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颐道:“我爹……我爹不是失足么?” 李令姿亲口透露的消息难道有假? 阿佩摇摇头:“表面上看当然是失足,但其实不然。” “你爹刺杀过你们的皇帝,你们这位新皇又不是宽宏大量的主儿,遭遇杀身之祸,又怎会善罢甘休?无非是碍于爱卿的面子,在面上勉强饶了你爹一条性命,其实他不杀你父亲,有的是人想杀,只要他不追究,就会有人下手。” 宝颐听得冷汗涔涔,不敢信,又忍不住去信。 今上潜龙时便善于忍耐,却也记仇,上位后借着裴振衣这酷吏的手一一清算了得罪过自己的人。 当初还奇怪皇帝怎么轻易放了阿爹,如今想来,此举大约也不出自真心实意,与其说是放人,不如说是让别人去动手,不脏他自己的名声。 “那你们……” “我们自是暗里察觉了此事,才着手搭救你们。”阿佩道:“你们的朝廷不善待英雄的后人,那不如让北凉人来,所以我和我的族人找来了有过交情的云叔,让他去与裴振衣交涉,把你赎走。” “可是到了帝都后,却听闻裴振衣竟然想娶你。”阿佩叹道:“我们是真没想到,他对你还有情意,于是便将此事搁置下来,不想他居然一直瞒着你此等要事,分明不将你当妻子看,云叔这才同意将你带走。” 竟然如此?宝颐心想,那云叔也没这么不着调…… 阿佩道:“你们齐人古怪,总是口是心非,小家子气,不够坦荡,两年前我们就送了密信给你父亲,劝他收手,他偏不听,差点把我们都暴露给朝廷,如今知道厉害了。” 经她一提,宝颐隐约想起,当初自己去父亲处请安时,确实看见他在摆弄一些文字古怪的信件,大约就是阿佩她们送来的密件了。 宝颐沮丧道:“阿爹果真糊涂得很,那么大的事,一点也不向我们说起。” 阿佩性情直接,张口便道:“不同你说,那就是打心底轻视着你,觉得你知道了也无用,把你当废物呢。” 宝颐闷闷道:“不准你这么说我阿爹,他只是不想让我操心罢了。” “可人若是学不会操心,就只会像只知玩乐的宠物一般或者。”阿佩道:“你那夫君也是,凡事憋在心里,不愿明言,怕是根本没打算和你好好过一辈子。” 宝颐也觉得迷茫,她知道他是爱她的,可这份爱那么别扭而沉默,让她没法去相信两人会白头偕老。 “但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与外人无关,在我心里,他万般不好,但却还是救了我的人,是我的夫君。”她低声道:“他只是太执拗了,我会想办法让他坦诚。” 阿佩瞟她一眼:“你可真没出息,一点也不像你大伯。” 宝颐不说话。 “我们北凉有一句民谚:彤云雪山易搬,固执本性难移,人生不过百年,自己行走四方都嫌苦短,为何要在一个男人身上耗费时光?”阿佩道:“小唐妹妹,你要明白,他若真的对你很好,不会让你变成这患得患失的懦弱模样。” 正巧几只鹰从山巅飞过,迎着初生的太阳,她指着天际线上那几个自由的飞鸟之影道:“他想把你困住,折断你的翅膀,这样的喜爱,不如没有。” 宝颐张了张口,欲辩解什么,却终究不知如何开口。 或许她们都是对的,阿佩,李令姿,桃花儿……所有人都察觉了两人间的裂缝,只有她自己还傻呵呵地记挂着裴振衣,等待着他有一日放下那阴沉的性子,与她琴瑟和鸣,莫不静好。 眼前是开阔的草原,层层流云在地上投出忽明忽暗的影子,她和阿佩骑着马,奔跑在浩大的天地之间,她迎着大风,忽然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 他在哪里?也在四处寻找她么?此事过后,即使她回到他身边去,两人间的关系又能恢复如初吗? 宝颐不擅长做决断,可是她一旦做出决定,那决定就一定是全然出自理智,她是最趋利避害的一类人,对不确定的晦暗未来有本能的恐惧,不管当初赶走裴振衣,还是决定嫁给姜湛,她做出的都是最正确的选择。 她的泪水顺着鬓边长发,滚落在风中,宝颐哽咽道:“为什么人生总有那么多抉择,无法事事如意?” 阿佩笑了:“世间就像这片草原一样,复杂又壮美,你我都是最渺小的草叶,一阵风就能吹翻我们,可大风过后,我们还是会回到该在的地方。” 她爽朗的笑声飘散在风中,如这片极北的土地一样无拘无束,盖因她有底气和魄力去面对狂风,正巧是宝颐在这场风波中失去的东西。 至少在这一刻,她很羡慕阿佩。 阿佩在城门处翻身下马,对坐在马鞍上的她,语重心长道:“小唐妹妹,你只需问问你自己究竟想过什么样的日子,不要顾及旁人,只问自己的心便可,想回帝都就回去嫁人,不想回就留在这里,我只希望你能站直了活着,若你大伯在天有灵,也会希望看到你能堂堂正正地走自己选的路。” 她从城门边拔了一杆麦草递给宝颐。 宝颐低头打量,草叶轻柔地拂过她掌心,迎风款摆。 “你看,植物是最柔韧的东西,不论怎样被摧折,来年都能继续生长,人也是一样。” 她一字一字,认真道:“你比你想象的更加坚韧。” * 一路疲惫,终于到了暖呼呼的房中,宝颐掀开门帘,见到了门内望眼欲穿,一脸焦灼的张氏,喉头哽咽,只来得及叫一声阿娘,便被一身外族打扮的张氏用力抱住,母女俩嚎啕大哭。 阿佩小声感叹道:“小唐妹妹这嗓门,看样子是祖传的呢。” 两人哭了不知多久,宝颐问她父亲如何,张氏红着眼,微微摇了摇头,撂下一句:“至少还有半条命。” 宝颐心里一惊:只有半条命了? 她立刻道:“阿娘,带我见见阿爹。” 阿佩欣然同意,命小丫头领路,宝颐这才从她口中打探出,此地乃是北凉边关重镇叶城,商贸发达,武德充沛,不远处就驻扎着北凉的边军大营,可谓极为安全。 下令救她们的那人,据说是阿佩的养父萧将军,在阿佩的形容中,她养父乃是北地有名的将领,为人任侠,快意恩仇,向来感佩宝颐大伯的胸襟魄力,近日乍闻旧故遗孀遗孤在南边受了欺负,他立刻拍案而起,私下做主,把这一家子带回了北凉来。 宝颐至今仍觉得颇为魔幻,自家落难,最热心的竟是大伯当年的对头,可见世事难料,有时候老天让你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你即使想退,也会被命运推着向前走。 一腔感慨在见到父亲的那一刻化为心酸,她看到她那当了几十年纨绔子的父亲躺在病床上,已失去了他的右腿。 “阿爹。”她轻轻坐在父亲床边:“我回来看你了。” 唐檗虚弱地对她展露笑颜:“猗猗。” 说来也奇怪,她见了张氏时只想抱着母亲痛哭一场,但见了父亲的凄凉之状,反而没了发泄情绪的心情,反而一阵一阵地心酸愧疚——在她开心备嫁的时候,父亲从高处跌落,生死不知,她可真是大大的不孝女。 “阿爹的腿疼吗?”宝颐问。 “无碍,”唐檗道:“多亏了阿佩姑娘,请了叶城有名的老郎中,及时舍了一条腿,保下了我的命。” 阿佩看着脚尖,叹了口气道:“唐叔别说了,若是我早点调人夜袭,你也不必在那破医馆了耽搁那么久。” 宝颐定定看了父亲一眼,忽然转过身,向阿佩纳首一拜:“阿佩姐姐大恩大德,宝颐没齿难忘。” 阿佩吓了一跳:“你别拜我呀,要谢也要谢我养父。” 见宝颐似乎真的想去谢萧将军,阿佩赶紧道:“只是,我义父毕竟是北凉的将领,有些事不好直接出面,只能交由我来办,小唐妹妹还是先安心住下吧,今后有缘,自会有机会拜访。” 宝颐严肃地点点头,小脸板正,挺直着身子站在父亲病床前,终于有了一点坚毅的气质。 “但有一事,需让你知晓。” 阿佩道:“你那夫君布了天罗地网找寻你,你是想与他回去,还是想待在这儿,不管怎么选,都要早做打算。” 作者有话说: 开文就是为了写这章 四月牧云天野际,红尘作雨洗罗衣 -感谢在2022-06-08 11:38:25~2022-06-09 12:50: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鹿七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若是放在几日前, 宝颐一定毫不犹豫地选裴振衣,并叫嚷着我们海枯石烂不分离……之类的话语,直至几个时辰前, 宝颐也在想方设法地摆脱阿佩的控制,甚至试着逃过一次, 不幸失败。 她想回裴振衣身边去,只因他万般不是,却终归与她有深厚的情分, 她内心深处还是极为依赖他的,这种依赖像一株顽强的菟丝花, 把她牢牢缠住,让她看不到广博的天地, 虽然衣食无忧,却无意间让她患得患失,诚惶诚恐,生怕有朝一日被抛弃了。 把菟丝花撕下,对树木来说很是痛苦难捱,所以她宁愿逃避,一步步走入泥潭, 也并不想改变现状。 但见到亲人的那一刻, 她蓦然觉得,裴振衣一点也不重要。 因为她渴求的毫无保留的爱与安全感,早就有人给过她了。 * “我不回去, 我就留在这里, 照顾阿爹阿娘。” 宝颐平静道。 “什么?”宝颐发话后, 张氏却急了:“猗猗你别犯傻, 阿佩姑娘带你来这儿, 只是让你看一眼我们,让你知道我们无碍,仍在世间罢了,你现在放着好好的权臣正妻不当,来这异乡做什么?” 宝颐笑了笑:“来的路上,阿佩姑娘与我说了很多,她问我最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我仔细地想了想,发觉自己还是受不了寄人篱下,这些时日,我的喜悦都浮于表面,我以为自己欢心畅快,其实一直隐隐不安,不然也不会变成这副丑陋模样。” “正妻之位算得什么?”她自嘲道:“我不过一介罪臣之女,没有母家,没有根基,他给予我的东西,顷刻之间就能收回来,留在他身边,最后只会满盘皆输。” “或许他喜欢我,愿意一辈子宠爱着我,但谁又能保证他真的会一直这样做?我不过有一张好看的脸,有一点年少时的情分,放在冠盖如云,美人如玉的帝都,渺小得一滴水都不如,待得来日色衰爱弛,又有何处可去呢?” 她目中浮现出淡淡的悲哀之色:“既然我赌不起,那干脆直接下赌桌算了,江湖不见,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张氏呆愣许久,她大概是回忆起当初裴振衣对女儿的呵护迁就,一时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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