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摩做生意时抠门,但这种钱花得丝毫不含糊,他从小长于战火之中,太清楚自己家乡是个什么德行了,不仅雇了一群镖师,出发前还三令五申,不让宝颐和唐池两人乱跑,明言若真出了事,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宝颐自然是满口答应。 她清楚一应后果都需自付,且也不怕后果自负。 这两年间,她没有赚到什么大钱,也没有做出震古烁今的耀眼事业,但有时并不只有辉煌的成就会成为人的底气,独力撑起门庭足够令她勇敢自信。 当一个人开始负担自己的责任,就是她真正成长的时候。 * 一行人星夜兼程,沿着乏于管理的古道,一点点挪向边境线。 此处乃多国交界之处,管理混乱,匪徒横行,多亏若摩熟悉路线,一路捡着太平的地方走,七拐八绕地,居然奇迹般地没碰到什么劫匪。 狼烟遍地,一片杂芜,一路肃杀冬景看得宝颐心里发毛,但人既然已经出来了,也没有走回头路的道理,只求能赶紧收了棉花回叶城去。 可有时越是急切,老天爷就越是不遂人愿,出发三日后,胡天降下一场大雪,鹅毛大雪伴着凛冽长风,生生阻隔了一行人前进的路。 宝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掀开帘子一看,天际压着滚滚浓云,远处好像已经下起了大雪,干燥的风如小刀子般划过她脸颊,总让人觉得有糟糕的事情即将发生。 果然,若摩脸色凝重地与向导商议过后,令车夫回程,准备先去驿站住一晚上,等风雪过后,再做决断。 若摩对她与唐池两人解释:“这么大的雪罕见,应当来得快,去得也快,耽误不了多少脚程。” 宝颐和唐池自是乖乖听话。 她小声问一句:“……你说这雪不常见?可是一种……凶兆?” 若摩道:“确实少见,但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歇一夜后便好了。” 宝颐欲言又止,终归未发一语。 自天色有变起,她就感到无比不安,可具体为何,她也说不清楚,只能忧心忡忡地与唐池一同坐在驴车狭小的内舱中,任马车辚辚前行,将她带到危险的异域疆土。 不知行驶了多久,她被一记剧烈的颠簸从梦中惊醒,大风从车帘间灌入,风声中脚步嘈杂,夹杂着箭羽破空之声。 她茫然睁开眼,却见若摩脸色骤变,他大喝一声:“趴下!”手底用力将宝颐与唐池两人腰身往下折。 宝颐的下巴重重磕在膝盖上,不由哎哟叫了一声。 她尾音还未落地,一支箭羽扎破马车薄薄的壁帘,钉在车壁上。 她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她若是没有及时低头的话,怕是…… “你们留在这里千万别动,”若摩咬牙骂道:“晦气!他们是缺棺材钱了还是怎的,这种鬼天气里还出来劫财!” 唐池的声音因突如其来的变故而颤抖:“怎么回事,遭劫匪了吗?” 没人回答他,若摩已经跳下了驴车,从行囊中抽出双刀,目露凶光加入了战局。 宝颐揽住弟弟,尽力保持冷静:“阿池别怕,不要抬头!” 周遭乱哄哄的厮杀声不住钻入她耳中,只是自己自己这一方的声音越来越少,她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只能听出叽里咕噜的异族语言渐渐占了上风。 声音越来越近。 宝颐颤抖着手,取下车壁上的箭羽握在掌心,若是倒霉到了当真山穷水尽的地步,她宁可自己把自己杀死,也不要落入悍匪窝里。 她握紧了箭,低声对唐池道:“你若能回去,告诉阿爹阿娘,我在钱庄里存了一些银子,还有些首饰压在箱底,替我照顾他们。” “阿姐说什么傻话!”唐池急道。 宝颐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咬牙一闭眼,暗中蓄力,准备冲出去搏命。 忽然,远处传来了隐隐的马蹄声。 她微微一愣。 好像在十分遥远的时光中,她每天都坐在鱼池畔,翘首等待着这样的马蹄声,声音由远及近,她会提着裙摆穿过重重院落,欢欣鼓舞地去迎接她的主君。 又一支箭羽凌空射来,没有刺入车厢,而是直直扎向走近的匪徒,宝颐抱着唐池,一时怔忪,握着箭的五指渐渐松弛下来。 若摩惊喜大叫:“多谢壮士搭救!” 骑马的人一语不发,只无声地拔刀出鞘。 宝颐壮起胆子,悄悄地把头抬几寸,从车窗口的缝隙往外看去。 只见外头一片混乱,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不少人,有若摩雇来的镖师,也有穿异族服饰的匪徒,若摩架着刀,正与一个用剑的异族大汉僵持不下,方才射出一箭救了她的那人出了手,不过三两下就斩断了那匪徒的喉咙,动作利落得可怕。 战局混乱,宝颐看不真切,只模模糊糊看见那人披了件朴素的玄色披风,有些陈旧了,却不知为何颇为眼熟。 正发愣时,唐池忽然惊呼一声:“阿姐小心!” 宝颐猛然回神,只见方才被击倒在地的匪徒踉跄支起了身子,面色狰狞可怕,提刀似要砍来—— 那刀尖直指宝颐额心,一切发生得太快,她脑中一片空白,只下意识把唐池推下车,嘶声喊道:“快跑!” 刀尖在距她只有数寸的位置悬停住了,温热腥臭的血液颇在她颊上,像地狱最深处的噩梦。 她缓缓移下目光,见一只袖箭从匪徒胸口穿出,后者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宝颐吓呆了。 电光火石间,唐池连滚带爬地将她也拉下了车,她惊慌逃窜之余,忍不住瞥了一眼救下她的人,那人从容不迫,游刃有余,身在纷乱战局中如闲庭信步,想来并未出全力,故有心力顺手救下她。 匪徒们也意识到此人是个扎手人物,招式逐渐凶狠搏命。 大概习武之人感官格外敏锐,他好像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似的,无意间回过了头,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 晦暗天色中,风夹着雪粒子,吹得人面皮发紧,男人的暗金纹披风猎猎作响,本是随意地瞥来一眼,看清楚她的面容后,他猛地瞪大了双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天地万物寂静无声。 宝颐感觉她的心在胸腔里,用力地震颤了一下。 是……是他……吗? 裴振衣?他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他瘦了很多,原本清俊的脸颊凹陷了下去,可她依然一眼认出了他。 回首的那一瞬间,他脸上疏淡冷漠的神色落入她眼中,哪怕凶险的战斗中,他看起来依然无悲无喜,眼神空洞,好像世间万物都没法在他心里留下痕迹似的。 如此熟悉,但又奇异地陌生,她与他在一起时,从未见过他如此万念俱灰的模样。 宝颐做梦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狼狈情形下再度与他碰面。 她微微张了张口,如一只梦游的土拨鼠,呆愣在原地。 天下那么大,怎么就处处与他相逢呢? 作者有话说: 好狗血,好舒服 -
第90章 刹那的震惊后, 裴振衣的手剧烈颤抖起来,他从未离手的长刀铮然落地,嘴唇蠕动, 他在叫她的名字,可他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连呼吸都快忘了,只在空中发出两个苍白的气音:猗猗。 浓云滚滚,风雪如晦, 她无比真实又狼狈地出现在他眼前——原来她还活着。 他的心猝然爆发出铺天盖地的狂喜,灿金暖阳撕开厚重风雪, 一万个春天轰然而止。 这个男人好像已经忘了这是在最危险的战场上,他本能地扔掉兵器向她奔来, 好像在奔向他所执迷,求而不得,得而复失的一切。 与他的欣喜相对的是宝颐惨白的脸色,她腿脚发软,茫然后退一步——她不想在此处与他相见,一点也不想。 但裴振衣不在乎,错过的两年里, 他悔恨到白日里都会精神恍惚, 在酒后虚幻的温存中,他对她一遍一遍解释,竭尽所能地剖白心意, 清醒时方知为黄粱一梦, 他所爱的那个鲜活的姑娘因为他的过错, 他的不周全, 已化为一抔黄土, 孤独长眠于地下。 他不在乎她的躲闪,只要她还活着,他可以替她找出千万条理由。 天地间好像只剩他们二人遥遥相对。 匪徒虽然纳闷眼前人为何突然中邪般脸色大变,只知是个绝好的反扑机会,登时瞅准空隙,一拥而上。 目睹眼前的景象后,宝颐忽然瞳孔一缩,发出一声凄厉尖叫。 裴振衣怔忪之间,一柄尖刀刺进了他的右胸,鲜血淋漓,将他衣襟染为暗红之色。 他的身躯晃了晃,即使受了重伤,眼睛依旧贪婪地盯着她,好像每一眼对他来说,都无比奢侈。 身体上的痛算不得什么,他轻轻唤一声:“猗猗,”对她伸出了手。 然后……大约是身体透支到了极限,他的身躯轰然坠地。 宝颐眼中的天空转为浓红血色。 “裴振衣!!” 她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本能地想扑过去接住他,被唐池死死拉住。 ——宝颐对男人念念不忘,他却没有,当初裴振衣究竟对他姐如何,桩桩件件的,他可都还记在心中呢。 他对宝颐道:“阿姐,你好不容易逃了出来,难道还要回去吗?” 宝颐怔怔地止住挣扎,眸中淌出清泪。 * 裴振衣昏了过去,除了匪徒们摸不着头脑外,最困惑的人,大约就要数若摩了。 目睹此人射出第一箭时,若摩就断定:这位热心壮士身手不俗,有他在,他们这边多半是要化险为夷了。 裴振衣牵制匪徒的大部队,他和旁的几个武夫收拾落单的,彼此配合无间,眼看就要得胜,谁知这节骨眼上,这位俊俏的壮士突然把刀扔了——这是在做什么啊! 他赶紧前去救人,可这孤立无援的,他也独木难支。 他妈的,他若摩从小吃着狼烟长大,大风大浪都淌过了,竟在这破地方翻了船,当真是不甘心…… 要不干脆抱着猗猗姑娘死在一处吧,他想,回头一看,唐池和宝颐竟然都不见了。 躲起来了么? 他微感寂寞,也是呢,猗猗姑娘不是那种会和人同生共死的性子,她势利得毫不遮掩,这是她生命力与真实感的来源,可也注定了她是个凉薄的姑娘,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所以她的每一任男人都只对她报喜不报忧。 若摩心里发酸,勉力挡着贼人攻势,风雪迷得他睁不开眼。 眼看着要被击溃了,远处忽然又传来一阵马蹄声,暗淡天色下,一伙骑兵撕开凛冽风雪,迢迢而来。 他们用的是一种带缨的□□,若摩只看一眼就认了出来,登时虚脱般退至一旁,按着胸口的神像,庆幸诸神保佑,劫后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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