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音也被卫喆给拉出去了。 她眼神担忧,还不想走,可见傅绫罗微微点头,无奈,只得跟卫喆出去。 等到屋里安静下来,纪忱江才转身,一步步走到傅绫罗面前。 傅绫罗依旧垂首安静,纪忱江看不到她的表情。 想起刚才在隔壁听到的话,心里那只困兽再拦不住,破体而出,带出了他压不住的认命。 这一刻,纪忱江突然跟岳者华起了同样的念头,既然他不是好人,那他希望,他的阿棠,比他更坏,她是不是就能少难过一点? 傅绫罗被他盯得不自在,挪动脚步想走,却被纪忱江堵在角落里。 她轻轻吸了口气,“王上,回府吧。” 她嗓音沙哑到了纪忱江心尖上,惹得他心窝子又开始疼。 这种感觉太陌生,甚至他还不太理解傅绫罗为何如此难过,可人面对越不了解的事情,越是忐忑。 他甚至不敢去捏那嫩豆腐一样的下巴,他直接甩袍子蹲在地上,抬头看傅绫罗。 她哭得太厉害,眼睛红彤彤的,鼻尖也红,樱唇也带着明显齿痕,被她自己咬得不轻。 汹涌的心疼,叫他的示弱自然了许多,“阿棠,我第一次心悦一个女娘,我不碰你绝非怕自己没有痊愈,是不能保证碰了你,还能控制分寸。” “阿棠,你亲亲我。”纪忱江示弱得彻底。 他嗓音沙哑得与傅绫罗不相上下,仰头与傅绫罗对视,“你给我个烙印,若我以后哪里不对,你也可按照自己的心思,将我揉.搓出个该有的模样,行不行?”
第33章 傅绫罗不可能在廖夫人一事后, 还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去亲近他,亲就更不可能。 她紧紧攥着手指,轻声转移话题, “王上如何知道岳观南他……”是定江郡御史。 她话没能说完,纪忱江起身, 吓了她一跳, 没能说下去。 她紧靠着墙屏住呼吸, 纪忱江慢慢弯腰,握住她肆虐自己的双手, 几乎将傅绫罗困在墙上。 他歪着头, 迫傅绫罗看他,声音幽幽, “你们才见了两面, 怎好叫他的字。他名岳者华,京都世家岳氏嫡出公子, 行五,从他进入凌烟阁的时候,他的生平就已经被暗卫查出来了。” 既得知了岳者华的存在, 林郡守也不会傻到替岳者华担着罪责, 没什么是铜甲卫问不出来的。 岳者华还没进飞鸿楼, 纪忱江就已得知,他是此次皇庭派来定江郡的新任监察御史。 很显然, 此次边南郡异动,是岳者华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林郡守他们,给皇庭的投名状。 纪忱江没跟傅绫罗仔细说, 他的重点在旁处,“阿棠, 你还没叫过我的字,我字长舟,‘知不知夜思绫罗久,可长倚棠下否’的长,‘沙棠舟,小棹游’的舟[1]。” 酸溜溜的不正经语调,令傅绫罗本就醉红的脸蛋愈发滚烫,眼眸都被烧得红透。 高大身影几乎将她完全覆盖,傅绫罗喘不过气,又不敢大喘气,直憋得胸口疼,荷花起伏。 这人明明是个武将,闺中寄情思的酸诗倒是会不少,字字长相思。 在纪忱江眼中,如此娇羞盛景,使得他鬓角下脸颊咬得微鼓,在夏夜里出了一身的汗。 “想喊,就喊我的字,阿棠,你喊我一声,好不好?”他声音哑得厉害,掌心的柔荑更加滑烫,令他怎么都不敢逼近剩下的半步,怕刀剑伤人。 傅绫罗心跳得眼前都要发晕,使劲儿抽出手,使劲压低脑袋,软了语气轻颤道,“王上,回府吧,我眼睛疼。” 她垂首,不止为了遮掩害羞,也是对自己的无动于衷有些吃惊。 她与王上都算得上孤苦无依。 甚至纪忱江比她更艰难,站在南地顶端,富贵未享,先承担起两郡几万百姓的安危,还有整个大睿权贵无孔不入的恶意。 从稚童起,就要应对自高处四面八方而来的寒,使得纪忱江可以高高在上,也很蹲得下身子嬉笑卖惨。 可这改变不了,他无心无情算计时,丝毫不曾手软。 傅绫罗脚步凌乱,被宁音搀扶着上了马车。 纪忱江无声叹了口气,恹恹进了另一辆马车,走在前头。 乔安没多久,就从外头蹿了进来,“王上,您绝对猜不到岳者华藏哪儿了,林郡守家里祠堂下有个密室,他竟叫人给收拾好住下了。” 乔安满脸感叹。 祠堂少见密室,就算有,也不会开在地下,真在地下有入口,估摸着是要放先人遗物的。 岳者华真真是胆子滔天,这分明是跟林家祖宗们抢地盘呢,这谁想得到。 怪道说是鬼才,真是活见鬼了。 纪忱江阖目不语,岳观南生有异象,两岁能作诗,三岁能行赋的名声他早知道,过慧易夭,他不会将个短命鬼的古怪放在心上。 可乔安偏不肯老实,要知道,就算岳者华闹了边南郡这一出,眼下京都看南地不爽,王上也不能就无凭无据砍了世家嫡子。 若非岳者华自己站出来,被逮个现行,也不会欠王上这个人情。 他暗戳戳刺激主子:“王上,今日岳者华本可以不去飞鸿楼,谁料竟因心疼傅长御落您手里了,您说,他不会对傅长御一见……” “知道自己蠢就闭嘴。”纪忱江闭着眼冷冷开口,“阿棠不会被蛊惑。” 乔安:您拉踩也有个限度好吗? 他轻声哼哼,“那可说不准,傅长御再聪慧,到底是个小女娘,这少女心思谁说得准。” 纪忱江淡淡扫乔安一眼,“岳家一代不如一代,现任家主是岳观南的父亲,早在十年前,他就一边端着清流架子,一边想尽法子捧皇庭的臭脚,早把国士必出北岳的清名丢尽了,真正清贵的世家有几个瞧得起岳家?” 所谓国士,是能令天子步行入门,亲自脱履拜见,请问国策的存在。 只可惜,岳家已经三代未出惊艳之辈,三朝世家也有落幕之时。 纪忱江声音冷得发酸,“岳观南是岳家这一代最出息的儿郎不错,正因如此,这般儿郎竟能被打发到南地来,当个不讨好的御史,用你那黄豆大小的脑袋想想看,他会是个什么好东西。” 乔安:“……” 他摸着脑袋瓜子,比黄豆大多了好吗? 不过,他绞尽脑汁想了想,确实有些恍然,“您是说,今日他故意借着傅长御的名头,来欠您这个人情?那他图什么?” “图个清净吧。”傅绫罗靠在马车上,轻声与满肚子疑惑的宁音解释。 “阿孃与我说过京都的事情,岳家毕竟是三朝世家,又出过国士,若岳观……岳御史真如传闻中那般足智近妖,只怕会被几位皇子极力拉拢。” 且不说看不看得上日薄西山的皇庭,岳者华被‘逼’到南地来,估计是为了避免岳家被争夺皇位波及。 来都来了,他不能不与定江王做对,却也不能跟定江王结下死仇。 凭无伤大雅的闹腾和风花雪月之事,将话说开了,大家都心知肚明继续做戏,也不必伤筋动骨。 这倒跟她的处境有些相似,傅绫罗想起刚才声声逼自己喊长舟的那人,只凌乱间撞进他眸子里一眼,他眸底的势在必得,烫得她心惊胆战。 进不能,退不能。 她默默咽下一声叹息。 倒是宁音鼓着腮帮子下气,“我还当他是牡丹花下死……咳咳,得亏我还心疼他来着。” 傅绫罗闭着眼,微微勾了勾唇,“这话别叫喆阿兄知道了,那岳御史估计当不起喆阿兄一掌。” 宁音:“……说的也是,西子捧心,又愿配合娘子做戏,怎么说也不能害了他。” 傅绫罗诧异地睁开刺痛的眼皮子,瞧着她家宁音姐姐捂住红透的脸蛋,还不耽误心疼旁人,无语凝噎。 一时间,她倒是压下了对岳者华的相惜之情,暗暗警惕起来。 都是狐狸,对方这道行……明显不低啊! * 到了第二日,再在刑场前见到风流肆意的岳者华,傅绫罗明显冷淡了许多。 定江王已到边南郡,岳者华也已现身,林郡守和常御史不会自讨苦吃,非要跟定江王死磕,图个坟头长草。 一大早,林郡守就派了人来请纪忱江,说是散播谣言的行商抓住了。 据说是被南疆收买,故意让皇庭与南地不睦,行离间毒计。 在刑场上,几个行商痛哭流涕认罪,被愤怒的边南郡百姓扔了许多烂菜叶子,在狼狈中被砍掉脑袋,彻底还定江王清白。 因为刚下过雨,天不算太热,宁音看不过傅绫罗躲在屋里长毛,将她拽出来,看痛快事。 毕竟定江王能赢得如此痛快,也有傅绫罗一份功劳。 就在大刀劈下去的当口,温和熟悉的声音轻叹:“唉,也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为了骨肉亲情,死也要背着骂名,真是可怜。” 傅绫罗偏头,就看到了苍白又瘦削的岳者华。 他面上是毫不作伪的怜悯和悲伤,看得周围几个小娘子都要捧着心口叫疼了。 傅绫罗声音淡淡:“岳御史所言极是,若非某些人要跟他们论些歪道理,他们也不会有今日下场,只盼着岳御史的菩萨心肠,能叫大家都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 岳者华无奈摇了摇头,转身看向傅绫罗,眼神真挚澄澈,“傅娘子怕是对观南有所误会。” 他轻声解释,“无风不起浪,有失必有得,观南不会累及无辜,即便观南有自己的心思,也是帮王上肃清身侧,怎么也算得上功过相抵。” 傅绫罗愣了下,他的意思是,这些人真被南疆收买了? 垂眸思忖片刻,傅绫罗没说信与不信,只朝岳者华恭敬福了一礼,“岳御史的意思我明白了,回头我定与主君禀报,令王上记住岳御史‘击石’之情。” 说完,她拉着宁音,不在理会苦笑的岳者华,平静离开。 岳者华朗声又道了句:“傅娘子慢走,定江郡再会。” 旁边阿钦看自家公子,分明没得到回答,唇角笑容却越发灿烂,颇有些不解,“这傅长御说话够怪的。” 岳者华笑得身子轻颤,“什么能击石,你没听过?” 以卵能击……哦,骂他们公子这互惠互利的做戏,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啊。 阿钦:“……被骂蚊蝇,您也能笑成个傻样儿?”他们家公子疯了吧? 岳者华笑眯眯看向远坐在上首,朝他冷睨过来的纪忱江,遥遥一拜。 转身后,他哈哈笑着拿扇子敲阿钦一下。 “你才傻呢,小娘子嗔怪,那是将欣赏藏在笑骂里,她夸我是条好虫呢,我看你是娶不上媳妇了。” 阿钦:“……”傅长御看见您,倒确实跟看虫一样,根本没笑好嘛! * 纪忱江由林郡守等官员陪着观刑,不动声色摩挲着新换的扳指,半垂下眸子遮住冷沉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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