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齐抬头,便看见了绷着脸面无表情的何许人。 “……”
第14章 溆陵漫漫的长雨,似一截剪不断的藕,痴缠不休。 孙涯月小小的身子,就扛着这样沉重而充满恶意的雨水,一点点挪上了山,挪到了鸣剑派的巍峨的山门前。 他很累,很饿,他想念阿姐,想念爹爹和娘亲,有时候跑着跑着,会觉得一切恍然如梦,惊醒之后自己还有个完满的家,可瓢泼阴冷的雨水丝丝钻入他的衣领,钻进他的发肤,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一切都已不可转圜,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前跑,不要停。 他好像醒不来了。 孟观山将虚弱的他带进屋子,让他沐浴,帮他更衣,还给了他热水和食物。 可是孟观山不教他剑法。 彼时,孟观山在树下读一本剑谱,他那时年纪已经很大,却没有一名弟子。 他问孙涯月:“你为什么想要学剑?” 少年握紧了拳头,眼神里满是恨意,他没有回答,只是重复着一句话:“我要学剑。” 我要学剑,为死去的阿姐报仇,为孙家上下十余口无辜惨死的人报仇。 他心里想着,将自己陷入一条黑暗冷寂的深渊之中。 好在有人拉了他一把,那人便是孟观山。 他被孟观山吩咐去扫鸣剑派山门外的长阶,扫了整整两年,这两年,他见识了山上山下往来人事,他看遍了日升日暮云卷云舒。他的那些想不通虽然还是想不通,却慢慢平复下来,就好像暴风雨后的海面,初见了雨停天霁。 心事逐渐沉底,山间星朗月明。 孟观山最后对他说:“我并非要你忘却,只是你需明白,不要让那些痛苦蒙蔽了你的心,再体会不到人情冷暖,也不要让那些仇恨蒙蔽了你的眼,再看不见世间悲喜。” 他将手中长剑递给清瘦却立得笔直的少年:“唯有如此,你手中的剑方能有真正的用处。” “惩恶扬善,行侠仗义?”他捧着剑抬头,一双眼睛无喜无怨,但却清澈得好像能印进去天地之间的一切景致。 孟观山摇摇头,指了指他的胸口,底下是心脏跳动的地方:“为你自己,虽有缺口但仍值得万千美满的人生。” 何许人饮了一口“辞春醉”,从纷乱的回忆之中抽身出来,半是清醒半是迷糊地问:“遥遥,今日昭明侯车上下来的那人当真是你阿姐?” 薛遥下意识地想点头,但是当她看见何许人的眼神时,她知道事情不知为何好像变得复杂起来。 她抿唇,喝了口酒,最终道:“阿姐是我爹爹捡回来的,多年以前,在溆陵。” 温软的声音一顿,接着响起:“更何况,我还不十分确定那就是我阿姐。” 何许人笑了,紧绷的线条柔和下来,如释重负般的长长松了口气。 他仰起脖子喝完了杯中酒,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不顾薛遥和钟瑜的困惑,伸手去碰了碰薛遥的酒杯,接着去碰了碰钟瑜的酒杯,酒液洒落在手背上,他无暇顾及,一饮而尽,喃喃道:“原来我还值得万千美满。” 钟瑜凑近了薛遥,问:“何大哥在说什么?” 薛遥也没听清楚,便摇了摇头,说:“何大哥应当醉了。” “不过你阿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钟瑜对此也很好奇,视线里充满了探询。 “许多年前,可能是九年,也可能是十年?”薛遥那时还很小,几乎记不住事,这些一小半是阿姐自己说的,一大半是邻居八卦时被她听到的,“那时我爹爹在溆陵给人家做打铁匠,有一天晚上捡到了受伤的阿姐,阿姐说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爹爹当时已经辞了活准备离开溆陵,他原本想给点钱让阿姐治好伤留在溆陵,但是阿姐不依,一路跟着我们到了堇山镇。最后爹爹没有办法,便给她取了‘薛迢’的名字,让她在我们家住下了。” “爹爹总是在打铁铺里待着,因此我其实几乎是由阿姐带大。” 薛遥的声音轻轻的,但桌边的两人仍是听清了。 “遥遥。”何许人的目光里一片清明,他重重地放下酒杯,吓了薛钟二人一跳,“明夜我们去太守府找她。” “找她?”薛遥没明白。 “为何要晚上去?”钟瑜也没明白。 但是何许人眼中的清明很快消失不见,他晃了晃身子,“咚”的一声趴在了桌子上,不省人事。 “……” 钟瑜嘟囔了一句:“还好我跟来了,不然酒钱都没人付。” 两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酒气熏人的何许人拖回钟府。 本以为等到何许人酒醒会忘了自己说过的话,结果第二日傍晚,何许人穿戴齐整地出现在了薛遥与钟瑜面前。 “何大哥,你说真的呀?”薛遥眨眨眼睛,留恋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的鸡腿。 何许人点头道:“此事需得弄个清楚,你我都没什么身份,直接去拜访太守府定然不行,且不说能不能见到那女子,可能还没进门就被赶出来了。” 钟瑜弯起眼睛一笑,知道这夜访太守府一事肯定与手无缚鸡之力的他没有干系,于是将薛遥面前的那盘鸡腿端走,开心道:“你们去吧,注意安全。” 薛遥看他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压根没有一点担忧,故意激他道:“你也别吃了,去给我们放风。” “放风?”钟瑜像听见了好大一个笑话,抓起鸡腿用力啃了一口,“到时候太守府里的官兵来了,你们都会武功,一眨眼就跑不见了,岂不是要留我一个人被抓?我爹知道了非得骂死我。” 何许人温和笑道:“遥遥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 薛遥冲着钟瑜做了个鬼脸,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 “嘁——”钟瑜望着薛遥的背影也做了个鬼脸。 是夜,太守府。 偌大的府里,有一处院子仍在歌舞升平。 薛遥与何许人伏在墙头,无声无息等待了半个时辰,直到巡逻的守卫都来回过好几轮,终于看见一名女子神色疲惫地从院子里走出来,走向一处漆黑的厢房。 夏轻宜不善于参加这种夜宴,可她答应了昭明侯一直到立秋节宴都要护他平安,只好僵硬地在院子里守着,方才慈镜过来,终于替下了她。 她活动了一番脖子,却见耳畔风动,她旋身避开,一枚绿叶直直钉进了她身侧的柱子。 夏轻宜皱了皱眉,望向绿叶的来处。 只见屋檐之上立着两人,一高一矮,一名执剑,一名背刀。 她微微一愣,没有料到在溆陵城里与薛遥撞上。 捏了捏腰间荷包的二十两银子,她的唇间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笑,这是她在寻找昭明侯路上用完后重新放进去的,明明在纸条背后写了让薛遥好好待在堇山镇的。 夏轻宜如今不能与薛遥相认。 关逢春已然成为昭明侯捏住她的把柄,一旦他发现自己还有个所谓的妹妹,那么她就更难离开,更难获得自由。 夏轻宜站在原地,片刻之间,脑中已是百转千回,待到心中诸多想法落定,她定下神抽出前几日慈镜随手递给她的一把剑,面无表情地跃上墙头。 薛遥看清她的模样,惊道:“阿姐……” 夏轻宜眉毛微扬,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只是嘴角微勾,看不出是笑还是嘲讽:“谁是你阿姐?不要跑来乱认亲。” “可是……”薛遥见她否定得如此爽快,一时也陷入不确定之中。 夏轻宜没有等薛遥将话说完,手中不甚起眼的长剑向他们二人一指:“说罢,你们两个夜闯太守府,是何居心?” 何许人沉沉望着她,手中佩剑骤然出鞘,凌厉地袭向她。 夏轻宜抬剑挡下何许人这一剑,在场两人几乎是没看清她的动作,就发现她的剑尖已刺向了何许人的胸口。 薛遥急忙提刀,脚步疾点几下,刀身堪堪挡在何许人的身前,剑尖碰到极硬的刀,曲成了一弯银亮的新月。 夏轻宜收回长剑,以手做刀,狠然劈向何许人执剑的那只手腕。 何许人吃痛松手,忙伸出左手稳稳接住了剑柄,电光火石之中,跃动着流水般光华的剑刺向夏轻宜,裂帛之声随之响起。 夏轻宜眸中露出几分浅淡的赞许之色,却忧心慈镜听到此处动静,便将手刀幻化成掌,灌了三四成内力进去,正好拍在何许人的胸口。 何许人被这一掌拍得后退几步,捂住胸口,继而眉头紧皱吐了口血出来。 薛遥看见何许人受伤,心中一急,握住大刀破风劈向夏轻宜。 她似乎很熟悉薛遥这一招,旋身翩然躲开刀风,指尖牢牢地捏住刀尖。 “你们打不过我的,赶紧走吧,若被侯爷身边的那群狗抓到了,就不是一掌那么简单的待遇了。” 夏轻宜轻蔑一笑,松开手跳下屋檐前还说了句:“哦,我叫夏轻宜”。 薛遥顾不上再与她说些什么,匆匆跑到何许人身侧,将他扶起:“何大哥,你没事吧?” 何许人眸色深沉,露出个自嘲的笑:“她说的没错,我们确实打不过她。” “不管这么多了,你受了伤,我们得赶紧回钟府。” 二人一同下了屋檐,隐进溆陵城浓浓的夜色之中。 而太守府厢房之中,方才淡定自若的夏轻宜点了烛火,侧身在桌边坐下。 臂上衣衫破裂之处缓缓洇出了血色。 她“嘶”了一声,解开衣衫,边上药边回忆起何许人的模样,自言自语道:“薛遥遥挑人的眼光还不错嘛。” 夏轻宜不知道自己误会了,还在想自己方才那掌是不是给重了。 “可千万别打出什么问题来,万一真成妹夫那以后解释起来就麻烦了。” 夏轻宜上完药,吹熄了灯火。 不远处歌舞笙箫,好不热闹,而她身处的厢房却是一片清冷。
第15章 何许人的伤足足了近五日,虽已能下地走动,却仍时不时胸口作疼。 薛遥和钟瑜紧张得不行,最后还是何许人反过来安慰他们,那日夏轻宜没有下死手,最多只要半个月他就能好透了。 虽如此,何许人的面色看起来仍不是很好。 这日几人在钟瑜院子里坐着饮茶,薛遥忍了几日的话还是问了出来:“何大哥,我阿姐与你可是有过什么过节?” “阿姐?那人真是你阿姐?”何许人还没答话,钟瑜先挤过来问道。 薛遥点头:“她故意装作不认识我,但是能这样轻易捏住我的刀的人,只有她。” 何许人望着薛遥,半响垂了睫,低声道:“我若说,我与你阿姐确实有过节,且过节不小,你欲如何?” 薛遥愣住了,她犹豫了片刻,问:“何大哥,可否告诉我,究竟是什么样的过节?” 何许人看清她脸上的小心翼翼和彷徨无措,饮了口茶,却没品出什么味道来,他不愿说,也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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