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他是真的很恨她。 这一瞬间,宝颐心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空茫,好像孤独的逆旅人行走在大雾里,走了很久,却突然发现他盯着的灯台只是一道海市蜃楼而已。 那日黄粱一梦般的亲吻,对他来说算什么呢?宝颐原以为他仍眷恋于她,现在想想,或许真的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 回到房里的第一件事,宝颐摸出了她藏了很久的碎瓷片,把那只裴振衣特意送来的软枕划得面目全非。 然后把瓷片扔在了床底。 做完这些,她在黑暗中枯坐了足足一个时辰,末了推开门走了出去,大口大口地吃掉了教坊司里送来的馒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突然吃得下这些难以下咽的食物了。 明白再不会有人来救自己之后,宝颐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犟脾气。 她开始乖顺地早起,学着自己点火折子,自己梳头发,明明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对宝颐来说却极难,可她别无选择,只能咬牙逼迫自己去掌握这些昔日她嗤之以鼻的小技艺。 令她稍感安慰的是,司业虽处处打压为难她,但却十分认可她惊人的美貌,并没有急着让她出去待客,而是捂在手中,待价而沽。 本朝教坊司与前朝大不相同,不单单承载鼓乐之责,亦有官办窑子的恶名,除了只接待命官之外,与旁的勾栏没有本质区别。 帝都的教坊女多为犯官亲眷,各个知书达理,白净纤弱,尤其受恩客青睐。 而宝颐,就是那掐尖儿的花魁胚子。 她生得实在太好,本人又注重保养,所以从容貌到身段甚至是脚趾尖儿都是一等一的勾人,托这身皮囊的福,她没有遭任何虐待,教坊司的人虽然坏,却不傻,明白只有娇艳水灵的花儿才卖得出价,若是打坏了,那岂不是太亏? 所以他们只是关着她,磨她的脾性罢了。 宝颐察觉了这一点,开始盘算起怎样才能绕开裴振衣,将自己救出去,可教坊司的看守密不透风,连屋顶都有人监视,就是怕女孩们跳楼自尽。 她观察来观察去,竟是找不到半点疏漏,自救的难度远超她的预期。 没办法,宝颐只能勤练舞乐,乖乖听话,以期能尽快混上个什么清倌头衔,出去为爹娘奔走。 这日,司业来找她,给了她几罐抹面的膏子并香胰子,让她好好护着自己这张脸,以后有大用。 宝颐低眉顺眼地应了,犹豫了片刻,轻声问道:“可否让我出去一趟?我在巧翠楼定了镯子,算着也是时候该拿回来了。” 刑部大牢就在巧翠楼一条街外,说不定她可以去碰碰运气。 司业想都没想:“你白日做梦呢。” “那便算了。”宝颐道。 那司业见惯了宁死不屈的官家女,还是头一回见到宝颐这种性子的姑娘,不过关了几天就软烂成泥,一点骨气都没有。 但手下的姑娘能想通,总比一直拧着好,他嗯了一声,对自己的雷霆手段十分得意。 然而满足归满足,宝颐如此逆来顺受,也让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 能在这压抑之地当差役的人,多数心性扭曲,司业也不例外,自己心头不痛快,便阴阳怪气地讽刺她:“哟,这么快便想明白了?难怪是唐家的小娘皮,一家子都是软骨头的烂泥,扶都扶不上墙去。” 宝颐身型一颤,恨不能扑上去撕烂他的嘴。 他算什么东西!往前她连看一眼都嫌脏的人,竟也敢骑在她头上折辱自己? 见宝颐眼中难以掩饰的屈辱之色,那司业得意地哼了一声道:“行了,东西也给你了,滚去练你的曲子吧。” 宝颐捏紧了香胰子,强行抑制住与他拼命的冲动。 忍下去,忍下去才有出路。 她不信自己会一辈子折在这楼子里,哪怕裴振衣权势滔天,总有他羽翼无法触及的地方,只要忍下去,伺机而动,她就会有法子救家人。 待她出去了,定要把这司业扔去护城河里淹死才解气! 想得是畅快,回转到现实之中,宝颐却仍憋屈得要命。 她提着沉重的凤首箜篌,穿过悬挂着一长串纸灯笼的走廊,那灯笼们的光亮是一种暧昧的暖红,只有下贱的楚馆秦楼才会用这种轻浮的灯,宝颐穿行于其中,影子拉长又缩短,她的礼仪是由宫里的嬷嬷亲手所授,走起路来端庄中尤带婀娜,最是勾人。 这种走法在教坊司里是很惹眼的,廊子里其他姑娘纷纷侧目望向她,神色不一。 宝颐目不斜视,直直走回了自己房中,用脚尖踢上门。 “你回来啦,”屋里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走出了个秀气的姑娘。 宝颐放下箜篌,闷闷道:“嗯。” 与她同屋的姑娘姓钱,也是犯官之后,近年政局不稳,多的是突然失去依靠的官家女,这钱姑娘比她早两年入教坊,现已很习惯这儿的日子,总想劝着宝颐也趁早服软。 宝颐最讨厌有人教她做事,自也不怎么搭理她,可钱姑娘执着地觉得长得美的都是好人,受了冷待,居然半点不恼,还是频频与她搭话。 今天她说的是:“你箜篌练得如何了?善才先生刚差人来问过你在哪儿,她寻你有急事。” 宝颐随口敷衍:“出去拿了些东西。” 钱姑娘立刻凑过来看,见了宝颐手里的膏子,惊呼道:“这不是外头最时兴的芙蓉膏吗?上回张公子送了小半罐给李翠羽,她可炫耀了很久呢!” 宝颐厌憎地转过头,不想多说半个字。 钱姑娘还在喋喋不休:“等你练出了箜篌技艺,便要去练那些个秘戏了,那个可不比练乐舞自在,可折磨人呢。” “秘戏?”宝颐重复了一遍。 终于等到她有点回应了,钱姑娘立刻道:“就是伺候男人的花样儿,你都进来了,迟早要学这些,不如早些开始,表现得好了,还能再得些东西。” 说到这儿,钱姑娘羡慕地看了眼宝颐的膏子一眼。 宝颐突然觉得没脸,把膏子往钱姑娘的方向推去道:“你喜欢就拿走好了,我没心思打扮。” 她多少也看明白了,美貌是锦上添花的东西,若无智慧、家世、手腕相衬,便一文不值。 钱姑娘惊喜道:“真的给我吗?谢谢你,你人可真好!” 她小心翼翼匀出一点,抹在额头上,欢欣鼓舞道:“我没看错人,你果真是会有大造化的好姑娘,今后说不定还能被哪个贵人看上,包了去做个外室呢,到时候可就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啦……” 宝颐豁然站起,后槽牙紧咬,胸脯起伏。 钱姑娘一愣:“你怎么了?” 宝颐闭了闭眼,转身出门。 作者有话说: 欺负一下落魄的大小姐 存了一堆脏脏小猫表情包寻找灵感 -感谢在2022-04-26 07:07:17~2022-04-27 04:28: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未知 10瓶;Fior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可她又能去哪儿呢? 在满是灯笼的廊子里徘徊许久, 宝颐梦游一般走到了乐坊附近。 二姐姐和三姐姐应当就在此处,不知道她们两个怎样了。 善才先生在四处寻她,宝颐方一踏入乐馆, 便被她急急忙忙捉走。 宝颐听到她对一个小管事道:“李翠羽面上生了疮,今晚献不了艺了, 要换个人才行,司里会箜篌的姑娘少,只能让她来。” 那管事不耐地摆手:“刚进来没几天的丫头顶什么用?没得犯傻冲撞了贵人, 还是让……” 宝颐抬起水濛濛的秋眸,管事的话生生堵在了喉咙口。 善才叹道:“管事莫要忘了, 今日要来那位最是爱姝色,每回都点司里最美的姑娘, 咱们若让一个平平无奇的丫头登他的台,他指不定要发怒的。” 管事被宝颐清泠泠的目光盯着,支吾了半天,最后不自觉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她来吧。” * 此时窗外已日色西沉,半面余霞铺满了帝都西边的天际线,此时大多数居民都正碌碌归家,而教坊司最红火的时辰才刚刚到来。 宝颐还来不及思考, 便被善才先生生拉硬拽去了一条飞虹般雅致的连廊。 行至此处, 教坊姑娘们的生活痕迹已经见不到了,四处都收拾得一尘不染,窄口青花瓶子里配着时令桃花, 地面光可鉴人。 连廊直直通往教坊司东面, 临着街的一座小楼, 宝颐只在窗子里见过这座高阁, 隐约记得钱姑娘曾一脸艳羡地说过, 那楼里陈设奢靡雅致,每一件器物都价值不菲,那儿的恩客也阔绰,一出手就是数两金银。 驰道杨花满御沟,红妆缦绾上青楼,这是教坊司内最风光的地方,只有最有头脸的姑娘才会被点去那儿伺候贵人。 能去那楼上开宴的,起码要是个当朝大员,皇亲国戚才行。 一张美丽的脸在教坊司里当真很管用,钱姑娘想了很久的机会,竟然被她不费吹灰之力地拿到了。 可这又是什么好机会?不过是卖笑卖艺而已,像一只花瓶被摆到了多宝阁上,看着是贵重起来了,可归根结底不还是一只瓶子? 宝颐五指屈起,指甲深深嵌入手心的肉中,想起裴振衣对她不闻不问,想起阿娘把她藏去供桌下时那决然的眼神……她这几日里发疯一样地想救出爹娘,可偏生她除了一张好看的脸外一无所有,佑护了她十八年的琉璃罩子碎了,她独自站在雪雨风霜中,才知道这世间残酷起来,简直让人无暇喘息。 人只有在最深的绝望恐惧里,才会出卖珍而重之的东西,比如脸面,比如尊严。 她已经入了教坊司,注定要受万般搓磨,那还不如凭着自己唯一有的这身皮囊,去勾住一个所谓的贵人。 宝颐知道这法子是蠢得好笑,可她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没得选。 陷在泥里的时候,她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往日最瞧不上眼的那种女人。 善才皱眉道:“你在发什么呆,快点过来换好衣服,待会儿还要上妆,别磨磨蹭蹭的。” 宝颐回神,讷讷应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豁出去一次,可她瞧见那所谓衣服的一瞬间,整个人都僵硬了。 不,或许不能称之为一件衣服,因为这衣衫根本没有蔽体的功效,不过是几片软金薄纱并一只牡丹纹抹胸短衣而已,一旦穿上了身,整段腰腹都暴露在外。 上身清凉,裙子也同样不堪入目,宝颐从未见过侧边开叉的石榴裙,行走间半条玉腿若隐若现,便是最放荡的女人也不敢这么穿。 刚燃起的斗志瞬间便熄灭了去,宝颐快被羞哭了,颤着声道:“我不要……” 一旁弹月琴的女孩嗤笑了一声:“进了教坊司迟早要登台献艺的,扭扭捏捏,是想装给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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