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梵清大约也想明白了,裴玦这是以为,是她感念他的所作所为,拿驸马之位恩赏于他。毕竟她曾对裴玦说过,她以为只有心存爱意,才会想与一人结缡为夫妻,相伴相守。甚至,她还问过裴玦,是否心意赤忱。 只如今看来,却是她落得下乘,拿驸马之位当作交易之物,心思龌龊了。 李梵清暗叹道,无论如何,兜兜转转,命运还是将自己与裴玦绑到了一块。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世人所讲的缘分。
第40章 大婚 九月廿二,入深秋,露重霜冷,却是花月佳期,嫁娶吉日。 为贺承平公主与驸马新婚,燕帝特下旨,自廿二日起,解长安城宵禁三日,与民同庆。 婚期匆忙,加之承平公主厉行节俭,不愿劳民伤财,是以公主此次大婚并未大兴土木,兴建新府,只在原隆庆坊府邸基础上稍作整饬修葺。燕帝赞许承平公主节俭,又适逢公主新婚之喜,便加封承平公主食邑至一千户,远超寻常公主之采邑户数,可比肩太子权臣之采邑。 大婚婚馆亦直接设于承平公主府。一时间,府内张灯布彩,华饰锦绣,将寥落清寂的秋日也衬出一丝春光明媚来。 至黄昏,婚仪正式开始。公主府内火光燎然,亮灯如白昼,此时满座宾客也不由敛声屏气,只等礼官唱仪辞,将一对新人引入院内。 承平公主自是公认的长安第一美人,见过公主的无不称赞公主之美貌,当真是冰肌玉骨,花容月貌,乃是不世出的倾国颜色。而说起今日要与公主成婚的驸马裴玦,河东裴氏出身,当朝宰相之子,少年时便有“长安双璧”之美称,自然也是瑶林琼树,才貌双全,可堪与承平公主匹配的人物。 不过,提起“长安双璧”,自然会有人联想到其中的另一位来。三年前,承平公主尚是兰陵公主,燕帝赐婚兰陵公主与先晋国公之孙虞让,男才女貌,亦曾是一桩美谈。只可惜,随着先晋国公府牵涉谋逆大案,阖府男子皆被问斩,这桩亲事自然只能是不了了之。 自此后,也就鲜少有人再提起“长安双璧”这个称谓。 只是今年五月时,燕帝兀地授裴玦为驸马都尉,尚得承平公主,倒教长安百姓想起了这桩旧事来。 有闺中女子歆羡承平公主艳福不浅,前后夫婿皆是人中龙凤,少不得要感叹一番自己为何没有这般福气。不过她们也深知,承平公主贵为公主,又极得燕帝宠爱,这天下间的男儿自是随公主挑选;再者说来,承平公主如此身份容貌,无论是虞让还是裴玦,与公主都是天生一对、金玉良缘。 然而,说是“金玉良缘”,却也有很多人不以为然。 毕竟承平公主艳名在外,公主府内男宠不计其数,而裴玦又是那般清贵之人,与乌烟瘴气的公主府太过格格不入。如此一来,这样的两个人凑到了一块,坊间自少不得编排些传闻。有说是承平公主强逼霸道,以权势拆散了裴玦与沈宁的姻缘,令得燕帝赐婚;亦有说是燕帝为防裴家坐大,故而下降公主,只为断了裴玦出仕之路。 总之,坊间众说纷纭,有看好这对新人的,自也有唱衰的。 笙瑟乐声中,一对新人踩着锦罗毯,和着礼官一唱三叹的吉词,迈入庭院之中。 承平公主李梵清之云容被半掩在金线绣喜字团扇之后,半隐半现。众人只能见她一袭厚重深青翟罗衣,却又觉这礼服也难掩她袅娜身姿;而她项上花钗博鬓,更是满目金碧琳琅之色,直赛过灯火辉煌,教人不由暗想,原来这就是承平公主的节俭之道啊! 比之被团扇遮掩了面容的承平公主,倒是驸马裴玦更为吸引众人之眼球。裴玦身着与李梵清同色的深青罗袍,广袖高冠,愈显得他身姿挺拔;他手执白玉笏板,却教人觉得,那白玉之清透也不如他面若冠玉之风姿。众人不由在心底暗叹,果真是玉树芝兰,如天上谪仙一般的人物,否则燕帝也不会挑中他作承平公主之驸马。 虽是承平公主下降,但顾及礼制,燕帝并未出席婚宴。不过,燕帝还是为李梵清亲选了主婚人,乃是如今宗室内辈分最高的鲁王。鲁王年逾古稀高龄,子孙绕膝,是公认的福泽深厚之人。燕帝替李梵清择了鲁王做主婚人,寄意再明显不过,如此看来,燕帝对李梵清之厚爱亦是可见一斑。 鲁王与裴植共立在香案左右二侧,等待一对新人上前致礼。随着礼官继续唱和着婚仪的下一项仪程,将行三叩九拜之礼,傧相也将二人引至香案之前。 依礼制,此刻裴玦屈膝跪下,向着鲁王与裴植行拜礼。李梵清执着团扇,亦稍稍低了低头,向二人欠了欠身。待裴玦行完拜礼,朝着李梵清转过身来,便是要行对拜之礼。 这还是今夜裴玦第一次正对上李梵清的脸。只可惜,虽对上了,却还是被碍人的团扇所阻隔,未能教他瞧见李梵清此刻的神情。裴玦虽觉惋惜,但还是依着婚仪,朝李梵清敬拜。在他拜下后,李梵清亦低了头,完成了这最后一项拜礼,夫妇对拜。 听得礼官一声洪亮的“礼成”呼号,李梵清一颗心也随之颤了颤,总觉得有些不大真切。 未及她多想,手中便被塞入了一根红绸。她顺着红绸望去,只见红绸中段被系成个绣球花样,而另一端自是在裴玦手中。 她与裴玦被这红绸牵引,又被傧相引入了青庐之中,要继续行却扇与合卺之礼。 裴玦的手指攀上她扇柄时,却不知为何,教李梵清忽地生出了些似曾相识之感,好似这一幕曾经发生过一般。 她忆不起是在梦中曾见,还是传闻中才有的前世经历。 团扇被裴玦却下,李梵清的侧脸映在灯火之下,笼上了一重融融暖意。原该是秋水为神玉为骨的姑射仙子,此刻也不免沾上了一抹人间烟火色。 李梵清挪过脸,正好与裴玦四目相对,不觉哑然一笑,却教裴玦觉得天地在这一刻也黯然失色。 裴玦接过傧相递来的象牙箸时,尚有些恍惚。他只能按部就班地与李梵清分食盘中鱼肉,随后又接过红线系过的瓠瓢,低头将瓢中酒液饮尽。 礼官满面春风,又对着二人说了些天花乱坠的贺词。裴玦此刻已无心去听,只大约知道,无外乎是在说他二人乃是天赐良缘,前世修度而来,方才结此秦晋之好。 劳累辛苦了一整日,直到此刻方才算真正的礼毕。礼官与傧相皆退出了青庐,替二人掩上了帷幔,却并未真正阻隔外间鼓乐喧嚣。二人都心知肚明,此刻外头宴饮正是酣时,要等众人皆散去,恐怕还须很久。 李梵清偷眼打量裴玦,发现他依然有几分不自在。 “你怎地比我还要……”李梵清本想说“羞赧”,可恰好此时裴玦站起了身,比坐着的她要高出许多,她怎么看怎么觉得用这二字形容裴玦都太过奇怪,最后只好将这二字又给咽了回去。 裴玦回身看她,沉吟片刻才道:“只是不大习惯与公主共处一室。” “……我们没共处过吗?”她想,裴玦如今倒是见外得很。 裴玦无奈地望了她一眼,只道:“那不一样。” “我明白。”李梵清敛眸,“你若是不惯,日后我居公主府,你仍住在裴府就是了。” 按大燕祖制,其实向来也是如此。公主日常居于公主府,传唤驸马时,驸马才可过公主府。只是,李梵清的公主府乃是多年前所建。因她当时要嫁与虞让,公主府便建在了晋国公府所在的隆庆坊,与原晋国公府一街之隔。这回婚期仓促,加之李梵清自己住惯了隆庆坊公主府,也就未提出要在裴府宣阳坊兴建新公主府之事。 在李梵清想来,以裴玦的性子,还有她与裴玦如今的隔阂,恐怕他也不会愿意日常往来公主府。是以她还是决定居于隆庆坊,这样也与裴玦相去甚远,二人自能落得个眼不见心不烦。 “这恐怕不妥。” “何处不妥?”李梵清心下称奇,她此举全然是为裴玦着想,怎地他还觉得不妥? 裴玦负手而立,站在她面前,正色道:“公主不知坊间如何传闻吗?” 坊间关于她的传闻,除了夸赞一两句美貌之外,从来没什么好话。当然,于女子而言,夸赞美貌虽是美事,可太过美貌,或仅仅独有美貌,也就算不得什么好事了。君不见妲己、褒姒之流,总逃不过“红颜祸水”四字。 “是说我强逼于你,拆散你同沈大之事?” 裴玦眼神一沉,却仍点头道:“亦有人说,乃是陛下不愿裴府坐大,要断绝我出仕之路。” 李梵清抬眼,不答反问道:“那你说说看,这事实又是如何呢?” 事实如何?裴玦自己其实也说不清楚。 “坊间传闻本来就是事实啊。难道不是我自己承认下药强逼于你,父皇这才为你我赐了婚吗?”李梵清顿了顿,又道,“至于父皇有没有断你出仕之路的心思,我就不便妄加揣测了。” 裴玦望着李梵清,那眼神极为认真,似在瞧稀世珍宝般。好半晌后,他开口道:“你便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吗?” 李梵清失笑,反问他道:“你觉得我还有‘名声’可言吗?多一桩、少一桩,真一桩、假一桩,于我而言皆是虚的,又有何好在意的呢?” “我知道了。”裴玦揉了揉眉心,思绪也转了个弯,“假使我当真与你做出恩爱不疑状,世人也不会相信,只以为是你逼迫于我。” 李梵清暗赞裴玦孺子可教,道:“所以你也不必因此感到为难,就当作未曾与我成过亲便可。”她本还想说,待日子久了,她自会主动提出与他和离。只是今日是新婚之夜,李梵清怕裴玦多想,斟酌之后还是未将这话说出口。 可裴玦是什么人?他怎会想不到李梵清的弦外之意。裴玦眼神渐冷,本是半弯着的唇角此刻也垮了下来。 “公主厌弃我?是因为公主心中还有……”他又钻入了自己给自己设下的牛角尖中,不得出来。 “没有。”李梵清将这二字说得决然冷硬,本是因她不愿听到虞让的名字,却教裴玦误会她是对自己决绝。 青庐内一时静默无声,只有外间笙瑟鼓乐断断续续,透过青罗帷幔传入庐内,勉强造出一缕生气。 李梵清站起身,缓步走到他身前。 “裴积玉,我曾想过,你当时不愿接旨,会是个什么原因。” “我翻来覆去想过许久,最后我想,或许并没有那么多的原因,只是因为你不愿意罢了。不过,既然我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我还是想听你亲口同我说说你的原因。” “因为,我是真的有想过,今后要与你好好过日子的。”
第41章 拿乔 李梵清的声音温柔,沉如静水,又似陈酿,直教裴玦意动神摇,欲将她这几句话含在口中,反复咀嚼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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