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澜反问她:“他们经常罚你么?” “怎会呢。”沈若筠声音朗朗,“陆蕴跟我讲过,你还在边关,我在宫里便怎么都无事的……往日进宫也不过是参加些宴会,那些娘娘夫人待我都很和善。” 沈听澜静静地看着她:“我今日见了太后,她留我说了好一会话。” 沈若筠被她看得不自在,自己将旧事重提道:“我没去女学读书前,还在太后娘娘的福康殿住过一阵,太后娘娘待我极好,还讲祖母年轻时的事与我听。” 沈听澜唇角动了动,嗯了声。 等沈听澜洗漱完毕,沈若筠乖乖地要回自己院子去。沈听澜笑问她,“这么晚了,还要回去么?” “陆蕴说我太吵了。” 沈听澜低声笑了:“没事。” 两姊妹躺到一处,沈若筠果然乖乖地不再说话。沈听澜闭目假眠半日,见她也没睡着,于是问她,“怎么还不睡?” 沈若筠靠到沈听澜身边,“明日进宫么?” “不去。” 沈若筠听得心里高兴,又问她:“太后娘娘今日与你说什么了?” 沈听澜用手梳着她的长发:“娘娘说,你与周家二郎很是般配。” “娘娘年纪大了,便喜欢看年轻些、相貌好的男女凑成一对。”沈若筠道,“任谁在她那里,俱是相配的。” 沈听澜听得良久无言,沈若筠迷迷糊糊睡着了,梦见沈听澜抱着她,跟她说对不起。 她想不通有什么对不起呢? “我也是沈家的孩子呀。” 梦里的沈听澜说完这话便骑马离去了,空荡荡的沈家只剩沈若筠一个人。沈若筠四处找她们,却偏偏遍寻不得。 她吓得从梦里惊醒,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身边的沈听澜还在不在。 沈听澜一向睡得浅,探起身来点灯,“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沈若筠嗯了一声,可怜巴巴地,“我梦见你和祖母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 沈听澜伸手揽她,沈若筠把头埋到姐姐怀里,“我想祖母了。” “她也想你的。” “那你们一定要等我啊。”沈若筠声音低哑,“等我和周二郎和离,便去冀北找你们。”
第三十四章 下定 沈听澜瞒了沈若筠许久,佘氏受伤之事,终是在见了艾三娘后,细细讲了。 艾三娘凝神听了,便要同她一道去冀州,沈听澜原不愿麻烦艾三娘,艾三娘却反过来劝服了她。 “老夫人年纪大了,须得好好调理。”艾三娘想到冀州的军医,就忍不住骂人,“章广白这老庸医,治刀伤剑伤尚可,叫他给老太君调理,如何令人放心?” 沈若筠便有些好奇,陆蕴说章广白医术远在他之上,可艾三娘又一口一个庸医,也不知到底如何呀。 陆蕴私下告诉沈若筠,艾三娘原先在冀州时,与章广白很是不睦。章广白自诩医学世家出身,便有些看不起艾三娘,明里暗里贬低她。偏偏艾三娘在骨伤上又压他一头,两人给一陪戎校尉看病时,章广白认为对方只是扭伤,艾三娘却觉得是里头的骨头碎了。校尉先按照章广白的法子治了一段时日,却不见好转,最后还是艾三娘调理治好的。遂一提起章广白,艾三娘就叫他“庸医”。 自艾三娘定了要去冀州,沈若筠梳了包髻,换了小袖轻便衣裙,去艾三娘家医馆与她一道准备要带去冀州的药物。于炮制药物这一事上,沈若筠跟艾三娘学得极全,炒、烫、煅、煨、燎、炮、炙每样都细细学过,遇见平时不常见的药材,艾三娘还会特意留一些给她看。 这两日收了不少名贵的药物,艾三娘捡出些来,“原是最好要有金钱白花蛇的,此物作药,可祛风通络止痉,于半身不遂最为对症。可寻常收不到此物,我想着去仁和堂问一问,谁知可巧了,正见到周二郎也在店里呢。” “他家掌柜认得我是同行,本不愿卖与我,可周二郎却让人取了好的与我挑。”艾三娘道,“你瞧瞧,都是少见的好货。” 沈若筠闻言,面露喜色,忙拿干净的棉布帕子,捏金钱白花蛇来细看。 艾三娘见她对金钱白花蛇的兴趣比对自己未婚夫还要高,失笑道:“也是,现在就叫你成亲,确实早了些。” 提起成亲,沈若筠忽想起马家的事:“伊娘现下如何了?” 提起马伊娘,艾三娘难免叹气:“还是老样子,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与她说,女子失了清白,最好的归属便是青灯古佛,了此一生……前几日她爹便给她找庵子去了。” “哎,我劝也劝不住。我说要叫包澄娶她,可她说她这样的不好嫁人了,只愿做姑子……哎,原我娘她们那个时候,女子改嫁、再嫁的多了去了,也不见谁多言什么。算了,我去一趟冀州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沈若筠听来心下难受,小时候包澄带她去敲牙糖,现在想起来不记糖味,只记得伊娘笑时,嘴角还有个小梨涡。 沈听澜仅在汴京待了五日便要赶回冀州。陆蕴见沈若筠制药辛苦,又不舍长姐,便叫她送沈听澜到南熏门外。 沈若筠起了个大早,至南熏门外时,寅时刚过,汴京的城外四野静寂,只零星几户人家亮了灯。 “保重些。”沈若筠拉着沈听澜的手,只说得出这三个字来。她又依依不舍拉着艾三娘,细细叮嘱,“那边冷,记得多添衣,不要食冷物,要按时吃饭……有什么事、需要的物件,只管写信回来。” “你莫要担心老太君的事了。”艾三娘与她担保,“有三娘在呢。” 沈若筠双手交叠过头顶,拜艾三娘:“三娘,我祖母便托付你了。” 艾三娘伸手扶她,“好孩子,放心便是。” 陆蕴见沈若筠恨不能与她们一起去的样子,劝她道:“别耽误她们时辰了,日落前还得赶到驿站呢。”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的道理沈若筠明白,她只是想再多看她们一会儿。 见妹妹泪眼婆娑,沈听澜去抱她,小声在她耳边说,“我会等你来。” “好。”沈若筠哽声,“我一定会去冀北找你们。” 沈听澜上了马,艾三娘登了车,车队便一点点缩小了去,融到灰蓝色的天际线里……随着鱼肚白越翻越大,终是彻底消失在了沈若筠的视野里。 沈若筠拿帕子捂了好一会,等她平缓了情绪,竟罕见地看见陆蕴眸中也带了莹润的水色。 “你哭了。” 沈若筠觉得新奇,她很少看见陆蕴有这样情感流露的时候。 “起得太早了,困的。” 沈若筠不信:“我又不笑话你,做什么不敢承认。” 不秋与苍筤两人都低声笑了。 “以前我要送,你都不让我来,怎么偏这一次就让我来送了?” “因为你话太多。” “你是不是每次送她都偷偷哭,怕我瞧见,所以以前都不带我?” 两人互拆了几句台,倒是将送行的离愁别绪驱散几分。因天光还未大亮,沈若筠回去时不愿坐车,要骑马回去。 进城的街边多种柳树,长枝委地。沈若筠在马上折了一条把玩,想起一句“东门柳,年年岁岁征人手。”出自宋诗人陈与义的《古别离》。 折柳若能留征人,怕是早被薅秃了。 正当辰时,陆蕴便带沈若筠在街边用早点。汴京早市卯时便起,每份早点不过一二十文,有各色饭点。陆蕴要了煎茶,沈若筠喜欢吃糍粑,又点了煎白肠与粉羹。 不秋与苍筤见在外用早点,很是高兴,两人在来沈家前便喜欢吃街边的血脏羹,配了蒸饼,要了两大碗。 “今日人怎么这么少?”沈若筠坐在临近街边的桌椅上,看着街道问陆蕴,“这条路通东华门,怎么也不见车马?” “今日朝上休沐。” 两个人用完早点,沈若筠不想这么早回去,想绕去卧雪斋看看。 沈若筠许久没来,易风亲自出门来迎。她先在店里看了看账本,易风给她介绍。 “玉泽面霜现下最为畅销,不过还是玉容珍珠膏问的人更多些,好多女眷觉得珍珠膏一套有三样,摆在妆台上也好看,很是划算。” 沈若又问易风:“上次拿来的米酵水蚕丝贴,可有人来问?” “送了些,不过问的却不多。”易风补充道,“想来是太过新奇,女眷们不知如何用。”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离开时易风还将他们送出门,却见一辆马车停在店外,也不知停了多久。 沈若筠与陆蕴对视一眼,忽见周沉掀开车帘,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 沈若筠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又转头去看陆蕴,见他无甚反应,方出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今日卧雪斋并不开门。”周沉反问,“你们来买什么?” 沈若筠蹙了蹙眉,心中警铃大作,以为周沉发现了什么:“我家是卧雪斋大主顾,想来看新品自不必等开门。” 今日出门早,沈若筠穿了一身竹青色圆领夹袍,头发简单梳着低髻。虽青衣布衫,但在周沉看来,却十分打眼,毕竟满汴京也没几个女子敢白日在城里不戴锥帽骑马的。 周沉见她与昂藏七尺的陆蕴站在一处,两人说说笑笑,举止很是亲密。就算他用极挑剔的目光打量着两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人可谓是檀郎谢女。 许是确定要娶沈若筠,周沉自见他们打马而过,便总有头戴绿冠的膈应感。他一路尾随至此,见两人当着他的面还眉来眼去,不由冷着脸看陆蕴。 陆蕴眼眸扫过周沉的阎王面,又看看沈若筠,吩咐不秋去后面马车里拿了锥帽,叫沈若筠先进店里去戴好。 等沈若筠转身进了卧雪斋,陆蕴方问周沉,“周御史在这等了许久么?” 周沉面色阴冷,话到嘴边又被他剥离开情绪:“路过而已,原以为能看见卧雪斋晋公子其人,故等了一会。” “这样么?”陆蕴嘴角挂了淡淡的笑,周沉觉得他的笑太过晃眼,终是压抑不住情绪,冷声提醒他,“再过月余,我家便要下定礼了。” 陆蕴笑着嗯了一声:“这事我知道。” “所以你是不是……”周沉话到一半,忽觉得不妥,补充道,“我并不介意你与她如何,只是……” 这话有越描越黑的趋势。 周沉想了片刻,给陆蕴留一下句:“你们在外还是注意些吧。” 他刚说完,忽想到沈若筠与陆蕴在外便如此,在沈家又如何亲密呢? 陆蕴敛了笑,表情也严肃起来。他看着周沉,一字一顿:“她自幼时,便是我在照顾。我于她而言亦师亦长,所以她分外依赖我也是正常。” 此话一出,周沉的脸色更加阴沉,“你是何意?” “我是想说,你若实在介意我们亲近……我教你一法子,”陆蕴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你若在意,不如在心下视我如岳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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