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冰雪消融,天光明媚,又是一年望春玉兰花开之时。 只是树下那个清冷的少年,早已一去不回。 * 宝颐以为她能就此收心,顺顺当当嫁给姜湛,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老天爷最擅长在你春风得意之时,猛地在你脸上扇个巴掌。 只不过老天有眼,这次被扇了巴掌的不是宝颐,而是她的未婚夫——姜湛世子。 正月里消息传来,姜湛那前朝贵族老祖母,因冬日里吹了寒风,引发了旧疾,元日还没过多久,就一命呜呼,撒手人寰了。 事发突然,公府刚给世子定了亲,转头又要料理丧事,一时忙乱。 欺负女儿的老婆子去世,张氏作为未来亲家前去凭吊,表面上哀戚惋惜,其实心里有种异样的爽快。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啊,这老婆子归了西,往后你的日子能松泛不少。”张氏感慨道:“只是姜湛没了亲祖母,要守孝一年,你们的婚期要往后推了。” “这样也好,我还能多在家待一年。”宝颐笑嘻嘻抱紧了张氏:“阿娘可别嫌我烦呀。” “等你嫁了去,就不再念着爹娘了。”张氏一时感伤:“女大不中留。” 宝颐正色:“阿娘莫要伤怀,不管嫁了何人,我总要以娘家为先的,古人说得好:人尽可夫,父一而已……” 把张氏气了个仰倒:“别胡说!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话糙理不糙,宝颐心想,自是这个道理,她一点不在乎什么时候嫁给姜湛,反正三书六礼已定完,承诺给自家的头脸也都给了,自家读书平平的庶弟托他的福,进了有名的书院,唐檗近日来也得了新的官职。 ——对于一个青黄不接,加速没落的家族,有这份助力已是难得,宝颐对此颇为满意。 反正自家实惠有了,姜湛爱纳几个通房便纳几个,爱什么时候让她过门便什么时候过门,她才懒得管这堆闲事。 话题从姜湛身上转开,张氏又絮絮说了点帝都贵妇间的八卦,谁家的夫妻闹和离,谁家的闺女与人私奔,谁家倒了大霉,要拿媳妇嫁妆填亏空,媳妇娘家大怒,打上门去要一个说法…… 宝颐听得津津有味。 同时暗自庆幸:亏得靖川侯府只传了一代,人丁不兴,要不然这些糟心事统统要落在自己头上。 张氏忽然想起来:“许久不见那姓裴的孩子,不知他近来如何了?” 宝颐摩挲着母亲干燥的手心,沉默一刻后,挑唇笑道:“我不知道究竟如何,只听说他辞了五皇子那儿的职务,独自一人离开了帝都,但已经和我无甚关系了,随他去吧。” * 那日决裂后,她只遥遥地见过裴振衣一次。 是次年的夏季,她坐在衣裳铺子的二楼雅间,与姜湛议论进门后能不能不天天请安这种问题。 姜湛孝顺,娶她已是忤逆了高堂,再得寸进尺确实不行了,于是婉转拒绝,宝颐自然不买他账,两人彼此讨价还价数个回合,说到激昂处,她捏着姜湛的领子让他识相点。 她生起气来比平时还要妩媚几分,尤其是攥着人领子的时候,桃花眼微眯,凶神恶煞,却又摄人心魄。 顶级的美人是不能一昧娇怯的,美丽要拥有足够的侵略性,才能发挥出最大功效。 姜湛扫了眼她削葱般的指节,终归妥协了。 宝颐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正准备起身离开时,眼角余光无意扫到楼下一抹熟悉身影,裴振衣牵着一匹油光水滑的乌孙马,站在街角,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扇窗口。 宝颐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 真是他……他回帝都了吗? 上次她都这样赶他走了,他还不愿意离去吗? 她险些眼前一黑,世上怎么会有那么轴的人,真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姜湛察觉了异常,问她:“猗猗怎么了?” 宝颐张了张嘴,回身,又抓住他的衣领子,把他拽到自己身边来。 姜湛诧异:“今日怎么知道投怀送抱了?” 她动作顿了顿。 本打算再多做一点,再刺激裴振衣一二,但看着姜湛……她实在亲不下去嘴。 最后还是一咬牙,抱上他腰肢道:“不准动。” 姜湛也很上道儿,当真没动,抬手摸摸她的头。 片刻后,宝颐偷偷往楼下望去。 街角早已空无一人,只留一束隔墙的紫荆花,开得如火如荼。 * 此后,她有很久没有再听见裴振衣的消息。 帝都是一座大游戏场,交织着凡人的悲喜苦乐,有人披荆斩棘,迢迢而来,也有人满盘皆输,黯然离去。 他走了,只如一滴水涌出岸边,帝国心脏的权力之争仍在上演,日夜不休。 断断续续的流言飞出宫墙,悄悄在市井间发酵,有人说老皇帝年老力衰,身子越发不好,在白发暮年,近乎恐慌一般宠幸年轻的宫妃,同时因失去对身体的掌控而疑神疑鬼,看着当初寄予厚望的二皇子,再无父子之情,只觉这个年轻力壮的儿子想取其而代之,于是更加看重三皇子与五皇子,期盼几个儿子互相制约,他便可稳坐江山。 在皇帝纵容下,朝堂之斗愈演愈烈,已到了风声鹤唳的程度,这些争斗甚至传到了年轻女孩们耳中,因靖川侯府一向被视为铁杆的二皇子一党,好多昔时的朋友都渐渐与她断了关系。 宝颐询问过父亲朝中境况如何,父亲只是让她安心备嫁,莫要忧烦。 她又去问姜湛,姜湛只道他会护她平安。 宝颐不由气闷:这群男人只希望她做无忧无虑,天真快活的金丝雀,没有人愿意对她诉说外头的风险与危机。 她只偶然听说,五皇子身边多了个沉默寡言,却武艺高强的少年,他年轻而狠绝,成了五皇子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近乎贪婪地攫取权势。 再后来,一切都好像是加了速一般,五皇子领兵出帝都,恰逢老皇帝薨逝,事发突然,无遗诏留存,皇后密谋联同权臣们拱卫二皇子上位,却因关键力量的倒戈,几番惊险博弈后,皇位竟落入了五皇子手中。 可见世事难料。 侯府度过了十分难熬的几日,一家老小躲在正堂里,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围墙外喊打喊杀,马蹄声不绝于耳,从墙头望出,隐隐可见皇城那边的烈火欺天。 宝颐紧紧抱着她的母亲和大伯娘,命家里各房赶紧熄了灯烛,另令几个壮硕家丁把守各处门户,不到尘埃落定之时,谁都不准出入。 一众人枕戈待旦。 一连闹了两日,城中才略略安定了一些,遣去护国公府的小厮捎来了姜湛的口信:五皇子得胜,天都卫的人马已经捉到了二皇子,正锁在他平日的居所中,因尚有余乱未除,宵禁令还要继续,不得松懈。 听闻五皇子当真登了基,唐檗与张氏在正堂中无言对坐了整夜。 夫妻二人脸色死白,似乎一柄利剑悄然悬挂于侯府的上空,只待哪日时机成熟,这柄刀就将落下,将侯府上下斩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 当日,宝颐尚未察觉此事的严重性,只是觉得天色中掺了点血色,比平常的日子要森冷一点而已。 直到平静的生活行至大厦倾塌,她才明白,一切都是有预兆的,从大伯独自撑起整个家开始,家破人散的种子其实早已种下,只是侯府诸人仍沉浸在昔日的辉煌中,才忽略了种种端倪。 昔时金阶白玉堂,即今惟见青松在。昨夜还在锦绣堆中安然睡去,今夜已经堕入了教坊司光秃秃的陋室里,宝颐卧在单薄的被褥中,做着断断续续的迷梦。 十五岁以来的一切过往都如此模糊,唯独有一幕记得清楚,那一日在寺院后山,他擦干她汹涌而出的眼泪,对她说:别哭,不要怕。 可那个让她别怕的少年已被她亲手赶走。 两人的结局如此不堪,再见除了尴尬,只余怨怼。 梦总归要醒的。 作者有话说: 含泪送别我的小学鸡恋爱物语,菩萨知道我写得有多快乐 -感谢在2022-04-25 10:02:03~2022-04-26 07:0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ior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一连好几日, 宝颐都被关在这间阴暗潮湿的小屋子里,可传说中的逼迫与毒打却未见踪影,教坊司的管理者似乎只是单纯地将她关着而已。 可这给人的心理压力, 丝毫不逊于一场大刑。 食水难以下咽,便溺也只得在恭桶解决, 不能沐浴,不能放风,宝颐在富贵窝里千娇百宠地活了十七年, 陡然让她过这等猪狗不如的苦日子,当真是难受至极。 她倒是想宁折不弯, 展现一下贫贱不移的骨气,但她的肉身根本吃不起这个苦。 唐宝颐不是长于路边生机勃勃的杂草, 而是宝阁上雍容却脆弱的富贵花,一旦没了耐心的浇灌,就会迅速枯萎。 不过两三天,宝颐简直要被这细水长流的折磨逼疯了,绝望之中,几度摸出那碎瓷片在手上比划,可还是狠不下心来, 只得拿桃花儿教过她的乡下土话一遍遍安慰自己:好死不如赖活。 三日后被放出来时, 当日侮辱她的司业指着那间屋子道:“关你几日是为了让你知道,管你从前是什么尊贵身份,进了这教坊司, 就是乖乖让爷们揉弄的玩物, 今后你若是敢忤逆一分一毫, 有的是更加难熬的手段等着你。” 宝颐木着脸, 声音干涩得如摔成渣子的冰。 她问:“裴大人没有来赎我?” 司业笑了:“哟, 难怪撑过了三天都没求饶,原来是心里还有指望,算了,唐五小姐,实话告诉你吧,裴大人他压根没有给你赎身的打算,不止如此,他还特特下令,要将你严加看守,万不能让你逃了呢。” 司业的每个字她都听得一清二楚,可拼凑在一起,却让宝颐觉得无比荒诞。 他说,裴振衣不打算救她,甚至还落井下石,让教坊司的人整治她。 宝颐站在原地,脚尖无端觉得冷,好像浑身的血都被抽走了一样。 那司业还在喋喋不休地数落她的痴心妄想,可宝颐已经听不进去了,满脑子回荡着那句——“将你严加看守”。 是啊,他是故意的,她早该猜到了。 宝颐的目光机械地落在两步之外的铜镜上,布满污渍的镜子里映出一道清瘦的身影。 她摸了摸脸颊,三日没有擦玫瑰膏子,她的脸像跌进泥土里的明珠,成色还是莹莹如玉的,可上面沾的尘灰却怎样都洗不掉。 她知道,自己生得美,裙下之臣熙攘如云,若无裴振衣横加阻挠,有的是愿意来赎买她的人,可他偏偏就把她牢牢锁在教坊司这个泥潭里,站在岸边冷眼瞧着她沉沦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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