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从梦中笑醒,跳着瘸腿胡旋舞出了门。 张氏还以为她压力过大,犯了癔症,吓得不轻,偷偷让唐池看顾宝颐些,直言道:大不了再厚颜向阿佩姑娘讨几回钱,反正将军府家大业大,也不在乎这点银子。 唐池严词拒绝:“阿娘,姐姐正是厌倦了手心向上,寄人篱下的日子,才跑了出来,她宁可风餐露宿,熬坏眼睛,也不乐意再低头的。” 张氏静了许久,才按着太阳穴摇摇头:“……罢了,让她去折腾吧,她这丫头最是能屈能伸,机灵乖觉,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不用我说,她第一个找人借钱。” 道理宝颐都懂,她也清楚改织机有风险,若是改出来不能用,那花出去的钱就都打水漂了,但做生意哪有不亏钱的?靠自己和唐池这点微薄的月钱,怕是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撑不起。 宝颐不是安贫乐道之人,即使落魄,她也狂热般喜爱漂亮衣裳和首饰,不独满足自己,她还想换个大宅子,招丫鬟,与其坐吃山空,不如搏上一搏,证明自己没有裴振衣也能活得不错。 裴振衣。 她忽然想起了他。 近日忙着钻研来钱之道,都不知他近来如何,他已经到了军中了吗?为何不做天都卫的指挥使了?可是因为对她有愧,不愿再给皇帝卖命了? 她不知道。 他对她而言,是一段轻飘飘的时光,回忆起来也是美好的,可这美好始终覆盖着一层淡淡的不安,她在离开他之后再回头望去,发现自己为之痛苦的问题从不是他爱不爱她,而是她配不配。 哪怕裴振衣对她极好,万事与她协商……当她没有足够的底气应对他时,她一样会患得患失。 ——她认为自己不配,因为不配,所以随时可能失去。 直至今日,她站在北凉皓远的天空下,才意识到当初神经质的自己有多荒唐。 幸而她有世上最好的家人与朋友,把她从泥沼中生生拉出。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我写东西基本从来不查资料,全凭飘忽的常识,有bug很正常,纺织专业的姐妹请忽略我哈哈哈哈哈哈 -
第85章 又过了一月, 北凉春寒料峭,宝颐裹着她的大花小棉袄,前去木工师傅那儿提货。 她的松江布, 她的漂亮衣裳在向她招手。 “这真的能用吗?”木工师傅仍存着疑虑:“你别是来砸我招牌的啊,弄个有毛病的图纸来下单子, 再出去到处说我手艺不行,做的东西没法用。” 宝颐正色:“放心吧师傅,我们大齐人不骗北凉人。” 师傅用看笨蛋的眼神看她一眼。 正巧衣坊管事今天出去提新到的皮毛, 宝颐把万绣娘拉了出来,两人在木工师傅的后院棚子里研究这织机。 为了降低成本, 新织机乃是拿一台旧织机改良而成,陈年老木头随便刷了层桐油就拿出来再利用了, 配着支棱八翘的新构件,更显得奇形怪状。 宝颐喜上眉梢:“就是这样!一模一样,毫无出入!我们马上发大财!” 两人赶紧拿出从衣坊里顺来的梭子和棉线一试,但不过织了几寸,便发觉不对。 万绣娘纳闷道:“小唐妹妹,你不是说织出来的布细腻光润吗?怎地这和我们这儿的布,也相差不大呀。” 她迷茫, 宝颐更是迷茫:“……织法没错, 织机结构也对了,怎么成品却不一样呢?” 她苦思冥想,回忆当初的情形, 她给松江织娘做了新织机后, 她二话不说便开始织了, 出来的布又细又好, 真的是极上乘的手艺。 但自己和万织娘的成品…… 样子也差不多, 可细腻度却相去甚远,怎会如此呢? 万绣娘面露失落之色,半天才勉强一笑:“这样也不错,虽然多花了点钱,但勤勉些,也能回本。” 言下之意,混个温饱尚可,大钱是不必想了。 只是宝颐的期待早已被抛高,她失魂落魄站在织机前,只觉自己的大宅子,漂亮衣裳首饰,家里的仆婢,统统离她远去了。 “可……可这不应该啊。”她道:“你瞧,这织法确实比这儿的布强太多了,怎么就摸着不细,坑坑洼洼呢?” 万绣娘叹口气:“既然织法一样,便是你的机子没问题,许是北凉产的棉线本就没有你们南方的好,做出来的东西也不如吧。” 宝颐这才模模糊糊想起,好像当年掌柜的是抱怨过一句:那松江织娘的讲究极多,只收最好的棉花纺线,稍微次一点都不行,把伙计们支使得团团转。 只是宝颐当初是东家,财大气粗的,自然不在乎手下织娘用何等样的线,可如今却不同,她亲自上阵,在此处人生地不熟,上哪儿去收好棉花? 哪怕她知道上哪儿去收,人家也未必愿意卖给她呀! * 虽然如鲠在喉,但钱已经花了,必须赚回本来,宝颐只得雇了两个身强体壮的力夫,帮她把硕大的织机扛回家去。 织机一下霸占了她家堂屋,一家人无处下脚,只能贴着墙根走。 宝颐看着织机,越发沮丧,抑制住想哭的冲动,低声道:“天色还早,我再去趟衣坊。” 她赶在天黑前做完了最后一件花袄,找了管事问:“陈娘子,你可知道要买细腻的好棉花,该去哪里买才行?“ 管事问:“怎么?不做衣裳,转行织布去了?” 才做半年就跳槽,到底不美,宝颐只得乖巧赔笑:“这个么……我新买了台织机,想着我阿娘找些事干,我懂南边的手艺织法,就是用的料上差了口气,陈娘子若有好路子,可否……” 陈娘子笑出了声,也不恼,只是道:“我们若有能耐弄到好棉花,还用得着日日夜夜鞭策着你们干活儿吗?早就躺着把钱赚了。” 她又道:“你初来乍到,大概还不知道,叶城是个边境上的小地方,虽看着繁华,商人多,但也都是过路财神,棉花尤其紧俏,好棉花都让大布商收走运去了皇都,怎么会有你的份呢?” 宝颐大失所望,两撇秀丽的小眉毛耷拉下来,悲伤得有点滑稽。 门外有丫鬟来通报,说是有客来访,陈娘子捏了把宝颐脸蛋,笑了笑道:“钱财岂是那么好挣的?天下能人异士何其多,想体面地在这儿立足,光有本事可不够,用你们的话来说,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呀。” 她大概是颇为得意,得意于手下的姑娘蠢蠢欲动自立门户,到头来发现此路不通,还是要来恭维着她。 她自鸣得意,宝颐欲哭无泪:“……多谢陈娘子指教,宝颐知道了。” 她垂头丧气走出门,正与那来客走了个对面。 来客是个年轻的少年,穿着花哨,头上别了时兴的鸟羽装饰,显得又土又阔,开屏的花孔雀似的。 宝颐一眼看见他身上的绮罗里衬——好料子,她在北凉待了那么久,见这般好料子的次数屈指可数。 刺得她眼眸一痛:果然离了庇护,自己什么都不是,连几块好棉花都弄不来。 她幽怨得恨不得把手绢绞碎,这难赚钱的日子真真儿是过不下去了。 那人原本正站在廊下和万绣娘说话,却感受到一股幽怨的视线,抬头随意看了宝颐一眼,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在宝颐脸上后,忽然凝住了。 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噗嗤一声笑了:“又是你?” 宝颐对此类搭讪司空见惯。 她在帝都那会儿,常有男人问她是不是曾见过自己,宝颐最初还会多嘴一句:在哪儿见过,那些男人往往会深情款款来一句:在梦里。 果然,花孔雀兴致勃勃道:“算命的说我今日出门,会有良缘邂逅,竟是真的。” 宝颐满脑子全是铜臭,压根懒得理他,看在他衣裳好看的份上,随手行了个礼,便目不斜视地走了。 * 这下暴富之梦彻底破裂,宝颐不得不调低了自己的期望,由卖出天价布改为卖出平价布。 能挣回来一点就挣一点,若万绣娘猜的没错,裴振衣真要来打仗,那她即使织出蜘蛛网样的破布,都会有人买吧。 日色已西沉,满街都是飘散的炊烟。她深吸一口气,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家。 “小唐姑娘?” 身后传来清朗唤声:“小唐姑娘留个步!” 宝颐依言停下步子,回头看清了来人,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自后悔。 她道是谁,原来是方才打了个照面的花孔雀。 花孔雀急匆匆追来,他不会武艺,所以不过跑了几步,几滴汗珠便顺着鬓角流了下来,他的眼睛是一种比琥珀色淡一点的姜黄,有点像裴振衣,但又不太像。 他比裴振衣黑多了,而且……裴振衣绝不可能穿成只孔雀招摇过市,他只会把宝颐打扮成孔雀,带着她招摇过市。 花孔雀热情介绍自己:“我叫若摩,西域人,听你这口音,是南边来的人吧,怎么样,在叶城还住得惯吗?我去找陈管事的路上,刚巧看见你抬了个大织机回去,那织机长得奇形怪状的,真能用吗?” 很难想象天底下竟有如此不会聊天的人,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直戳她痛处。 宝颐正为她的宝贝织机发愁呢,突然被个陌生人给调侃了,顿时气冲天灵盖,两道柳眉一竖,凶巴巴道:“关阁下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事了?”他道:“我做布料买卖,摸过的织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你那个长得实在怪异,所以大街上我一眼就瞧见了。” 宝颐狐疑地打量他:布贩子?看着不像啊,以前给自家卖布那帮商人,一个个文质彬彬,翩翩风雅,哪像这只孔雀,一个比她还高一头的少年帽子上居然插着羽毛,还是焦黄色的,也不知卖弄给谁看。 她哼了一声:“你既然不识货,就少充行家,这是松江府的提花织机,可厉害着呢。” 那叫若摩的花孔雀问:“松江府是何处?织布很厉害吗?” 他又真诚道:“我看也不怎么厉害,你那机器纺线太密,不好操作,很难做的平整。” 宝颐心头又是一痛,嘴硬道:“……是你们这里的棉花太差劲,又不会养蚕,没有丝线,那当然做不出像样的布来!” 越说越心痛: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果然不假,自己这次阴沟里翻船,就翻在了赚钱心切,却欠缺常识,一派天真以为问题都能迎刃而解,结果问题们反客为主,啪啪抽打在她脸上。 听她这样说,若摩起了一点兴趣:“当真?那不如你领我去细看一番那机器,我瞧瞧究竟有何乾坤。” 此人脸皮之厚,厚度城墙拐角,厚如山猪皮,把偷窥商业机密一事描述得无比轻描淡写。 宝颐登时警惕起来:“你休想偷师。” “那这样,你让我看一眼,我给你搞来好棉花,曲县产的,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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