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竟然叫他看见了傅忱失魂落魄滚下长阶的后续。 原本要将怀乐带回柏府,柏文温改了主意,他将怀乐带回了私宅。 尽心救治,仔细养着。 说不准,小公主会是一个转机。 ........ 怀乐被柏俐君夸得脸红,腼腆害羞摆了摆手,意思是她不敢当。 很多事情都是熟能生巧。 怀乐堆雪人堆得很像,是因为从前一个人太孤单了,没有玩伴,没有人陪她。 汴梁每年都下雪,怀乐就自己堆雪人,当成她的玩伴。 以前她堆得很丑,后来每天堆,每天堆,堆久了,就好看了。 柏俐君说小狐狸和胖娃娃像真的一样,其实不然,在怀乐心里,小狐狸小兔子和胖娃娃就是活的。 它们一到冬天就出现,陪了怀乐好几年。 烧掉的发尾都剪了,浓烟呛进喉管,嗓子伤着了还在养着,怀乐只能借助手打打手语跟人说话。 可能在别人看来不太好,但在怀乐看来,打手语总比磕磕绊绊的好。 怀乐很想把每一句话说话,她不想叫人嘲笑她,在宫里时,许多宫侍都拿她结巴的事情取笑她。 柏俐君孩子心性,说话直白坦率。 他很喜欢这个温温柔柔像水一样的姐姐。 “不管不管,在俐君心里,乐儿姐姐最最最最最厉害!” 连用好几个最。 虽然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却也惹得怀乐的脸蛋爬上了好几朵红云。 怀乐自生下来就没有被人夸过。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怀乐厉害呢,小姑娘悄悄抿着唇角,躲着窃喜。 她习惯了卑微怯怯,也习惯了低头走路,更习惯了别人对她颐指气使。 这并不代表,她要觉得自己永远就这样了,怀乐心里总是盼着的。 盼着有人夸她,好好和她说话。 好比,人总是朝着渴望而需要的方向前进,花儿朵儿也会朝着阳光足的地方长。 怀乐当然也是这样。 有了柏俐君的陪伴,怀乐才从傅忱不见和十七死掉的悲伤中抽身,逐渐活跃起来,不似从前那般焉巴巴了。 她害羞时,还和从前一样,低下头不好意思绞动着她绕着裙袖绞动她的小手。 之前为了救傅忱闯入质子府,身上有些地方被烧伤了。 刮掉坏的肉,敷了一段时日的药,如今手背上新长很多粉嫩的,比旁边的肤色要更好看些。 只是痒,绵软的衫料绕过手背,更是带起痒意,她忍不住就会偷偷用手去挠。 柏俐君看见了,跳过来。 “乐儿姐姐不要挠,阿娘说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怀乐心里想着她就抓一下下,她还是藏在裙袖底下挠的,殊不知柏俐君眼尖儿,看见就说了。 尴尬吐了吐舌头,把手背到后面放好。 柏俐君又跳到她后面,非要她把手伸出来才作数。 阿娘说过的,要千万瞧好乐儿姐姐,不要让她上手抓挠过的地方,日后留了疤,就再也好不了了。 怀乐:“.......” 柏俐君小孩子心性,较真起来就非要到他满意了才肯作罢,怀乐没办法,只要把她的手伸出来给他看。 看上面没有抓痕,柏俐君才像个小大人满意点头,还小声与她分说。 “乐儿姐姐不要躲着挠哦。” 怀乐回他,“知道啦。”她伸手碰碰柏俐君的虎头毡帽。 柏俐君不喜欢这个毡帽,虽然戴起来暖和,但是像女孩子,一点都不爷们。 怀乐摸了一下,他不让摸第二下,躲着跑,怀乐去追他。 没跑几圈,一道清冷的男声传过来。 “用饭了。” 红栏的台阶上柏清珩不知道在那站多久了,他手里提着红色的食屉。 柏文温怕惹人起疑,平日里怀乐和小儿子的饭都叫柏夫人做好了,让大儿子柏清珩送来。 柏清珩说完这句话,提着食屉返回屋内。 怀乐和柏俐君对视一眼,两人心虚吐了吐舌头跟上。 柏清珩用过了饭才来的。 怀乐和柏俐君在里头用着饭,他在外面站着出神。 柏文温怕出事端没有将怀乐的来历告诉任何人,只与柏夫人说这是个命苦的孩子。 那日宫变,西律的大军压境,带过来的星火燃了她的家,家里的人都死了,她是捡回来的。 怀乐又乖又软,身家又清白。 柏夫人看着喜欢,她常打趣柏清珩,这是你爹在外头给你养的未来小妇。 有一回,还是当着怀乐的面说的。 搞得柏清珩和怀乐一见面都挺尴尬,怀乐低头也不怎么看他。 有史以来,柏清珩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打手势的手腕子很是细白。 今日瞧着院里栩栩如生的雪人,还有她和俐君追逐奔跑的模样..... 原也不是这般安静么…… 柏清珩用余光往后觑了一眼,怀乐似乎也在打量他,察觉到他斜眼过来,她背过身躲了躲。 胆子好小。 柏清珩微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 汴梁皇宫内所有的木芙蓉树全都挖了。 傅忱自那会后,再没像第一回 醒过来的时候那般无故发狂。 有时总瞧着窗桕外发怔,这一怔便是一两个时辰。 暗桩记得,那是曾经被挖掉芙蓉树的位置,如今移植了白玉兰。 殿下冷静了,心里却迟迟没有放下。 他与从前变了很多,越发沉默少言,行事更加暴戾。 南梁老臣有些不听话,估摸着站中位观朝势想要等梁怀惔或者梁怀砚卷土重来。 付祈安给的法子温和,说磨磨他们的性子,傅忱听了没采纳。 上朝时直接撂了一句话,问他们,“是不打算降了?” 南梁老臣到底是撑在南梁许多年了,傅忱在他们眼里跟初出茅庐的猛虎,以为傅忱是恐.吓,就摆了一些矜傲气给傅忱看。 吹胡子瞪眼,傅忱冷笑一声,付祈安反应过来都没拦得住他,不听话的老臣都被他砍了脖子。 傅忱整日寒着脸,如今谁都不敢惹他。 暴也算有暴的好处,南梁经过傅忱的打点,算是基本震住了。 西律那边不能放手太久,付祈安明日要回西律盘点。 暗桩担心他走了,没人劝得了傅忱,私下求他开解。 毕竟付祈安也是女人窝里滚过来的。 付祈安应了,入夜叫人去酒窖里拿出来好几坛子经年陈酿。 就在奉先殿摆桌与他喝酒。 酒后吐真言嘛。 付祈安就打这个主意。 谁知道,拿来的几大坛子灌下去,空掉的坛子在地上横七竖八滚来滚去的。 傅忱除了耳朵红了点,面不改色,稳极了,一句话没说。 付祈安瞧着地都有些晃了,“.........” 这让他怎么开口? 就怕他说不对,惹了这尊冷面阎王,六亲不认,把他的头也砍了当下酒菜。 再好酒量也憋不住急,付祈安摆手说去解解溺。 傅忱一个人端坐了一会,他长久低垂的眼睫微抬了起来。 外头刮过一阵冷风,托灯盏上的烛火随风摇曳,好像有一抹影子,傅忱迅速看过去。 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 有也只有酒坛在地上滚着发出的骨碌碌的声音。 桌上最后一坛酒被傅忱单手提起来喝光了,他把酒坛抛出窗桕外。 阖上窗,缓缓滑下,没坐多久,又起来,慢慢往外走。 就怕傅忱酒后发疯,说的话太多,外头的人都被付祈安打点走了,今夜暗桩也没在。 他出来的时候,外头一个人影也没有。 其实傅忱已经醉了,他的知觉变得厚重,动作迟钝缓慢,游离着,像孤魂野鬼,也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顺着记忆里那条走惯的路,走了好久,走过一截黑黑的甬道,终于有了光亮。 是月色,今夜的月亮很圆。 傅忱晃晃头,勉力抬眼看时,入目是一块被腐蚀掉的匾额。 偏殿,他到了偏殿。 他张开手,晃眼间,有一个人影扑倒了他的怀里,傅忱脚步往后踉跄了一下。 手臂虚虚环成一个拥抱人的姿态。 他好像闻到了一股香味,听到了空灵悦耳的声音。 “你.....你去哪里了?” 傅忱浑浑噩噩,低下头看见了那张笑脸,他想摸摸在他眼前那双红润的眼,傅忱心头一软,忽笑。 声音很轻,“没去哪。” “那....我....们回家吧。” ‘她’牵住傅忱的手,带着他走进了偏殿。 等到了院子里,一脚踩到冰冷的雪水里,傅忱头震了,恍惚酒醒了些。 他的手抬着,并没有人牵着他。 是幻觉。 殿门开着,里头一片灰暗,风吹刮打着门扉,发出吱呀碰撞的声音。 傅忱看着,脑袋晃过很多曾经的画面,他在门那里停过,他的后背被一团馨软撞上,捂着鼻子看着他。 没说疼,但看得出来她很疼。 殿内黑漆漆的,仅存的一丝清醒命他原路折返,但那扇忽合忽开的门后仿佛有巨大的吸力叫他过去。 傅忱闭了闭眼,吐息之间全是混沌的酒气。 少顷,再睁开眼时,已经不复清明了,他淌着水走进去。 殿内很冷很黑。 一切都还是他走时的模样,落了很多灰,里头已经不干净了。 在一片黑暗中,傅忱好像找到了倾泻点,他贪婪抚过每一块地方。 最终停靠在塌边曲膝坐下。 塌上安置着一个人,那是死去的‘怀乐’。 暗桩不知道如何安置她,傅忱一直没给个准话,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提起来比较好,也不能做主下葬,索性就放到了偏殿。 近日天寒,她还好好的。 旁边的小杌子还搁着很多的东西,是吃的,傅忱一手放在膝上,一手盖在眼皮上。 那扇坏掉的窗桕太亮了,月色照进来,会让傅忱看到很多他一直想要规避的一切。 就这样垂着眼皮,许多天都不能安憩的心,躁动,心悸,这一刻忽然缓了下来。 良久,傅忱忽然自言自语开口,“你有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回答他的是一片静谧。 “从前不是爱说话吗?我叫你闭嘴,你也总是闭不上。” “现在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了?” 起来,和他说话,骂他也行,打他也好。 傅忱总说她懦弱,如今也觉得她懦弱,哭着跑出去就再也没回来了。 傅忱慢吞吞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灰扑扑的平安穗,他之前已经拆开了,还丢了第二次,又在夜里光着脚找回来。 径直拿出里头黄色的平安符。 平安符被他摩挲得有些褪色了,旁边的一行小字依然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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