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有些阴沉,夜里怕是要下雨。 她啃着刚买的包子,走在唯一一条前往溆陵的山道上,心里犯愁,若淋了雨,她在溆陵又没有相识的人,别说没地方落脚,连换身衣裳的地儿都难找。 山道两侧林木繁盛,即便入冬,也总是郁郁葱葱的。 薛遥花了两个铜钱买包子,此刻荷包里只剩下三个铜钱。 “都怪阿姐,也不给我多留几个钱。”她几口吃完一个包子,开始啃第二个,却听见身后隐约传来车轮滚过的声音。 她爬上路旁的一个大石头,循声看去,果然看见一辆马车正朝自己的方向驶过来。 没准可以请人捎带自己一程,薛遥心里想着,提前高兴起来。 马车速度不慢,只是摇摇晃晃的,颇不平稳的样子。直至近了,薛遥才发现,马是匹老马,车是辆破车,连赶车的车夫也上了年纪,一头白发凌乱如鸟窝,乱糟糟的顶在头上。 “要去溆陵?”马车在她面前停下,车夫握着马鞭,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率先问道。 “是……”薛遥忙点头,尽量露出一个得体且甜美的笑来。 那车夫却不甚在意,直接伸了五个手指出来。 薛遥:? “五个铜板。”车夫不耐烦了,补充道,“从堇山到溆陵,五个铜板。” 薛遥愣了,片刻后才犹犹豫豫地说:“我只有三个铜板。” “没钱坐什么车,走着去吧。”车夫似乎没有想到这小姑娘穷成这样,哼了一声就要赶车离开。 “别呀,走要走到什么时候哦。”薛遥想哭,一把抓住了车夫的马鞭,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还走不走了?”后面车厢里骚动起来,似乎坐着不少人,此时不停抱怨起来。 车夫往后扬声道:“这就走这就走。” 说罢回头看着薛遥,一副你识相点的表情。 薛遥松了手,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我付给你三个铜板,能到哪就到哪,这样行吗?” 许是急着赶路,那车夫没有多想便答应了,给她让了位置上车,一边还不忘伸出手掌要钱。 她肉痛地掏出荷包里仅剩的三枚铜板,放到了车夫粗糙的掌心之中后就钻进了车厢,才进去,她差点要把早上吃的包子吐出来。 里面挤满了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皆堆在了一处,甚至还有一只羊。 那羊黑溜溜的眼珠子瞧见又来了一个人,冲她“咩”了几声,竟然通人性地要过来蹭她。 薛遥望着挤不下脚的车厢,干脆紧挨着那只羊坐下。 毛茸茸的触感贴着她露在外面的手背,她瞪了几眼总想蹭她的羊:“我警告你哦,不许舔我,否则我把你做成烤全羊。” “咩——” “咩什么咩,不准咩!” 那羊耳朵垂下去,当真不叫了,只是看起来有点委屈。 薛遥挨着羊在车上摇晃了不知道几个时辰,就在她实在撑不住想要吐出来的时候,马车停了,门板打开,身侧的羊欣喜地“咩”了一声。 “牵着这羊下来走走,这地草好。”车夫的声音有些沙哑,对那羊主人说。 薛遥一脸生无可恋,气若游丝道:“我也想下去走走……” 车夫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嫌弃:“瞧你背着把大刀,以为是多厉害的人物,居然连马车也坐不得?” “明明是你这车太破了。”薛遥也很嫌弃,“人又这么多。” “得,你就在这里下吧,免得我这破车把你熏死。”车夫嘀嘀咕咕要来赶她。 薛遥在马车上颠簸久了,似乎全身都麻了,只好手脚并用爬下车,一边还在嘴硬:“不坐就不坐,有什么了不起。” 羊吃了草又被主人牵回了车上,那车夫拿鼻孔瞧了一眼薛遥,得意地赶着马车走了。 薛遥气得也拿鼻孔去瞧车夫,结果却被马车轮带起的滚滚烟尘呛了鼻子。 她咳了半天,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就发觉现在连马车影子也看不见了。 “真小气。”薛遥没忘记自己只付了三个铜板,嘴里抱怨归抱怨,但还是认命地跟着车轮印子往前走。 天色愈发昏沉了,雨将落未落,隐约有雷声从天际传来。 好在走了一截路后,她遥遥看见了溆陵的城墙。 想必今晚不会被淋成落汤鸡了。 薛遥心底欢喜,只是这欢喜才维持了短短一瞬,她便听见林中似乎传来了一声凄惨的尖叫。 阿姐说,不该管的事情不要管,否则小命不保。 但爹爹说,人在江湖飘,今天救人一命,明天人救你一命。 薛遥的迟疑也只维持了一瞬,自然是听爹爹的,阿姐向来只有骗她的份。 她解下刀握在手里,一步步踏进林子里。 此处多有人迹,应当不会是野兽袭人,莫非是山匪抢劫? 薛遥想起自己此时一文钱也没有了,于是安下心来,悄声走向声音传来的位置。 “钟大少爷,这么点钱也想让我放你走?” “我就带了那么多钱,若是不够,回府再取就是了啊啊——别,大哥,大爷,我是真没带那么多钱出门。” “啧,不是说离家出走么,就带了这么点银票,还好意思离家出走?” 薛遥扒开了灌木丛,便见林子里有两人,一人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手里将几张银票往腰间塞。另一人倒是有趣,两只脚被绑在一起高高地倒挂在树上,黑发垂落下来,看不清面貌,身形虽瘦,但也能看出来是个男子,想来刚才听到的尖叫就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络腮胡的男人似是十分不满,拍拍那倒挂着的男子的脸,手里匕首上下比划着:“钟大少爷,不如这样,我切一根你的手指送给钟老爷,五百两到手后我立马放了你。” 钟大少爷的声音里带上了惊恐,身子也不停挣扎起来,像一只倒吊在树上的大毛毛虫。 薛遥乐了,不紧不慢地从灌木丛后走出来。 林中的二人听见响动,皆是一愣,双双看向薛遥。 钟瑜的惊恐还写在脸上,他眨眨眼睛,此刻他就算被倒挂着,也认出了这不过是个扎着双髻的少女,很像他往日里在府里饲养的花兔子,柔软可爱且无害。 只是那把刀颇有些不合时宜,漂亮的小姑娘怎么能提这么大一把刀呢?他都提不动。 钟瑜一点没觉得害臊,发散开的思绪在想到自己的手指要被人剁了后回笼,当即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大声嚷起来:“女侠救命——” “闭嘴。”络腮胡男人瞪了一眼钟瑜,将方才钟瑜掉地上的发带塞进了他嘴里。 “呜呜呜呜——” “哪来的小姑娘,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男人瞅了眼大刀,心里有些发怵,人不可貌相,而今的江湖里年纪轻轻却武功高强的人倒也不少。 “我从堇山镇来的。”薛遥歪了歪头,“欺负弱小是不对的哦。” 钟瑜:? 对没错,他很弱小,快救他! 络腮胡男人使得也是一把刀,此时握着刀柄,在掌心里来回转了两圈:“没听说过堇山镇里出了这样一号人物,你想救他,且先赢过了我。” 他自恃身姿魁梧彪壮,一双手遒劲有力,别说寻常男子,便是习武的,他也有能耐过上几招,何况是这样瘦小的少女。 薛遥横刀摆出了迎战的架势,却有一滴雨水落在她的鼻尖上。 哦豁,下雨了。 她想起自己最后付出去的三枚铜板,此时好似打了水漂。 “什么时候打劫不好,偏偏这时。” 薛遥还在自顾自碎碎念,就见那络腮胡男人终于提刀向她砍来。 “不是打劫么,就这么个杀鸡的水平,也好意思打劫?”她轻松挡下一击,空隙中还不忘学对方的口吻嘲讽。 “小姑娘口气可真不小。”男人气急败坏,毫无章法地又砍来一刀。 薛遥无奈,侧身躲过,没握刀的手抓住对方手腕,使了点力道一拍,刀柄从他手中脱落,掉进她的掌心。五指扣紧刀柄,刀身旋了个圈,她抬手将刀背往人后脖子不轻不重敲了一下,男人应声倒地,霎时失去了意识。 骤雨袭来,薛遥走到被倒挂着的男子面前,拿出了他口中的发带。 “女侠你真厉害。”钟瑜不顾口中酸涩,见了方才的情形,此刻便毫无吝啬地夸奖起来,只是下一瞬,他脚上被束缚着的力道一松,幸好林中多杂草,才没让他摔了个狗啃泥。 薛遥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扶他起来:“我忘记你不会武。” 钟瑜爬起来,不甚在意地拨开头发,露出一张俊俏的脸来,面如冠玉,眉似飞剑,一双眼生得极好,眼尾微挑,其中似有万千流光跃动,震人心魄。 薛遥一怔,恍惚中记起自己曾在集市上看到过的红毛狐狸,虽然关在铁笼之中,却骄矜地仰着小脑袋,对着路人眨动那波光潋滟的眼,隐约带着几分话本子里写的算计与心机。 “不打紧,多谢女侠相救,这些就给女侠当作救我的酬金吧。”钟瑜咧嘴一笑,乌黑的眼里露出了幼犬似的纯粹干净,踩着泥水去络腮胡男人腰间掏出几张湿透了的银票。 这大约是只画风跑偏了的红毛狐狸,薛遥望着他的背影想。 钟瑜又踩着泥水跑回来,硬要将银票塞给薛遥。 薛遥长这么大,只见过铜钱和碎银,一时不敢收下,只好问:“你把钱给我,那你怎么办?” 钟瑜一脸坦然骄傲地说:“我家还有很多钱。” “……” 原来传说中的富家子弟是这样的。 薛遥小心翼翼地捏住银票一角,却没提防银票早已变得湿软,还未使劲就裂开来,在两人的手里破成两半。 “……” “无妨。”钟瑜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将剩下的银票胡乱地团成一团塞进袖中,“你跟我回家去,我给你新的。” “啊。”真有钱。 “哦。”那我就不客气了。 “好。”爹爹我好像抱上有钱人的大腿了……? 钟瑜收拾了一番,将发带重新绑好,跟着薛遥一同往林子外走去,远远地听见一阵打斗声。 薛遥此刻觉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件很妙的事情,或许她并不需要做什么护院,只要救人收报酬,就能一夜暴富了。 既能救人,又能赚钱,大家皆大欢喜,简直是一举两得。 她将身上的包袱连同刀鞘一起扔给了钟瑜,来不及多说什么,提起刀就冲向了刀剑声传来之处。
第4章 雨渐渐止息了。 静寂漆黑的夜里,空中炸开一朵灿亮的烟花。 贺宵雨的脸色苍白,却扶住树干努力绷直了身体:“多谢二位相助,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擎风镖局的镖师们虽然或多或少受了伤,但没有一个气绝而亡的,只要救治及时就还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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