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丈夫早已骂累了,况且自己也难辞其咎,张氏只能把多余的憋屈发泄到裴振衣头上:“……说起你那裴大人,他也真是的,为何就不能多坦诚些,把你当个人看呢?若他能像个样,你也不至于被迫逃离不是?” 宝颐摇了摇头:“他一向如此,只会给人当爹,却不会当个丈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也没力气再把他掰成合适的样子了。” 张氏不语,母女两人相对静坐。 忽然,她问道:“那你可知道,他近况如何了?” 宝颐皱了皱眉。 “他……他当了裴都尉,与李令姿的父亲一同戍边,叶城离镇西军大营太远,我也只知道这些。” 也幸好叶城远离镇西军大营,中间还隔着一道山脉天堑,不然宝颐保险起见,早就要搬走了。 梁下传来唧唧啾啾声,又一年冬去春来,乳燕归巢,当年隔花初见,也是这样一个明快的初春。 彼时还不知道,他们此后互相纠缠,互相亏欠,人格的不对等让他们永远无法平视对方的眼睛,浑浑噩噩数年,直到幡然醒悟,天各一方。 烟云般的往事从眼前掠过,宝颐一时失神。 “我和他已经毫无关系了。” 半晌,她才淡淡道:“在他身边时无知无觉,如行尸走肉一般,出来后才觉海阔天高,舒服自在,能和阿池一起日日伴着阿爹阿娘,赚银钱,已是我梦寐以求之事了,至于他……” “他迟早会有一天把我忘掉的……吧。” 她对此也很不确信。 “他早晚有一天会忘掉我的。”宝颐又重复了一遍,好像在说服自己,消除歉疚: * 虽说裴振衣自请调来了西北边关,但他并未有什么动作,存在感极为稀薄,连阿佩都说不清他具体是来做什么的,好像只是自我放逐来此地一样,偶尔参与一些刺探情报,巡逻的工作,其余时间皆不知所踪。 昔日他替皇帝做事,行事雷厉风行,心黑手狠,大有酷吏之势,如今心如死灰,行尸走肉一般,颇令人摸不着头脑,不知他是在刻意伪装自己,还是真的痛彻心扉后,整个人由内而外崩塌了。 他似乎一直没有忘记她。 听阿佩说,他有时候会独自纵马前去当年被他剿灭的小部族,去她伪装的身死之处,一整晚一整晚地发呆。 他也对着空气说很多话,奢望她留在那处的魂灵能听到似的。 当年他没有开口对她解释,天人永隔后,他反而能张开嘴,把无法向她明言的思念统统都告诉她了。 只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来边关的第二年,裴振衣突然开始喝酒。 他一向不是纵欲嗜酒的人,平日生活清苦,犹如一个苦行僧人,可莫名其妙地,他再也不去那个小部族了,反而每日把自己关在营帐中,开始饮用军中的烈酒。 起初阿佩觉得奇怪,怀疑其中有诈,偷偷找了埋在镇西军中的细作一探究竟。 细作出去打探后来报:裴都尉可能疯了。 阿佩吓一跳:“疯了?” 细作一五一十道:“那肯定是疯了,裴都尉饮过酒后,醉醺醺之际,会对着营帐的角落温柔地说话,好像那儿真的站着个人一样,约莫是太思念亡妻,却阴阳两隔,他受不住如此痛苦,只能饮了酒,才能在神思恍惚间与其温存片刻。” 饶是阿佩见多识广,也没听说过这样的疯法。 “但裴都尉清醒时还是一切平常的,偶尔疯一疯罢了,”细作赶紧道:“约莫是心病吧,要在意志薄弱时才会发作。” “他身边有别人吗?” “没有,”细作回答:“一个都没有。” “……” 阿佩打发走了细作,远望天际群山,怅惘难言。 她在军中多年,也算见过红尘众生,人心鬼蜮,世间男女之情常如烟花,绚美动人,却只开一刹那。 所以,她从没见过如此绵长钝痛的思念,这思念像一面绵密的网,轻柔捂住口鼻,让你无时不刻不处于窒息感的包袱之中。 他大概是很后悔的吧,因为愧疚,才一遍一遍自我欺骗,冷静地,清醒地沉沦下去。 也不知自己把宝颐带走,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 当裴振衣在镇西军中如行尸走肉般度日时,宝颐在叶城陪伴着双亲,操持着一份小小的产业,过着一种忙碌但令人满足的日子。 两人隔着一条山系,在两片疆土上平静地生活着,时间只如白驹过隙,转眼又走过一轮春秋。 宝颐的生意不温不火,只支撑着唐家过着衣食无忧的小日子,大富大贵却是连门边儿都没摸着。 说来也奇怪,她刚刚买下织机时,摩拳擦掌想干一番大事业,挣上大钱,买上大宅子,但真领教了亲力亲为做生意的烦琐后,反而变得知足了起来,为人也不再那么好高骛远了。 只能说,她本性里还是个现实的人,拎得清,不期望过多,见好就收。 一家人逐渐习惯了叶城的风土人情,在这座小城中扎下根来。 次年入秋后,宝颐屯了一冬的炭,顺便购置了一个新炭炉。 但当她打点好这一切的时候,叶城忽然流言四起,说是南边的齐人正厉兵秣马,约莫开春后就要又打过来了。 边关战事只如家常便饭,一时好,一时又坏,常年居住于此地的人早已习惯了,那一天彻底不打仗才叫稀奇。 若摩就是在战火中长大的孩子,据他所说,他是个孤儿,无根无基,所以自由自在。 听到又要有战事的消息,他出奇的平静,还安慰惊慌不安的宝颐:现在的战争不比从前酷烈,远不到血流漂杵,需要逃难的程度,两国都没有吞走对方领土的野心,只是僵持着罢了。 为了让自己的论点显得可信,若摩道入夏时齐人还准备嫁个公主过来,距今才区区几个月,不至于突然喊打喊杀的。 宝颐一听,确实有理,且如果真的打起来的话,阿佩应当会及时送他们走的。 她放宽了心,庆幸道:“那还好我提前买了炭,不然一打起来,炭价可就贵了。” 若摩揉乱一头茶色发丝,言语间颇为得意,好像他给她省了大钱似的:“……你瞧,跟着我做买卖,一分也亏不着你。” 宝颐想了想,最近若摩确实表现不错,于是奖励式地摸了摸他的头顶:“再接再厉。” 若摩一下安静了。 她以为自己揉的力度不够,又大幅度地搓了两下:“以后有什么赚钱营生,请也务必带上我。” 若摩咽了口唾沫:“你摸了我的头,你是不是喜欢了我了?” 宝颐一愣,赶紧把手缩回来:“你别瞎说啊,我乃清清白白一条好汉。” 若摩的厚脸皮不知为何,竟突然消失了,整个人扭扭捏捏起来,展现出了一种格外纯情的羞涩神情。 “可是……你摸我头……” 看得宝颐目瞪口呆。 若摩在她这儿一直以黑心老板形象示人,陡然变成这样,她有些错乱——噢,都怪她这该死的魅力。 若摩眨巴眨巴眼,围着她转了两圈,突然宣布:“我要带你去西域。” 宝颐警惕道:“你想得美,我才不去,我要和家里人待在一处。” “去收棉花,”若摩一脸被幸福冲昏了头脑的傻样:“你不是一直旁敲侧击着让我带你去吗?你摸了我的头发,就与我是生死之交了,我当然应该带你去看看。” 收棉花?他终于愿意带她去瞧瞧种出好棉花的地方了? 宝颐先是一惊,随即大喜,又狠狠搓了搓他的头顶毛发:“你早说啊!摸摸头就行的话,我还费那些功夫旁敲侧击作甚?” 若摩更加羞涩,一脸柔情似水:“在我们西域,摸头是极为亲密的事,猗猗姑娘……” 咦? 感情这是风俗不同造成的误会呀! 宝颐微微心虚,想了一想后,才豁然开朗。 亲密一词,见仁见智,谁规定只有男女间才能说亲密呢?她摸摸她养的小狗的狗头不行吗? 再说,若摩把她当自己人,那没准她哪天高兴了,也能把他收入帐中,压榨一二呢? 她正色道:“我是齐人,你们西域的规矩管不着我,不过你既然愿意带我去看看棉花产地,我也是极高兴的,天晓得外面什么时候会突然打起仗来,正巧现在是秋收时节,我看事不宜迟,今晚就出发吧!” 作者有话说: 狗下章回来,我好迅猛 _感谢在2022-06-18 12:44:03~2022-06-19 13:28: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苑家的猫? 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若摩对她有意思, 宝颐心知肚明,她经历了裴振衣后,多少对男女之情严肃了一些, 于是明确告诉了若摩,她是个寡妇, 无意再嫁,若是做生意,大可以继续合作, 但若是有旁的想法,还是尽快打消了为好。 若摩有些失望:“是这样吗?我还以为你终于要接受我了呢。” 宝颐摇头:“我对你说过, 我在衣坊干了整整两年,心早就像一根绣花针一样冷了, 男人只会影响我赚钱的速度,所以目前我不需要一个相好。” 若摩委屈:“哦……” “那以后呢?”他不死心。 宝颐瞟他一眼:“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说不定哪日我就缺个男人了呢?” 若摩的脸色顷刻转晴。 笑眯眯道:“好啊,等你有朝一日想通,得到我这个貌美如花,家财万贯的相好。” 他的性格好在一切情绪都写在脸上,用不着宝颐去猜, 这种直白让她感到松快。 感慨之余, 她忍不住思索,如果她对裴振衣说了这席话,他会是什么反应? ——大概内心会不忿怨怒, 但表面上不会显露出半分, 顶多对她冷言冷语几句, 再脸色阴寒些许, 一个人关在屋里生闷气。 宝颐内心感叹: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有时人与人的性情上的差距,比人和狗还大。 若他接着这么死缠烂打下去……说不定真的有一天,自己会被打动从了他吧。 一起做生意,一起闯荡四方,与若摩在一起没有实惠,只有自由松弛,但这恰恰是裴振衣给不了她的东西。 * 赶在霜降时节前,两人匆匆忙忙上路。 宝颐来叶城后还是头一回出远门,张氏不放心她,闹了好几回不让她前去,可宝颐如今已非吴下阿蒙,全家的花用几乎是她一力挣出,她在家中地位可谓说一不二,她一旦想做一件事,但凭着张氏,是劝不回来的。 最后折了个中,唐檗提议让唐池跟他们一同上路,再雇上几个身强力壮的车夫,如此一来,即使遇到了拦路劫匪,也能有一战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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