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有马车,但许氏已近产期,只能躺着,颠簸不得。周老夫人几次想要马车走快些,却都因为许氏受不住而放弃。过了辰时,才行十来里地。 周二夫人在车上小声埋怨:“我瞧也没什么危险的,偏娘这么急着要出来……” 她一通抱怨,反叫许氏那辆车的车轴断开,只能停下休整。 周庸忙带小厮去检查,与老夫人道:“得换车轴,当下只能先将此车弃了。” 赵玉屏与老夫人、周妤一辆车,闻言道:“将许嫂嫂接来我们这里吧,我去骑马。” 周老夫人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许氏换车,又是好一番折腾。 周老夫人都要骂人了,忽见一队官兵快马追了上来,却又不是辽兵,他们上前拦住马车,为首那人大声问道:“可是中书周大人家的家眷?” 周夫人闻此话一喜,还以为辽人退兵了,忙出声应道:“正是中书周家家眷,可是汴京城无事了?” 周庸却有些警惕:“你们是何人?” “在下汴京府府兵刘贲。”为首那人行了个军礼,又问周夫人:“不知车里还有何人?” 赵玉屏欲出声,周老夫人却摇了摇头示意她噤声,自己掀了车帘,周庸扶着她下了车。 “谁人遣你来的?又为了何事?” 刘贲又向老夫人行礼:“辽国皇帝已宣读旨意,废赵氏帝位,由汴京府府尹王大人主管赔款事。王大人感念周大人往昔的提携,已求了耶律鸫大将军,免了周大人北去之苦……” 周夫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问:“那汴京城是无事了吗?” “无事了,所以请诸位夫人回府。” 周老夫人闻言,脸上无一丝喜色,继续追问:“到底是谁遣你来的?所为何事?” 刘贲仍旧回答:“是王大人叫我来请诸位夫人回府的。” 周老夫人面不改色:“你回去转告他,我们要回老家祭祖,年底再归。” 刘贲恭敬道:“老夫人可带其他女眷自去,请和安郡姬跟我回去便是。” 周老夫人皱眉:“这是为何?” “朝廷要赔一大笔银子给辽人,王大人同辽人签了契,要将赵氏皇亲充来折抵银两,故而一个也不能少。”刘贲道,“老夫人,我也是奉旨行事。” 周老夫人扶着拐杖:“和安郡姬早几日已随濮王去守太后娘娘陵了,眼下不在此处。” 她顿了顿,又慈爱地对刘贲道:“我知你也是奉旨行事,官家前些日子遣濮王离开汴京,便是为了防此变数。濮王手里有兵有人,未必没有起复的时候,和安郡姬又是濮王爱女,若是真有此日……你也会有大造化。” 刘贲拱手:“多谢老夫人替我打算,王大人之前也叮嘱我不可不敬老夫人,也不可动手,只是……” 他踌躇道:“只是……” “只是什么?但说无妨。” 刘贲一咬牙,将王寿的打算道出:“王大人说,周三公子娶了和安郡姬,也是皇亲,本也要跟辽人北去的,眼下他也只能保一个人……若是周家不肯交出和安郡姬,也不能在老夫人跟前无礼,便只能去将周三公子抓了。” 周老夫人死死摁着拐杖支撑,没有说话,那边周夫人已沉不住气,见老夫人不允,忙哭着哀求道:“母亲!眼下二郎不知可否稳妥……不能叫辽人将三郎带走啊!” 周老夫人拿拐杖逐她,“回你车上去。” 周夫人生平第一次忤逆周老夫人,哭嚎道,“母亲,您可万不能糊涂啊!” 周老夫人气得握不住拐杖,“我叫你闭嘴。” 周夫人见老夫人似是冥顽不宁,忙拍着车壁喊道:“玉屏,玉屏……娘求你了,不能叫三郎跟他们去啊!” 见她如此,周老夫人一阵怒火攻心,人都站立不住,周庸有些担心地扶着她。周老夫人定了定神,拿拐杖抽周夫人:“回你车上去,此事轮不到你做主。” 周夫人跪下,抱着周老夫人的双腿哀嚎,“娘,万不能因为玉屏而叫三郎被辽人带走啊。” 她哭声凄厉,蒲梅娘也下了马车,跟着婆婆跪在周老夫人面前。 刘贲适时给周家女眷加码:“汴京的周府,王大人已叫人护着了,眼下只要交出和安郡姬,便可安全地回去了。” 一听可以回周家,不必颠簸逃命,周二夫人也不顾脚上钻心之痛,快步而来,跪在周老夫人面前,声泪俱下:“母亲,儿媳实是不能再在马车上待下去了……您也疼疼我,还有衍哥儿媳妇,总不好叫她在车上生吧……” “……我实是不能再如此了,”周二夫人哭道,“咱们回家去不好么?” 周老夫人恨不得拿拐杖将她们一个个都打死算了,她忽见马车动了下,心知必是车内的赵玉屏坐不住了,忙大声道:“阿妤,不许下车。” 刘贲对着那车道,“永康郡姬也已被御史刘家送出了。” 赵玉屏实是一刻也坐不住,只是周妤一直拉着她的手,才强忍着。她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披在周妤身上,看着她的眼睛,忍不住掉了泪。 “没事的。”赵玉屏伸出小拇指与周妤拉勾,“你闭上眼睛,数十个一百,嫂嫂就回来了。” 周妤点点头,听话地闭上眼睛。 赵玉屏拿袖子揩干净眼泪,下了马车,看着刘贲道:“好一个王大人,真是好谋略……满肚子计谋只会对付女子,却无一点本事教辽人退兵。” 刘贲拱手却非行礼:“见过和安郡姬。” 赵玉屏冷冷地看着他:“你们当真要抓周家三郎?” “周三公子也是皇亲。”刘贲道,“只他是男子,将他划了去,大将军也不怎么在意……” 周老夫人见她出来,又听她如此问,忙与她道:“玉屏,有祖母在,不会叫他们将你带走的。” 赵玉屏跪下,给周老夫人磕了个头:“我嫁入周家时日尚短,却觉得老夫人十分亲切,就与宫里的大娘娘一般。” 周老夫人去扶她起来,忍不住落泪:“有祖母呢。” 赵玉屏克制心下撕裂般的痛楚,强忍泪意,决然道:“我与三郎并无什么夫妻感情,今日便请祖母作主,叫我二人和离罢。” 周老夫人还未说话,周夫人扑过来道,“好,好……你与三郎和离。” 她又四下去找纸笔,遍寻不得,蒲梅娘忙从自己衣服上撕下一块递给她。 见周夫人捧来一块布帛,赵玉屏咬破手指,写了和离两字。她嘴里也泛起咸腥味,原是太过用力,将舌头也咬破了。 周夫人得了那赵玉屏拿血写的和离书,如获至宝,仔细收了。 周老夫人见赵玉屏身形微晃,十分担心:“你……” 赵玉屏自己定神缓了缓,头也不回地跟着刘贲走了。 车上的周妤乖乖闭目数数,等她数完了,却不见赵玉屏回来。 “嫂嫂!” 她大叫一声,赵玉屏刚走没多远,也听到了周妤在叫自己。 可自己,再也不是她的嫂嫂了。
第九十章 供词 自放火烧了庄子,沈若筠就搬去了小院住。 她有些担心艾三娘在城里得知沈家庄的事会担心,便想着等几日,叫林君去与三娘报个平安。可周沉的人实在是烦,总要来送东西,叫林君不得冒险,日日都得在废墟里演戏。 小院简朴,环境倒是不错,时可闻鸟鸣山涧。沈若筠养了两日,开始试验用来测量远射炮膛壁的卡尺。 狄枫无事,也帮忙做些记录之事。 固定了码数的卡尺确实精细,看似一般无二的炮膛,拿了卡尺一测才知内壁不匀。 “还好没试,不然就要炸膛了。” 沈若筠拍了拍胸口,心道脚踏式车床打磨竹筒还成,若要拿来打磨远射炮,还远远不够。 “陆蕴之前与我夸你,说你学什么都很快。” 沈若筠不信,陆蕴之前教她经义,险些被她气死是真。 “陆蕴还与你说过旁的事么?比如他去冀北要做什么?” 狄枫想了想,“陆蕴曾与我说,你若不嫁周沉,或能成事。” “他怎么没与我说过?”沈若筠想到周沉,语带嫌弃,“陆蕴在此事上犯了个错,他这个人什么都料到了,偏偏看错了周沉,他以为周沉还算君子,其实……” 话到嘴边,她觉得自己也与陆蕴犯了一样的错。嫁给周沉前,只觉得他朝三暮四,没将他想得这般不堪。 “之前得知你要嫁他,我便问陆蕴为何要同意你嫁他。”狄枫回忆当时事,“我问了许多次,他才告诉我,他曾在梦里读了一本天书,那里写你会嫁给周沉,还与他感情甚笃。” “人家喝假酒,陆蕴读假书。”沈若筠被逗笑了,“做梦也能当真呀?” 见狄枫面目严肃,沈若筠便明白了,陆蕴正是因此知道他家事的。 她忙问,“那书里可写了我姐姐和亲一事?” “这倒没有。”狄枫道,“不然陆蕴怎会一点安排也无。” 两个人聊了会旧事,约定再见陆蕴时,要狠狠嘲笑他一番。 林君从汴京城回来,便匆匆来寻她。 “二小姐……” “怎么了?” 林君这里有好几桩事,先挑她最想听的说:“有封信送到沈家了。” 沈若筠闻言一喜,与狄枫道:“陆蕴找咱们来了。” 她将那信接过来拆了,细细看了一遍。信是易风笔迹,与他们报了平安,许是怕旁人得见,也无多的信息。信是七月末写于杭州,竟走了一个月才到汴京。 “他们在杭州呀。” 沈若筠拿着信,想到了苏子霂,一别两年,还得找机会去见一见外祖母。 “二小姐……”林君等她看完信,才低声与她道,“宫里的太后没了。” “你说什么?” 沈若筠不敢置信,小时候在宫里,太后娘娘还算照顾她。因她与祖母有表亲,沈若筠也视她为长辈。 祖母那辈的人,一个个离去了。 就像陨落的星星划过天幕,不会再回来。 早园见沈若筠有些伤情,忙扶她坐下,问林君道:“你去城里,怎么将三娘接来?” 林君有些担心沈若筠,沈若筠道:“还有什么事,你一气都说了吧。” “耶律璇的二皇子耶律鸫带了两万余辽兵,直奔汴京来了,眼下正在城外百里处驻扎。” 此事沈若筠早就想过,故并不意外,“汴京富庶,辽人抢了汴京城,抵他们国库百年收入,怎会放过。” “我瞧城里,恐是有得乱了……” 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出自岳飞的《满江红·登黄鹤楼有感》,原句为:“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沈若筠不忍去想那场面,又问林君:“汴京城不是有一万守军么?他们先撑住,再将应天府、寿春府的守兵调来,将辽兵里外合围,或也能解汴京之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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