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中阄的倒霉蛋正是无辜被拉来上工的林千户,在众人自求多福的眼神洗礼中,一咬牙,视死如归地上了,进门后以最快的语速汇报了一遍半日来的进展,随后等着裴大人在狂怒中猛揍他一顿。 可缩着脖子等了半天,铁拳迟迟未到,他掀开眼皮,小心翼翼看一眼,只见裴大人怔怔靠在床头,虚脱一般不住重复一句话:"她没死……没死……" 醒来后什么都记不清楚,好像做了一场大梦,只有马车翻下山崖的画面,如铁烙一样,被牢牢印在脑海中。 林千户恍然大悟:没错啊,虽然人没找到,但没找到就等于还在人世,总比被摔死了强。 他赶紧道:"大人放心,属下已经派人出去追查,线下正审问着那几个车夫,早晚会问出个眉目来,大人养好了身子,才能去继续寻夫人啊!" 裴振衣缓慢地闭上了眼,随即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试图下床来:"差人递信,让他们去西北边境守着,再问问李将军可否借些精锐,先是她父母失踪,再是她被掳走,我不信其中没有关联,顺着这条线接着查。" "是!"林千户立刻答应,抬头便见裴振衣已飞速穿好衣裳往外走,不由道:"大夫说了,大人还需静养……" "不必。"裴振衣道:"她活了那么大,一直住在帝都,连趟远门都没出过,胆子又小,这回一定怕得极了,须得尽快找回她。" 门外忽然传来声响,一名掌刑狱的卫兵匆匆赶来:"大人,问出来了,给车夫们银子的那女人裹着头巾,却露出了眼睛,有两人说,她的眼瞳乃是深蓝色,倒像是西边的人。" 裴振衣的眼神猝然锐利起来,如黑暗前路燃起一丝灯光。 "继续问下去,"他道:"世上不可能有凭空消失之人,无缘无故之事,不论如何,都要一个结果才行。" * "所以,你的眼睛为什么是蓝色?"经提醒,宝颐终于想起来问问阿佩:"你是北凉人,按理来说,面貌应当与我们相似才对呀。" 阿佩挑了挑眉毛:"我其实是西域人,当年西域战乱,民不聊生,你大伯与我养父一同前去镇压,在路上把我捡了回来,当个义女养着,所以说我是西域人,也没说错。" 宝颐脑中好像有一条细细的丝线,将事情的经过串起,阿佩狡黠地眯眼笑了笑道:"世上确实没有无缘无故之事,但也没有全知全能的人,他善于查办案件,千里缉凶不假,可我也是北凉一等一的能干之人,他想追,我就故意露破绽引他去追,待到他发现追错了时,早就覆水难收了。" * 也确如她所言,阿佩伙同云叔,一路遁逃之余,也将之前备下混淆视听的暗线一一抛出,有些粗糙点,骗不过裴振衣,有些却设计得严丝合缝,哪怕是最老练的狐狸,都要被她的安排摆上一道。 一方精心准备,草蛇灰线铺陈千里,另一方至今连她的真实目的都没有摸清,可谓高下立判。 宝颐入叶城后的第一天——也就是她决定了要留在亲人身边,不再回帝都的那一日,阿佩得了她的答复,立刻开始了计划的后一步——扔黑锅。 她也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想出来的办法英明又狡诈,其中还闪耀着一丝缺德光辉,具体操作方式很简单,可正是因为足够简单荒诞又合理,所以连裴振衣都没法多怀疑一分一毫。 西域连年战乱,悍匪横行,阿佩的情报网月前报上一起灭门案,死的是一个小部族首领之家,一伙穷凶极恶的悍匪杀了他们全家后,侵占了他们的屋舍田地,并顶着他们的头衔四处掠劫。 阿佩本想亲自去清查此祸,派兵剿灭,但突然撞上了唐家一事,于是她便让云叔从牢里拖了几个割了舌头的死囚过去,去到那儿后,云叔假装尚且不知部落首领李代桃僵,并客客气气对他们说:你们要的仇人我已带到,你们想怎么折磨便怎么折磨吧。 仇人?折磨? 悍匪头子心里发麻,又试探一遭,云叔眉一皱:不是你们让我绑人的么?人到了你们还想不认账? 由于云叔演技实在精湛,一众悍匪信了八分,背地里查了查部族的底细,一查之下,果真发现唐将军曾在十数年前派兵杀过部族的一位长老,这八分信任登时涨到了十分,真以为云叔是前任首领雇来的人。 为了不在云叔面前露馅,他们只能硬着头皮,顺水推舟地弄死了几个假冒的唐家人,并在云叔的督促下埋了,云叔见大功告成,蹭了几口西域葡萄酒后,一抹嘴,拍拍屁股打道回府,只把一群倒霉的悍匪留给发疯的裴振衣。 阿佩不动声色地留线索,真真假假,将他引来了这个小部族。 这是她给他安排的穷途末路,尘埃落定。 作者有话说: 每天现编剧情好酸爽,没有大纲随心飞扬 -感谢在2022-06-10 13:00:32~2022-06-11 13:2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银河零下 2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当他看到乱葬岗上腐烂的白骨时, 这个男人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记,呆滞地看向前方,似乎在竭力将这具丑陋的, 没有生气的白骨,和记忆里活蹦乱跳的小磨人精联系起来。 他还记得她那时笑呵呵地迎他回家, 披着她精心搭配的漂亮衣裳,一双桃花眼清亮得像小鹿,抱着他手臂时, 心脏有力地跳动。 彼时,他不是没看出她越来越缺乏安全感, 越来越依赖着他,但他乐见其成, 甚至心里隐秘地满足快乐,只因她终究是离不开他了,他们会白头偕老。 白头偕老。 李衍,张松年,林千户,一群下属们将他死死盯住,生怕他发疯殉情, 或是大开杀戒, 可他没有,他只是平平静静地站着,眼眸低垂, 脸色苍白如金纸。 半晌, 他挪动嘴唇, 口齿粘连着, 发出喃喃的声音:“你怎么可能在这呢。” 他又泥塑木雕般站了一会儿, 回过身,眼神空洞,冷冷淡淡道:“把这些尸骨敛了,找个仵作验一验,许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此刻,哪怕是最口无遮拦的林千户,也不敢提醒他:一路追来,顺藤摸瓜,到此处已经几乎是盖棺定论了,不论是盘问的结果,还是诸多线索,都指向了此地——九成九,这里就是那如花似玉,风华正茂的小唐姑娘最后的埋骨之地。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有裴振衣执拗地不愿相信。 他见了骸骨后的神色无比淡然,又有一丝如释重负,收刀入鞘,步履轻快地回了营帐中,对李衍斩钉截铁道:“绝无可能是她。” 见他如此情态,李衍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也不由落下了泪来。 他分明是知道的,他太清楚地知道了,因为追查的这一段时日,每一条线索踪迹都会经他的手,每一缕微小的可能性他都不会放过,一路殚精竭力,好不容易找到这儿,却告诉他:你找的人早已死了,化作一具冷冰冰的白骨,在绝望中死在了异乡。 他面上浮现出一点笑模样:“你为何要哭?” “她分明还在世上,大概就在那儿,”裴振衣虚虚往营帐的角落一指:“或是在那儿,也有可能。” 角落里胡乱堆着一些女子的小物件,她吃过的零食油纸袋,用过的花伞手帕,裴振衣甚至抓来了素以寻人闻名的和尚道士,让他们用这堆物件,定出宝颐所在。 而今幻想破灭了,这些小东西堆在一起,孤零零的,好像一场寒酸的陪葬。 李衍说不出话来,只是哽咽摇头。 他以为他看上去很正常,好像无事发生吗?其实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他的内在已经垮了,被烈火烧成一片焦土,身体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徒劳无功地维持着风平浪静。 “大人节哀,”李衍拼着没命的风险道:“暴尸荒野,总归不美,还是尽早收敛收敛遗骨,葬回唐家的祖坟才是……不然姑娘在泉下,也无法瞑目啊。” “你闭嘴!”裴振衣目露凶光,高声大喝道:“她没有死,她尚在人间!……” 李衍立刻闭嘴跪下。 “尚在人间……” 他来来回回,颠三倒四重复着,膝盖屈起,把自己缩成一个脆弱的团,宝颐常做这个姿势,非常小孩儿气。 “尚在人世……” 声音渐轻,他的尾音带一丝哽咽,双目通红。 李衍这才明白,裴大人是清醒的,只是像个小孩子撒泼一样,不愿接受事实。 可小孩子撒泼总要有个对象包容爱抚,他所期盼的那人再也回不来了,又会有谁来哄着他呢? 归根结底,他不是喜欢骗自己的人,世上能骗到他的只有唐宝颐。 此时此刻,他宁可她在骗他,就像那日马车摔下山崖,他听闻她不在里面的时候,就如扼住喉咙的双手移开了一样,重新获得了站起来的力气。 这次一定也是这样。 一样的。 他微笑着闭了闭眼,拾起长刀道:“我记得司掌刑狱的周校尉,从前专门料理穷凶极恶之辈,所以他会凌迟的刀法。” “你把他叫过来吧。” 李衍眼泪戛然而止,惊得呆了,惶然道:“大人三思,凌迟不比其他责罚,实在痛苦残忍,在外私设公堂,凌迟罪人,这不合律法呀。” 裴振衣仍平静淡然,脸上找不出一丝戾气,可他越是这样,越是令人头顶生寒,盖因咬人的狗不叫,一个人真正放任心底的恶鬼时,连杀人都是微笑着的。 “这里已出国朝疆土,律法管不了他们。”他淡淡道:“都杀了,凌迟的三千刀,少一刀都不行。” “她一定还在什么地方等我,”他自言自语道:“她总爱躲我……” “她不在这里,我要去找她。” 裴振衣轻声道。 捏紧了宝颐给他求的桃色护身符,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出几步,帐外残阳斜照,几处寒鸦点点,霞光红得几乎能拧出血水,打在他俊美的脸上,一半光辉一半狰狞。 他才走出两步,忽地整个人栽倒下来,剧烈咳嗽声响起,大量的血从口鼻中涌出,泼在迎风款摆的草叶上,仿佛要将一生的血都在这日流光。 谁能来救救他,把他带回到她身边去? 他眼神依旧空茫,但终于可见懊悔哀恸之色,大悲希声,原来人一旦崩溃到某个地步,连哭声都是发不出的。 大悲大恸,极度疲劳下,他生了一场足以剥夺性命的急病,险些把命丢在了万里之遥的关外,多亏属下们废寝忘食的照料,他才勉强支撑了下来。 病到第八日,云叔接到了口信,带着他的幼弟幼妹前来探望,一进帐子就看见了自己小徒弟毫无生气地靠在床头,如一座亘古不变的石雕,眼里没有一丝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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