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的柳木樨跟出来,说道:“你去哪里,我也要一起去。” “没什么好去的,也很无聊。”严辞头也不回地说,往拐角处的马车租赁行走去,那里停靠着的一排马车,专供人租用。 他上前去给了人钱,看着似乎是要换辆普通马车,也不知要去哪里。 柳木樨想了想,早上他就说琼林苑很无聊,让她别跟着,她没听,后来发现自己又不能进去,果然很无聊。 现在又说无聊,也许是真的很无聊? 就在她犹豫的这一会儿,严辞已经换了马车走了。 九娘糕点铺前,聂长博自马车上下来,进屋去。 聂蓉正指点小禾将桃蕊糕上模,见聂长博进来,立刻就上前问他:“怎么样?今日琼林宴上还顺利吗?” 聂长博点头,“都顺利。” 聂蓉便又问:“是不是见到了皇上?皇上同你说话了吗?别的官员呢?” 聂长博拉她到了后院,和她道:“姐姐,他回来了。” 聂蓉一愣,问:“谁?” “就是……严辞。”聂长博回答。 聂蓉这下怔住了,半晌没能说话。 她之前听见高将军要回京的传言,便猜到他有可能会回来,却觉得也许是年底,也许是明年的事,可万万没想到是现在……竟然这么快。 在她失神时,聂长博继续道:“他参加了今日的琼林宴,我见到他了,而且正好还撞上了,原本我打算不理他,不向他见礼的,可当时他和王丞相在一起,又有旁人在场,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向他见了礼。” 聂蓉劝他道:“傻弟弟,你要真不理他,那我才要担心,就算你对他有私怨,也不能失了礼数让人抓了把柄,你只是中了榜,还没入仕呢,有什么资格朝人家侯爷摆脸色?再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比在侯府时轻松多了么?” 聂长博点点头,聂蓉怕他血气方刚,再犯傻,又说道:“下次见了他一定恭恭敬敬的,万不可让人抓到错处,他若想害你,没错处也能给你找到错处,你怎能自己主动去犯?” 聂长博叹口气:“我知道了,以后……装也装得恭敬些。” 他失落的是,自己这辈子恐怕都不可能与那人平起平坐,自然也要一直对他毕恭毕敬。甚至,对方的起点,就是自己为之奋斗的终点。 颓丧了一下,他又说道:“他还带了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在身边,才十六七岁,连去琼林宴都带着,让那姑娘在马车里等他,我听那姑娘口音不像是京城的,偏南方,大概是他从岭南带回来的。” 的确有许多官员外放后回来便带了女人回来,或是进府做姨娘,或是放在京城做外室,严辞一去三年,带个姑娘回来也不稀奇。 她咽下心头的酸楚,一派轻松道:“知道了,以后少关注人家的事,和咱们又没关系。” “我是怕……”聂长博低声道:“我是怕姐姐还对他有幻想,你一直独身……” “我师父七娘不也独身,不也过得挺好?”聂蓉正说着,青梅从外面进来道:“娘子,沈公子身边的修竹过来了。” 聂蓉于是从后院出去,到店铺门口,见到了站在外面的修竹。 修竹同她道:“聂娘子,我家公子说明日上午巳时,他到店铺门前来接你。” 聂蓉犹豫一下,回道:“好,明日巳时我在铺子里等着。” 修竹便躬身行礼,上马车离开了。 聂长博此时满面欢喜地看着聂蓉:“姐姐,你与沈家哥哥约了明日见面?” 聂蓉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聂长博仍然开心:“我没想什么,就是问问。”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回店内,聂蓉见门口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也不走,也没人下来买糕点,是京城街头最普通的那种租赁马车,也不知是谁,她只瞥了一眼,便与聂长博一同回了后院。 外面马车内的严辞从车帘缝里往外看着,隔一会儿,问前面车夫:“刚才那小厮同老板娘说什么,你听清了吗?” 车夫想了想,回道:“没注意听,好像是说什么明日巳时?” 严辞凝眉沉思片刻,放下帘子道:“去安阳侯府。” 隔天一早,巳时未到,一辆出自车马租凭行的马车又停在了九娘糕点不远处,没一会儿,一辆挂有“沈”字样灯笼的马车出现在糕点铺前,随后聂蓉从里面出来,上了沈家马车。 马车掉头往前行去,过了一会儿,租凭行的马车也往前走。 严辞没想到他们的目的地是丽水牡丹园。 所以这算是……同游?以聂蓉谨慎的性子,能孤男寡女一同出游,这分明就是已经要谈婚论嫁了,所以才一同来游园! 而且他们选什么园子不好,竟选这里,她心里就不膈应么? 这时前面车夫和严辞道:“官人,就到这儿吗?” 严辞付了钱,从马车上下来。 沈家马车上的两个人也从车上下来了,一副才子佳人模样,眉目含笑,并肩进了园子。 再跟下去,便是看他二人恩爱情浓了,严辞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本欲叫住车夫乘车回去,却又不知怎么的,反而也跟着进了牡丹园。 四月十五,正是牡丹盛开的时候,也是丽水牡丹园最热闹红火的时候。 此时的牡丹园与三年前在摆设上别无二致,唯有一点不同,便是如今园内的“二乔”多了许多,以往是新出的品种,现在经过两三年的培育,已经不再那么稀有,至少园中时常能看到。 聂蓉看着这一切,忍不住就想起当时来。 现在她知道,严辞不是那么有闲情雅趣的人,他对风花雪月或是珍馐美食都没什么兴趣,当初来赏牡丹,倒极有可能是特地带她来。 那时她没想到,如今想到,却又觉得心酸,她倒希望他从没对她好过。 观园路线是建园时就设定好的,现在她与沈知仪走的路,也是当初和严辞走的路。 到那条水上长廊上,沈知仪说道:“其实我到过你家铺子几次,想看看你,但你都在后面,出来得不多。为何要现在才见我?是因为三郎的事,一直在忙么?” 聂蓉说道:“你才回来,自然要与父母亲人相聚一场,还有昔日同窗好友,恩师等等,你若放下这些事来同我见面,当然不妥。” 沈知仪有些意外,看着她轻笑道:“你果真是长大了,以前你从不会想这些。” 聂蓉笑说:“以前是小姑娘,心里只想着未来夫郎俊不俊,对人是不是体贴,这帕子绣得他喜不喜欢,现在哪里能只想这些。” 沈知仪担心道:“你是不是怕我爹娘不高兴?你放心,他们一向疼我,我如今回来了,多与他们说说,他们一定会同意的。” 聂蓉却是默然,没有马上回话。 长廊下多了处码头,停着几艘乌蓬船,上面写着“游船一两一个时辰”,她心里想着事,目光正好虚落此处,沈知仪见了,便说道:“你想游船吗?” 聂蓉看看那船,点点头,与他一同下去,租了艘船,进入船内坐下。 船沿着园内河流往前徐徐划行,聂蓉这时说道:“其实沈公子,我让你另娶他人,一直就是认真的,并不是畏难,或是故作高姿态。若我想嫁你,今日就绝不会与你共乘一车、与你同游,越是再嫁女,我越要矜持守礼,让你知道我不是那样轻浮的人。既然我没这样,就是没想嫁你。” 她从前在信里提过无心嫁人,沈知仪从未当真,只觉得她是被休,一时心灰意冷而已,现在她这样说,却是实实在在地告诉他,她心意已决。 见她如此,他又是失落,又是痛楚,半晌才问:“为什么?我知道有许多难处,我们一同面对不成么?你说的你身体的事,不是只看了两个大夫?这种事,不都是可以调理身体的么?再说也总会有办法。” 聂蓉轻轻摇头,“其一,是我身体的事;其二,是你家中不会应允;其三,是我自己的心意。” 她缓缓道:“我出来开了铺子,又同柔嘉公主那样的人往来,这些事,一定都是沈家伯父伯母驳斥你的理由,对么?” 沈知仪垂下头去,算是默认,聂蓉问他:“可是,我明明是可以不这样的,我爹其实已经答应了我待在家里,没人逼我出去做营生,也没人逼着我去见柔嘉公主,是我自己要这样的。只是因为,从出侯府那一刻起,我就没想再嫁人,无论是你,或是其他更俊杰的男子。” “蓉蓉,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严辞一样,你不必因为他,而对所有人绝望。”沈知仪劝她道。 聂蓉仍是摇头,看着他道:“我没有觉得严辞不好,反而,我对他,是动过情爱之心的,而且在那期间,也几乎就忘记了你。要说心灰意冷,也确实算,但确实是他,让我对所有人都心灰意冷了,也包括你。” 沈知仪立刻道:“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并非对他有情爱之心,只是因为你与他做了数月夫妻,他是你第一个夫君,也是你唯一的夫君,又狠心弃你,你被他所伤,对他难以释怀也是很正常的。” “我……”聂蓉想了半天,不知怎么回他,甚至觉得,会不会他说的就是真的呢?自己因严辞而伤心怅惘,只是因为那是自己第一个男人、唯一的男人。 沈知仪一把拉住她的手,恳切道:“蓉蓉,从前与你分开,是我无能为力,可这一次我未婚,你未嫁,让我眼睁睁放手,我真的做不到。” 站在远处岸上严辞看见这一幕,心头一紧,随后便觉一股腥甜上涌,又呕出一口血来。 他紧捏着帕子弯腰以手撑栏杆稳了稳身形,连咳几声,这才直起身来。 船上的聂蓉将手从沈知仪手中抽了出来,垂着头不知说着什么,他便想起以往她在他面前娇声说“还有人”,一脸羞涩的样子,如今她怎样说,却只有她对面的人能听到了。 船接着往前行,他却没力气才跟上去,在原地站了片刻,眼看两人还在船中说话,一时半刻也不会下来,心中怅然,便离了水岸,朝牡丹园外而去。 作者有话说: 严辞:你看,我还有机会吗? 聂长博:滚,莫挨我姐姐! ——————
第70章 回府, 严辞去了落星斋。 落星斋内,柳木樨正对着一桌好菜大快朵颐,见他来, 她一边含着一只水晶饺,一边说道:“你家的菜真好吃,难怪人家要做大官, 过的日子就是不一样!” 严辞这才知道此时是午膳时间,坐到一旁不说话, 只静静看着窗外,等她吃完。 柳木樨却憋不住,待吃完了水晶饺,就又拿起一只鸡腿啃,一边啃着一边问他:“你来了又不说话, 杵那儿做什么?” 严辞这时回过头来看她一眼,略带嫌弃道:“等你吃完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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