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姑娘放下眉笔,瞥她一眼:“许是还在做被贵人看上的美梦呢。” “听说了么,她还瞧不上别人,非要问镇抚司裴大人,”她扬起描画了半截的眉毛道:“裴大人洁身自好,又焉能看上她这样的?” 几个格外刻薄的姑娘笑作一团,也有看不过眼的,斥道:“宝颐妹妹家中生变,是为不幸,可又哪儿轮得着你们幸灾乐祸了?” 宝颐面露万分痛苦之色,心中天人交战不知多久,终是咬牙道:“拿来,我穿。” * 肚皮上凉飕飕,宝颐用光了这辈子所有的自制力,才没有不管不顾地落荒而逃。 她们千金大小姐最是要脸不过,装扮成这样给男人弹箜篌,属实是丢尽了尊严体面。 在教坊司的这几日,每当宝颐以为自己已经把所有矜傲都卸下来扔了时,总有更加令人崩溃的挑战等着她。 换完了衣服后还需梳头上妆,梳发丫鬟给她挽了个堕马髻,可妆师持着马毛刷子对着她脸比划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下手。 宝颐肤色莹润,不施粉黛已足够妩媚,对着这张脸,好像一切装饰都是多余的。 她接过妆师手中的螺子黛:“我自己来。” 自打她换上了这不堪入目的薄纱衣,方才出言嘲讽她的月琴姑娘脸色就不太好了,由幸灾乐祸转为一种难言的酸涩,目光反复流连于宝颐微微起伏的山峦,丰润的臀,笔直修长的腿,最后落在那段白玉胜雪的纤腰上。 平时做普通打扮时半点瞧不出来,今日换了身衣服,唐宝颐暗藏的好身段让众女俱吃了一惊。 教坊司为了讨好贵客,花了大价钱给姑娘们定衣服,这身薄纱虽然透,可面料轻软如云,衣领子和袖口都精心绣了盘盘绕绕的花纹,还配了一整套的银首饰,行走间叮当作响,妖娆跳脱。 唯有宝颐不一样,她走起来也是柳腰款摆的,可偏生能压得住那些首饰,让它们服帖得不发出一丁点声音。 不动声色的诱惑,比直白的勾引更加摄人心魄。 众女心思各异,宝颐浑然不觉。 她憋着一口气,按平时的习惯描眉画眼,迅速地匀口脂,打腮红,越画越快。 平日里装扮自己是女为悦己容,今日却是为了讨好某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令她心里一阵一阵发堵。 胭脂遮去了憔悴之色,镜子里的宝颐恢复了往日艳光,妆容是女人的面具,永远能妥帖体面地熨平面上的喜悲。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可她也没有旁的办法,都沦落到这一步了,还要什么脸面,索性放开了去勾住一个男人,让他带她离开这儿,最好他还能再能帮帮她的家人,也不枉她这些牺牲。 装扮完毕,宝颐抱着凤首箜篌跟在队伍最后,进入了贵客所在的花厅。 花厅顶高十数尺,宽敞开阔,立着许多贴金箔的烛山与宫灯,跳动的烛光将花厅照得通明,也把女孩们窈窕的影子映在了四面的轻纱帷幔上。 宝颐低头盯着脚下的花砖,砖上刻着雅致的玉兰花,低调中尽显奢靡。 她跟着众女行礼,随后沉默地抱着箜篌落座。 抬头时,她一眼望见了坐在宾客席头一位的人。 那人生得一张精致淡漠的面孔,穿神都卫的甲胄,佩白玉发冠,眼尾微微下垂,气质冷冽如刻骨钢刀。 宝颐一个踉跄,险些把箜篌摔在地上。 裴振衣,他怎么会在这里! * 还有比在声色场所中遇到旧情人更加尴尬的事吗? 有的,那就是他光鲜亮丽端坐上首,而你只是泥巴一样下贱的乐伎。 宝颐的手不停地颤抖,明明是烂熟于心的曲谱,弹出的曲却不成调子,好在有其他乐器陪衬,让她的箜篌显得不那么糟糕。 一曲已毕,众女起身行礼。 管事满面堆笑走前去,与今日开宴的主人寒暄,宝颐躲在月琴姑娘后面,死死低着头,祈祷裴振衣莫要认出她来。 可人倒霉的时候,简直喝凉水都能塞牙缝。 宝颐站在最后面,清清楚楚地听见坐在裴振衣对面的男子道:“这箜篌弹得当真是荒腔走板,魔音贯耳,教坊司的技艺大不如前了。” 那男子穿了宝蓝色的襕边袍子,模样也算俊朗,可坐在裴振衣身边,便显得有些黯然失色了。 宝颐心一紧。 在场只有她一个人弹箜篌,说的不是她是谁? 那男子又道:“……你躲什么躲,抬起头给本王瞧瞧。” 眼见躲不过去了,宝颐只得小步挪出了队伍,把头略抬起了一点,轻声道:“奴给燕王请安。” 她认得这个男人乃是今上的胞弟,封号燕王。 此人爱风月,善音律,自年少时起就是帝都有名的纨绔,早早退出夺嫡之争,亲哥哥当上了皇帝后,他有所收敛,可素了没几日又往教坊司跑,可见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燕王今日看似心情极好,嬉皮笑脸对她道:“哟,你这样本王可看不清啊,再把头抬起来点。” 穿堂风簌簌流过她纤细的腰肢,吹动了腰间稀稀落落的银片子,宝颐终是抬起了头。 可她没有看燕王,而是直直看向了裴振衣。 他也在望着她。 只是脸色阴沉如墨,看她的眼神像荒原上傲慢的野狼,炙烈却又有一种莫名的自持,仿佛能把宝颐腰臀烫出一个洞来。 作者有话说: 是谁搬石头砸脚,我不说 -
第39章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纠缠, 片刻之后,裴振衣冷漠地移开了眼道:“唐五姑娘怎忽地出现在这儿弹箜篌了?” 宝颐仍不错眼地看着他,心却一点点冷了下来。 “真不愧是你,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嗤笑了一声道:“唐五姑娘手段了得, 哪怕在泥潭里头也总有法子爬出来,死死抓住能救你的人,裴某佩服。” 这竟是会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宝颐一阵恍惚。 他的下颌线绷紧如刀锋。 “好不容易过来了, 莫要浪费这个机会。” 说罢,他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 未再多言。 歌舞升平的鱼丽之宴上,他一身阴郁地坐在原处, 将空空的琉璃酒盏往宝颐的方向推了一寸,似是在暗示什么。 只是他神情依然那么倨傲莫测,叫人拿不准他的心思。 “唐五姑娘?靖川侯?” 没料到宝颐来头如此之大,席上数位男子皆一片哗然,纷纷放下酒杯,目光惊疑不定地四下逡巡。 只有燕王那儿悄无声息。 ——自宝颐抬头起,他的一对眼睛便黏在宝颐身上没下来过, 惊艳得竟有些痴呆了。 愣了甚久, 他才结结巴巴开口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宝颐没说话,好像有人把她的舌头箍在了上颚处,动弹不得。 最后一点指望被摔得稀碎, 她心里自嘲地笑。 她可真是天生贱骨头, 为什么还要期待裴振衣救她?难道那日司业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他恨她, 恨得想让她一辈子陷在教坊司里卖笑。 她还记得那四个字, 严加看守,或许在他眼里,她只是个狡猾的犯人罢了。 一直是自己在一厢情愿,竟还做着他回心转意的美梦。 也罢,既然他这么狠心,她也没必要再念着旧情。 爹娘还在狱里等她呢。 只不过略伤心了一刻,宝颐站直身子,恰到好处地拗出圆润的腰臀曲线,对燕王盈盈一笑,掐着做作婉转的声调道:“回殿下,妾身姓唐,名宝颐,颐养的颐。” 这一笑明艳动人,顾盼生辉,见者无不口干舌燥,讷讷无言。 与此同时,身后一道燃烧着熊熊怒焰的目光猛然射向了她。 宝颐不动声色转过身,只给他留了个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背影。 她来时打定了主意,定要勾引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来救她出苦海,在座的这些人里,裴振衣选不得,坐在下首的这些人则身份不够,瞧来瞧去,也只有这个燕王还算合适,他虽不成器,可好歹是圣上唯一的胞弟,宝颐很确定,他有赎走她的面子。 至于能不能帮她家人脱罪,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况且,裴振衣不是想看她在教坊司里卑躬屈膝,受尽折辱吗?好,她这就成全他,她唐宝颐别的不会,勾引男人的能耐还是有的。 人尽可夫,父一而已,又不是非要他不可。 想到了此处,宝颐反而有种豁出去的畅快感。 以色侍人说出去难听,可只有从这里爬出去了,才有办法谋求后路。 这种关键的场面上,身上妖娆的破布俨然化作了她的战衣,宝颐一边恨不得这身衣服能再勾人点,一边款款提起纱裙,走上前去,素手落在桌角的飞鱼纹镶红宝石金酒注上,轻声道:“妾替王爷斟酒。” 她的手莹润好看,指如削葱,覆在酒壶的红宝石提钮上,好似一段柔白的雪。 燕王在美色震慑下已经失去了思考的力气,梦游一样不住点头:“好,好。” 宝颐又是羞赧地展颜一笑。 勾引燕王惊人的顺利,她手不够稳,控制不好那沉重的金壶,不小心泼出了两滴酒液。 宝颐适时地低低啊了一声,燕王反应过来,急切问道:“怎么了?” 宝颐翻过前些天关禁闭时因点火划伤的指尖,轻声道:“酒水不小心碰到了伤处,冲撞了王爷,是妾的错。” “让本王瞧瞧!”燕王的保护欲大盛。 蓦地,两人头上笼罩下一片阴影。 只听一声不轻不重的闷响,宝颐手中酒壶砰然坠地,咕噜噜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滚出老远,酒液泼了一地,如血色的醇香霜花,在空气中慢慢弥散。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用一种堪称野蛮的力道,宝颐吃痛,忍不住嘶地吸了口气。 对方动作一顿,微微放轻了一点,却仍桎梏着她的手,不愿放开。 那人身上有熟悉的气味,宝颐低低对他道:“你放开我。” 对方没有回答,由拽她手腕转为把她的整只手包入掌心。 在席间诸人的惊呼声中,那人浑身冒着火气,喷出的鼻息如吐火的恶龙,他就这么拉着她,一脚踹开门,大步往外走去,宝颐踉踉跄跄地跟着,身上轻薄的纱衣随着脚步上下翻飞,衣摆上还滚着零落的酒水,浓红如花。 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先前嘲讽于她的那月琴姑娘双目圆瞪,震惊之色浮了满脸,嘴唇翕动,连琴都险些没端稳。 “裴大人……” “姓裴的,你发什么疯!”身后传来燕王不满的叫声。 裴振衣充耳不闻,狠狠摔上了花厅的大门。 一出得门,侍卫慌忙迎了上来,裴振衣环顾四周,冷冷吐出一字:“滚。” 众兵士踟蹰片刻,只得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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