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玦不着痕迹地别过脸去,一颗心沉向深海,不由暗自自讽,这却是显得他似个局外人,多管闲事了。 “本宫知道了。由下月起,张得意罚俸半年;至于萧子山……禁足西院半年罢。”李梵清又看向裴玦,“你们先退下罢,本宫有话要同驸马说。” 承平公主金口玉言,张得意与萧冲不敢求情,此番也只能是自认倒霉。在场之人皆十分知情识趣,懂得察言观色的道理,不等李梵清话音落地,便已向二人行了礼,鱼贯而出。 李梵清坐于主位,抬手示意裴玦也入座,说道:“他们惯了打听我的行迹,这我是知道的。不过如今你来了,想立这个规矩也未尝不可。” 裴玦皱眉道:“规矩倒不是最紧要的。我只是想到先前何訾之事,似乎还没有个结果。” 李梵清亦正色道:“你是指何訾是被谁收买利用?不该是长公主吗?”这事过去了许久,她早默认幕后之人乃是李舜华,倒是未曾细究过何訾究竟是如何从临淄王府手下逃脱的。 “长公主起了算计你的心思,也是在她知道有和亲之事之后,可何訾之事事发却远在二月里。她如何能未卜先知地救下何訾?”裴玦忧道,“如意,看来你树敌良多啊。” “那你会怕吗?” 裴玦扬眉,不解道:“这话难道不该是我问你的吗?” 李梵清道:“如今你我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我当然要问问你会不会怕了。” “不会。”裴玦定定看着李梵清,“那公主呢?” 李梵清笑答道:“在你回答之前是怕的,但现在不怕了。” “……为什么?” “只是怕连累你。”李梵清有意避过裴玦灼人的眼神,“成王败寇,若单是我一个人,我自无所谓输赢。只如今将你牵扯进来,若我输了,连累于你,我会过意不去。” “你不会输,自然也不会连累于我。”他还藏了半句话未说出口,假使李梵清输了,他亦是心甘情愿被李梵清连累。 “这般笃定?连我自己都没有这样的信心。”李梵清低笑了一声,似在自嘲,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头疼?”裴玦留心到李梵清手中动作,想到她头发未干便被自己匆匆请了来,此刻若是犯了头疼,他心中自是十分过意不去。 李梵清“嗯”了一声,接着道:“想是吹了冷风,稍稍有些痛,我回去歇下睡上一觉便好了。” 裴玦微微点了点头,关切道:“将头发烤干了再歇罢。夜凉风冷,仔细身体,当心着凉。” 李梵清朝他露出个笑容,径直朝屋外走去。 在李梵清与他擦肩之时,他仿佛能闻见她发间桂花头油的香味,带着发丝未干时的湿气,教他想起“冷雨无声湿桂花”,不知是否也是这样一段暗然幽香之气。 李梵清的身影绕过影壁,消失在他视野当中,只那一段桂花暗香还幽幽弥散在夜风之中,教人回味无穷。 裴玦伴着这一缕暗香,与今夜李梵清待他相敬如宾的疏离入了眠。 照寻常人家的礼数,新婚第二日清晨,李梵清作为新妇,本应向舅姑问安行礼。只是李梵清贵为公主,独辟了公主府,府中并无舅姑,也就无须早起行此礼数。 再者说,君臣父子,于裴府而言,承平公主自然是“君”。便是李梵清一辈子都不来裴府问安,裴植与王夫人也不敢说道些什么。 可偏偏第二日一早,李梵清与裴玦二人一同乘车回了宣阳坊裴府,做足了礼数,来向裴植与王夫人问安。 李梵清今日以金篦挽双刀髻,饰以一对赤金宝石莲花簪,鬓边簪有花开□□双色的木芙蓉花。为照应这朵双色木芙蓉,李梵清特选了白云纹上襦配樱粉裙,外罩了件妃色如意团花大袖衫,更衬得她宛若秋日园中芙蓉化形一般,娉婷袅娜。 裴植大约也是没料到李梵清同裴玦会来请安,清早便打马去了凤阁衙门,他二人便只能独给王夫人问安了。 王夫人暗自打量着李梵清,被她外貌惊艳的同时,心中却是五味杂陈。裴玦将自己对李梵清的感情掩饰得极好,即使是作为母亲的王夫人,也是直到那夜夜宴后才知晓,原来裴玦对李梵清情根深种多时。 王夫人不知他二人纠葛与羁绊,只单纯替裴玦、替裴府考虑,就像先前崔妃属意裴素素为代王妃一样,王夫人觉得尚公主未必是好事。 后来,裴玦借了裴素素的名头,请了沈宁过府,又暗示王夫人可以向沈府提亲。王夫人闻言自是一喜,她以为是裴玦想开了,为此还高兴了好一阵子,正要张罗婚事。 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燕帝还是下旨赐了婚,着裴玦尚公主。 王夫人望着眼前一对新人,端看样貌,金女玉童,确实是佳偶天成,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 而且,这承平公主能在新婚第一日的早晨来向她行礼,已然极大满足了王夫人的虚荣心。加之王夫人见李梵清全然不似传闻中那般倨傲无礼,待她亦是礼数周全,自然也只能笑脸相待,没有太多为难于李梵清。 当然,王夫人便是想为难李梵清,也得掂量掂量李梵清的身份不是? 回程途中,李梵清懒懒靠在马车厢壁上,一副倦眼懒看人,打了个呵欠,含混道:“你母亲仿佛不大喜欢我。” “嗯。她以为是你强逼于我,自然也就不大喜欢。”裴玦半真半假道。 李梵清见裴玦难得这般不正经,也起了些作怪心思,晃着脑袋便道:“既是我强逼于你,那便要有个‘强逼’的样子。” “‘强逼’是什么样子?”裴玦认真问道。 这个问题却是将李梵清也问住了。她活了近二十年,都是旁人上赶着迎合于她,还从未强迫过谁。是以,她也说不清,这“强逼”该是个什么样子。 李梵清不由坐过去了些,靠裴玦更近,说道:“假若你当真喜欢沈大,而此刻我向父皇求了赐婚,拆散了你们二人,你待我该当如何?” 裴玦偏过头,望向她眼底。李梵清瞳色似乎比旁人要浅上许多,迎着光时尤甚,如琥珀一般通透澄澈,总教人以为能自她眼底望向心底。 “我未假设过这个问题,回答不出。” “那你现在假设一下。”李梵清无赖道。 裴玦无声地叹了口气,做出副无可奈何的神情,似乎真的开始思索起李梵清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来。 “我想……”裴玦沉吟道,“会不大高兴罢。” “没了?只是不高兴吗?不会想报复于我吗?”李梵清却是越说越激动,眉飞色舞地,不知不觉中,她的身子也离裴玦愈发近了。 裴玦发觉了李梵清的靠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道:“报复公主,公主会迁怒旁人的。” 李梵清一哂,裴玦倒是极懂她为人,这的确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只是话虽如此,李梵清嘴上却万不会承认:“我哪有你说的这般蛮不讲理。” “公主都‘强逼’于我了,这还不算是‘蛮不讲理’吗?”裴玦忍俊不禁,“公主既问了我会当如何,那公主自己呢?” 李梵清心道不好,这回算是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李梵清也不知其中缘由,总之,她并不愿在裴玦面前再显得娇蛮任性,总觉得要稳重些才好。于是,她便只得装傻充愣,呵呵笑了两声,想将这个话题糊弄过去。 裴玦悠悠道:“李如意,耍无赖可不是什么好秉性。” “哪有人这般急切地想被‘强逼’啊。”李梵清嘀咕道,“你也容我想想。” 裴玦好整以暇,且等她会想出怎样的说辞来。 “你既会不大高兴,那我便只能哄你高兴咯。”李梵清又故意叹了一声,“只是瞧你这副样子,应不是那般好哄的罢。” “你且试试,不就知道了?”裴玦再度望向她眼底,才发现,不知何时,李梵清已近在他眼前。 人道海水深,不及眼波半。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冷雨无声湿桂花”:出自唐·王建《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 [注2]“人道海水深,不及眼波半”:原文“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出自唐·李冶《相思怨》。
第43章 隔阂 桂舟本以为,打从上回自裴府请安归来后,自家公主与驸马之间的关系该会有些进展。结果后来的两日里,二人再未说上一句话,当真教她大失所望。 今日一早,李梵清与裴玦入宫向燕帝请安,又去往陈贵妃处小坐了片刻。桂舟候在殿外,不知他们谈了些什么,只知最后自家公主又要留在宫中小住,独打发了裴玦一人回去。 桂舟原想向兰桨打听一二,可兰桨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教她也不敢再追问。她性子比起兰桨确实要跳脱轻浮些,可她只是不够稳重,却不是痴傻。 不过,到晚间时,李梵清却主动与桂舟论起了此事。 李梵清一双玉手纤纤,一手托腮,一手食指轻敲在小几上,叹道:“我觉得,我同裴积玉之间还是有隔阂。” 桂舟道:“既是有隔阂,公主何不与驸马谈谈呢?” 李梵清缓缓摇头道:“并非是我不愿与他谈,我觉得是他自己心里有道坎过不去。” 那日自裴府归来,她也是有意要与裴玦拉近关系的。只是,当裴玦说完最后一句话,望向她眼底时,她却在裴玦眼中看出了踌躇。 那一刻,李梵清也不禁自问,难道是裴玦在她眼中看出了什么吗?可她自问在裴玦面前足够坦荡,并无任何遮掩与隐瞒,没道理令裴玦在那一刻萌生了退意。 她只能猜,是裴玦自己心里有一道过不去的坎。李梵清觉得,这或许与他不愿接旨的原因有关。大婚之夜,他不是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只是无法将他的答案说出口罢了。 想来那定然是个会令李梵清伤怀的答案,不说出口也罢。 李梵清低头,借着烛火把玩着手中的双陆棋子,不觉想起上一回与裴玦下棋时的情形。 她本以为裴玦赢她赢得轻松,是因为他技高一筹,却不想他竟承认是他出千。那也是她第一回 发觉,原来一向正人君子做派的裴玦,也会使这样不入流的手段。 偏生他还承认了。 所以,倘若他当真是因为某个会令她伤怀的原因而选择回避,他最终也会向李梵清坦然承认么? 李梵清自摆了棋子,左右互搏。她在心中默想了个数字,扔出骰子,果然如愿以偿掷得。 裴玦没有教她如何利用骰子出千,是她在燕帝赐婚后的四个月里,自己日日钻研,最终练会的。 连夜无梦,李梵清却在回云居阁的这一夜忽做了一场梦。 她时常不记得自己在夜间梦见过什么,可这一日醒来时,却觉记得十分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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