这‘绿绮’在我手中蒙尘。”。 袁文竞吃了一惊,“难道这便是名动天下的‘绿绮’?” 覃竹对他一笑,将琴又重新包了起来,双手奉给彤娘,“这琴就送给你了。” “那怎么能行?”彤娘几乎与云飞白同时出声。
第11章 无赖相 “怎么不行?”覃竹笑问。 彤娘握紧双手,两眼露出渴望,却不敢伸手去接。她这半生,也穷困过,也富贵过,金珠珍玩如今在她看来都垂手易得,可却从未拥有过一件让她珍爱之物,珍视之人。“阿竹姑娘,我的琴技实在配不上这宝琴,何况,何况我只是个身份低贱的歌女。” “你跟我说这话做什么?难道我是多金贵的身份?”覃竹板了脸,“我幼时学琴是跟着云师傅启蒙,心心念念是所学技法配得上与箫合奏,可惜我没机会了。佟娘,你好好练,若有一日也能成为“大家”,那就没辜负我的心意。” 佟娘的脸因激动而变得通红,水汪汪的杏眼看着覃竹。“我也能成为‘大家’么?”琴箫合奏,成为大家,那是她从未想过的境地。 “当然啊。”覃竹笑的仿若春风拂面,让人心里都妥帖了几分。 云飞白劝道:“这琴是千辛万苦找来的,怎可轻易转送于人。阿竹,你的手总有法子慢慢调理……”说着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断手再续,何其难也,于学琴的人来说,这是莫大的痛苦。 覃竹仿佛并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坚定的将琴交在彤娘手上:“君子立世,当不滞于物。我虽然不是个君子,也深以为然。” 彤娘还不敢接,云飞白叹了口气,对覃竹点头:“你比我活得通透。佟娘,你收下吧,但愿你不辜负她的一番心意。”他伸手拍了拍覃竹的肩头,“如此我便告辞了。你保重。”说罢,径自转身走了。 彤娘激动的接了琴,轻轻抚摸琴弦,然后对覃竹深施一礼,眼睛却追随着云飞白远去的身影。 覃竹笑嘻嘻的推着她,“你快去吧,我可是好容易才帮你捉住他。” 佟娘一面将琴重又装在套中,一面撇了眼周珩等人。 覃竹笑道:“你放心,这位大人虽然霸道了些,倒也是正经的官家人,不会把我如何的。何况袁家两位兄长还在这里。”彤娘对她抱赧一笑,也顾不得跟袁文清和袁文竞打招呼,抱着琴急匆匆追了出去。 待那两人走了,袁文竞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覃竹老板是个深藏不露的。 周珩瞧了半天,对覃竹道:“覃老板,你真是出手大方,若不是我去过贵店,还以为覃老板也有半城之富。” 覃竹听了有些不乐意,微微抬了精致的下巴,对周珩撇了撇嘴角。“我送朋友件礼物,周大人跟着心疼什么?” 周珩的眸色深沉,打量着她骄傲的脸,“我喝了你杯茶,心里还想着要如何还你这份人情,价值连城的古琴你随手就送了,倒不知你这人情,那两位要如何来还。” 覃竹眨了眨眼睛,揶揄道:“你们这些贵人,就是心思太细碎,总觉得别人要图谋你些什么。我虽然是开小店的,却也知道这世上,总有些情谊不是靠利益便能左右的。” 袁文竞轻轻拍手,“说得好。人生贵相知,何必金与钱。覃老板是个洒脱的人。” 周珩凉飕飕的道:“何必金与钱?靠着覃老板每个月五两银子的收益么?何况这二人分明是神女有意,襄王无梦;你硬要凑合人家有什么意思?。” 他话虽然难听,说的却是实情,彤娘的一片痴心,云飞白不假辞色,在场众人也看的分明。 周珩向后一靠,姿态懒散,语气中带着些不屑:“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人生无常,何必自苦。” 覃竹侧目瞧他,仿佛在看个怪物。“人活在世上,难免有些羁绊,或是亲眷,或是旧故,或是乡里乡亲,难道周大人没有?” 问的周珩脸色一变,他冷冷道:“没有又何妨?” 覃竹脱口而出,“真是可怜。” 袁文竞暗叫“大胆”,袁文清立刻起身,出言打断覃竹:“阿竹,不可妄言。” 覃竹看了眼袁文清,见他脸上有紧张之色,淡淡一笑,起身对众人道:“曲我也听了,旧故我也见了,饭么,几位自便吧,我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等众人回话,便要走,可周珩没让她走,于是宋林伸手拦住了去路。 覃竹回头嗔怪的道:“干嘛呀?” 周珩玩味的看着她,“覃老板,我让你带给渔帮帮主覃何衣的话,你可带到了?” 覃竹有些无奈:“我也好久没见他了,都说你找错人了。” “哦?我该去找谁呢?我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只好先拜码头问路子。请教覃老板,我的事应该去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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