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裴素素总觉得,虽说李梵清如今也是笑着的,却远不及从前那般开怀。 李梵清不知裴素素心底思绪,只正好一瞥,瞧见她嘴角朝下,似是苦闷,还以为是自己冷待了她,便只好与她寒暄起来:“五娘子平日在府中都玩些什么?” 裴素素答道:“读书习字,或是学些女儿家的手艺。” “女儿家的手艺?”李梵清想,不会是针线女红那些罢? 见裴素素果然说出了“女红”,李梵清又想,那多半她读的书也不外是《女训》《女诫》,也着实是有些无趣。 李梵清不由对裴素素流露了些同情的目光,但嘴上说的又是另一套,“是了,女子就该如此,日后成婚便可孝敬公婆,伺候丈夫,裴氏世家大族,教养出的女儿果然不差。” 裴素素简直难以置信,浪荡如斯的李梵清口中竟也会说出这等规训女子的话来,总疑心此刻的李梵清乃是被什么山精妖怪附了身。 见裴素素与她客套,说了些诸如“公主谬赞”之类的话,李梵清只得又转了话锋,索性直截问道:“五娘子如此知书识礼,蕙质兰心,不知可许了人家?” 果然,裴素素双颊飞虹,螓首微垂,那般含羞带怯,一看便知是还未有许人家的小女儿娇态。 来前王夫人已教导过裴素素,今日入宫便是为求承平公主与陈贵妃帮忙摆平崔妃,无论是承平公主还是陈贵妃,必然会问及此事。 李梵清呵呵笑着,又问道:“那可有心仪的人家?” 裴素素双眸一转,头垂得更低,李梵清只瞧得她耳根子都羞得通红,看得李梵清都有几分恍惚。 她依稀记起,燕帝当年问及她可有心仪的驸马人选时,自己好像也是这副神情,甚至比裴素素还要更娇羞。 只如今想来却恍如隔世般,如今的李梵清哪会再有这般神态。床笫之间,喁喁细语之夜,反而是她满口荤话,羞得她那班男宠都抬不起头。 李梵清总有些恶趣味,偏想逗弄人,见裴素素羞于开口,于是便道:“你有心仪之人,便得及时开口,你若是不开口,那人便不知你心意,家中长辈亦无法替你做主。若是因此造成了有缘无分的结局,便是悔不当初,亦有何用!” 裴素素闻言,心中一惊,忍不住抬头望向李梵清,却见李梵清毫不知羞,泰然自若,手中还捧着斗彩缠枝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 “你若是没有心仪之人,本宫那愚弟代王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他年纪轻,还未立侧妃,你嫁过去便是正妃,日后没准还有机会做太子妃呢。”李梵清素来口无遮拦,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从来不讲究什么口舌忌讳。 李梵清此言唬得裴素素双膝一软,当场便给李梵清跪了下来,李梵清也是未曾料到裴素素会冲她行如此大礼,也不由“哎”了一声,赶忙让桂舟将裴素素扶了起来。 “求公主替臣女做主……” 李梵清一哂,道:“你也得先告诉我,是哪家的公子胜过了本宫那愚弟,本宫才好替你做主呀!” 裴素素嗫嚅,半晌后才道:“是……陈家表哥。” 李梵清秀眉一挑,这确实有些难以启齿,难怪王夫人因着这点事便来求陈贵妃,也难怪陈贵妃觉着此事乃是个烫手山芋,想方设法又甩给了李梵清。 若知道还有这个内情,李梵清当初也就不会答应得那般爽快了。 裴家婉拒推辞了崔妃不打紧,兴许外人还会觉得裴相高洁,无意攀附结党。若是没有崔妃这档子事也就罢了,王夫人与陈家本就有些姻亲关系,两家结亲也是亲上加亲,再正常不过。但眼前有了崔妃的属意,裴家转过头再将女儿嫁进了陈家,陈贵妃的娘家,这不明摆着打崔妃的脸,也相当于昭告天下,裴家与陈家绑在了一条船上。 李梵清默然,叹道:“你要知道,外人可不论你与陈家郎君究竟是情投意合还是利益驱使,他们只看结果。” 裴素素此刻也冷静了许多,说道:“臣女自然省得。臣女不求嫁给陈家表哥,但求不要做那代王妃!” 裴素素又是“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饶是地上铺了张波斯长毛绒的地毯,李梵清瞧着也觉得膝盖一疼。 李梵清自然知道崔妃那儿子,除却是崔妃儿子这一桩,还兼性喜男子,有龙阳之好,对那脂粉红颜从无兴趣。不过此事尤为隐秘,崔妃严防死守,不愿此等秘闻流露在外,李梵清此刻也不知,裴素素那抵死不肯从命的神情,是否是因为知晓了此事才更加不愿。 李梵清素来是个口硬心软的人。总之,给裴素素另寻一门体面亲事不难,但眼看一对苦命鸳鸯劳燕分飞她可做不到,尤其是在她自己也经了一番天人永隔的情伤后。 “本宫心里有数了,也不是什么难事。”李梵清轻抬玉手,示意裴素素起身,却见裴素素执拗,兰桨见状伸手去扶,连哄带说,好容易将裴素素扶了起来。 裴素素这才勉强展颜,向李梵清连连谢恩,恨不得立刻给李梵清立个长生牌位,每日晨昏均顶礼膜拜。 李梵清面皮厚,见裴素素乐得感恩戴德,她也不去阻挠。陈贵妃与王夫人有求于她,目的不甚单纯,而她也并非不求回报,不过各取所需。 时近正午,观风殿正殿奏竹笙,响歌乐,舞姬腰肢如春水,水袖似流云,臂钏玎珰清灵。 宴暖酒酣,李梵清与陈贵妃同席而坐,居高临下,不时私语,言笑晏晏。 李梵清睨了一眼下首第一席的崔妃,她虽年纪比陈贵妃小上几岁,但瞧着并不比陈贵妃年轻多少;且崔妃又不似陈贵妃般性沉兼朴素,而是妖妖调调的,惯爱樱红、海棠红的颜色,她今日的宝钿花胜,金碧之色,富丽更胜李梵清。 乍一看教人想起史书上妲己、褒姒那等祸国妖妃,仔细一想却不过是半老徐娘罢了。 李梵清把着手中玉杯,食指轻叩,显出些懒散倦怠。 “贵妃姐姐,你今日安排的这歌舞,看来入不了公主的眼呐。”崔妃似笑非笑,话中带刺。因着燕帝将操持牡丹宴之事交给了陈贵妃,她自然心中有气,只是这气不可对燕帝撒,又非得排解一番,便只能对着陈贵妃阴阳怪气一番了。 李梵清在案下轻轻握了握陈贵妃的手,道:“只是想到上月在临淄王府的雅集,花样确实比宫中的宴会要有趣得多。” 崔妃之女、信阳公主李玉清听罢眼前一亮,却也有些嗔怪道:“这般有趣的雅集,怎地未给我下帖子?” 临淄王妃朱氏方才听得承平公主提了一嘴二月的雅集,登时便眉心一紧,心道别是公主秋后算账,便竖着耳朵,警惕万分。却不想承平公主未怪罪,反倒是信阳公主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意思。 朱氏忙不迭站起,朝李玉清欠了欠身,道:“是妾思虑不周……” 李梵清有意帮朱氏解围,道:“雅集自是求个‘雅’字,你一毛丫头,只吃喝在行,你去了怕只能干瞪眼罢!” “那为何承平姐姐便可去?”小女孩性情,总有些不甘,而且在她眼里,她这长姐亦是很不着调的,估计也谈不上什么“雅”。 李梵清轻轻耸了耸肩,道:“我自然是带了人去的啊!” 朱氏也忙道:“萧乐工的琴奏得极好,当日众人都是赞不绝口的。” 萧冲乃是近来李梵清跟前最得宠的那位,众人多少都听闻过,他是因琴技卓绝而得了承平公主的青眼。 “呀,我听赓儿说,那日裴二郎也在,听说裴二郎弹得也是妙绝!”崔妃口中“赓儿”乃是代王。若是平常,崔妃定然不会去损萧冲,损萧冲那就是打李梵清的脸,可崔妃有意讨好裴家,想替她儿子娶裴素素,那自然也得捧着裴玦。 所以她这话说得也巧妙,只说裴二郎如何如何,未将萧冲与裴玦作比较。 “三弟倒是神通,那日都不在场,还能知晓裴二郎的琴艺,还又说给了崔妃娘娘听。”李梵清轻而易举便揭穿了崔妃。 崔妃不想李梵清这般不给她面子,当众拆她的台,登时面上无光,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讪然一笑,暗自银牙咬碎。 却又听得李梵清道:“不过裴二郎琴艺确实妙绝。若有机会,本宫也想让他来我公主府弹上几曲。” 李梵清也是为难,想不着痕迹让崔妃死了心,又得把陈贵妃与裴家摘出去,那便只能让她来做这个目下无人的恶人了,毕竟,谁叫她是臭名昭著的承平公主呢?
第7章 交底 陈贵妃即刻会意,立刻接过了李梵清的话头,佯怒责怪道:“胡闹!” 众人摸不清席间气氛,此刻一片鸦雀无声,便是崔妃此刻也不敢再言语。她余光瞥到李梵清的神情,虽只是仓促一瞥,却也能明显感受到李梵清眼下寒意,似乎对陈贵妃对喝止十分不满。崔妃心下暗喜,眼见陈贵妃惹了李梵清的不快,她自是幸灾乐祸。 只是崔妃不知,她那一抹喜色上了眼角眉梢,尽数落在了李梵清眼里。 李梵清嘴角浮出一丝轻蔑,她心想,这崔妃着实是个沉不住气的主儿,此等浅薄心机还想着为代王谋划夺嫡,只怕是哪天被人生吞活剥了,还不知是何人在灶底下添的柴火。 李梵清笑道:“本宫不过礼贤下士罢了,裴二郎声名遐迩,令人闻之忘俗,自然让人忍不住想亲近一番。” 李梵清将“亲近一番”四个字说得是极尽暧昧,那四字似在唇齿间缱绻流连了一番,方才从李梵清玉口间吐露而出,仿佛还带着些胭脂味道,若是男子听来,只怕骨肉都要酥上一酥。 王夫人不甚了解李梵清其人,眼见李梵清这般浪荡不羁,辨不清她几分真几分假。末了,也不知是酒意上脸,还是心头不满愤懑,竟是面上一片红霞,胸口起起伏伏。 “王夫人。”果不其然,李梵清点了她的名字。 “臣妇在。”王夫人匆匆忙忙站起身来,衣袖还不慎碰倒了案上玉杯,污了衣裙。 李梵清故作惊讶道:“怎地这般不小心?兰桨,快扶王夫人下去更衣。” 王夫人面有赧色,她心知此番在一众命妇眼前失态,日后必然成为长安贵妇口中谈资。这些妇人素日里惯会在背地里嚼舌根子,只怕会好生编排她一番。王夫人心中烦乱,若不是为了裴素素这桩要紧事,她可当真不愿与承平公主攀扯上,还白白卷了二郎进来。 不过,纵然有再多心思,王夫人此刻也只得是故作镇定,随同兰桨去偏殿更衣。 王夫人本是与裴素素同席,裴府今日又只有她们母女二人赴宴,李梵清自然而然便将话头转移至裴素素身上。 “五娘子近日可得空?本宫与你甚是聊得来,若是你得空,本宫倒是想邀你过府一叙。”李梵清笑吟吟道。 她此番做得再明显不过了,任是在场任何一人都不难揣度出,乃是承平公主有意于裴府二郎,想法设法想亲近他。为此,她还刻意支走了王夫人,想诱骗裴五娘至府中,为的就是拿捏裴家,当真是十足十的欺男霸女之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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