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闲对芭蕉展。”秦观月几乎是下意识地接上这下一句。 陆起戎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噢?你也读诗?” 秦观月讪讪地垂下眸:“不过是在闺中浅读过几句罢了,不敢同王爷一辩。” 其实她不过是在秦国府为姬时,曾听秦小姐念过几句,便一一学了下来,反复诵读,才有了今日从容的回复。 溽热的时节,秦观月看见陆起戎脖颈处也蒙上一层细汗,他的眼中流露着少年人特有的澄澈。 她有些恍惚,但只是一瞬,便很快又恢复了理智。 “王爷,雨路难行,还是早回吧。” 陆起戎的眸子只在一瞬暗了下来:“罢了。我便不叨扰娘娘了。” 他将点心搁在廊中长凳上,作揖后快步离开,临快出廊的时候又回个头:“那夜的耳坠,很衬你。” 陆起戎想让秦观月知道,他那天晚上看见了。 秦观月分明戴上了他送的耳坠,可是他不懂,为什么她还是这样一幅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他记得第一次在大殿上看见她跳舞的时候,她如小鹿般怯懦,却又像秋草般韧劲,令他眼前一亮。 陆起戎发出一声低叹,转身就要走,却被秦观月的一声“王爷”叫住了。 “王爷。” 秦观月将那句“我不值得”咽了下去,改为一句“王爷慢行。” 秦观月回到毓秀宫中,将点心分给了下人。 墨隐这时从殿外慌慌张张地走进来,在秦观月耳旁低语了几句。 “什么?疯了?” 作者有话说: ①如今但暮雨,蜂愁蝶恨,小窗闲对芭蕉展。——出自吕渭老《薄幸·青楼春晚》
第20章 秦国公府的刘妈妈疯了。 墨隐告诉秦观月,几天前,刘妈妈家中进了一帮流匪,劫走了刘妈妈的女儿。就连秦国公府在暗中派人找寻,也不见下落,刘妈妈一时受了激,变得疯痴起来,整日抱着个绣花枕头叫女儿。 本以为这姑娘被流匪掳去,即便不死也残,谁知几日后竟完完整整地被送了回来,就是接连几天灌了许多避子汤,一时伤了元气,恐怕再不能生育。 秦观月听后,放下了手中茶盏,若有所思。 近年来燕帝作恶多端,十六州的确常有百姓不平,难以生存,只得结团为流匪生乱。 可这毕竟是在京畿,防守严明,何况纵有流匪生乱,又怎会不去劫那些高门大户,反倒只劫了刘妈妈一家,且连国公府的人都寻不出下落。 想想便知,放眼燕都,能有这等本事的,恐怕只有一人。 秦观月向窗外看去,正是用膳的时分,牖外细雨连绵,长街不见人影。 确像是私会的好时候。 若只留在毓秀宫中孤芳自赏,岂不是辜负了这一身新衣? 秦观月换上新鞋,撑伞迈进了细雨夜。 清平观每逢雨夜则更显幽寂清冷,贺风为顾珩多添了一盏油灯,摇曳的豆烛如潮波般缓缓徐之,照亮了顾珩掌下的案册。 秦观月到清平观时,未曾看见贺风的身影,前来迎她的是一个小道士。 小道士叫无尘,实为顾珩手下的死士。 这不是无尘第一次看见秦观月,故也并不意外,只对秦观月说顾相与贺大人正在浮云居议事,他去通传,还请娘娘稍等片刻。 秦观月点了点头,站在檐下收起伞。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无尘的背影。 顾珩身边侍奉的人不算多,但每个人都有誓死报效的决心。 能让一个活生生的人为他甘心付出生命,作为一名臣子而言,这实在有些可怕。 秦观月不敢猜测,顾珩手下像贺风与无尘这样的人,究竟还有多少个? 檐下的一滴雨落入她的衣领,凉的她缩了缩肩。 浮云居中,顾珩执笔在纸上勾画,贺风不禁问道:“丞相,属下有一事不解。” 顾珩手中的笔并未停顿:“何事?” “刘妈妈的事,只怕秦国公府已对您有所猜忌。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顺便救出俪贵妃的娘亲呢?” 闻言,顾珩抬头,眼风轻飘飘地从贺风面上掠过。 “这是秦国公现在制衡她的唯一手段,你觉得,他们会不仔细照看吗?” 贺风会意。 说到底,秦国公府,比任何人都害怕会失去这张底牌。 “可是俪贵妃或许想不明白,只怕要为母亲担忧。”贺风研磨,这句话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我愿意帮她,已是施舍,为何要在意她的感受?” 话语一顿,顾珩放下笔,注视着贺风,语调平静:“说起来,你为何关心起她来?” 贺风闻言方觉适才说话不妥,从脖子红到了耳后根。 他支支吾吾道:“属下、属下不过是为丞相考虑,万不敢逾矩。” 顾珩不置可否地拿起笔,笔尖蘸了墨,又在纸上圈画起来。 “你年青浮躁,最容易被她这样徒有几分姿色的女子迷惑。总之,她是艳鬼化身,是心机深沉的女子。” “贺风,你是我最属意的臣下,万不可因这样的女人而动摇。” 贺风感慨于丞相境界高深,非自己所能及,羞愧难当地点了点头,窘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在一阵轻微的叩门声替他解了窘境。 贺风打开门,见无尘在外,道是俪贵妃等候已久。 贺风回头看着顾珩,等待丞相发话。 顾珩的笔尖微微一滞。 听见窗外雨打青石,他微皱了眉。 “去请。” 不一会儿,无尘领着满身雨气的秦观月而来,秦观月走进浮云居,贺风与无尘识相地退了出去。 秦观月想到那夜,在浮云居内,她楚楚可怜地伏倒在顾珩膝旁,像他剖陈自己的凄惨身世,求丞相怜她。 那时的她似乎只能低微地仰望顾珩。 虽然现在她还是只能像菟丝花般依附着顾珩,可秦观月知道,顾珩如今待她,多少有些不同了。 正如她料想的那般,顾珩也不过是比寻常男子稍微多了些礼法的束缚与道义的克制,但这并不能阻挡她诱起他原始的心火。 终有一日,他会虔诚伏倒在她的裙下。 “在看什么?” 秦观月被顾珩发现了自己的失神,忙从忖思中回过神来,顺手指向窗边铜架上的白鸟。 “之前来没见过它。” 顾珩侧眸看了眼:“之前被贺风放在外面,这几日挪到屋里躲雨。” 这只鸟顾珩在山间救下的,当时它断了翅膀,可怜兮兮地摊在顾珩手中。 精心照看了一个月,顾珩要将它放归山野时,它死活赖在顾珩手中,不肯走。 倒是和秦观月很像。 顾珩不喜欢它,吵得很。 “娘娘喜欢,送给你。” 秦观月摇摇头:“我养不好的。” 顾珩低笑一声,也不追问缘由,目光状似地无意间落在了秦观月微湿的绣履上。 “雨天行路不便,娘娘过来要说什么?” 秦观月笑着走到顾珩案旁,拿起台上的墨锭,在砚台上缓缓转着圈。 “来为丞相,佳人添香。” “自诩佳人,娘娘对自己的容貌,倒是一贯自信。” 秦观月续言:“难道丞相不是这么觉得吗?” 顾珩难得的没有说话,只是拿起了笔,蘸了蘸这新来的“侍笔小奴”为他研磨的墨汁,在册子上勾出一个圈。 烛光斜斜地将他二人的身影映在身后的白墙上,她站在案边,卷袖为他研磨,而他低眸勾画江山。 这是第一次,他与她之间不与风月、情念、声色有关,即便缄默不言,却生出一种别样的温情。 在那瞬间,顾珩生出一种模糊的幻觉,他想起他的娘亲还在的时候,也是这样在爹爹身边,静声为他研磨。 只是,那是夫妻间特有的闺房之乐,他与秦观月,又算什么呢? 这样的温情使他感到有些奇怪,顾珩开口,打破了这番沉寂。 “在宫中待久了,闷吗?” 秦观月指尖一顿,抬眼望他:“丞相什么意思?” “没什么。” 墨锭下不断生出新的浓墨,秦观月懒得揣摩顾珩欲言又止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玄秘,她知道,她永远难以窥透顾珩深如古井的心,干脆不去费那闲心思。 墨已够用了,秦观月把墨锭放下,轻声问他:“刘妈妈的事,是丞相为我做的吗?” 顾珩搁下笔。 她这样直接地问他,才让他觉得适应了些。刚才那样的氛围,让他坐立难安。 顾珩矢口否认:“光是在这宫里,就有上百个刘妈妈。指的是哪一个?” 在窗外濛濛的细雨声中,秦观月轻声笑了。 她早猜到,顾珩是不会承认的,她也不会愚蠢到死死地逼问,让男人难堪。 “丞相不必说,我也知道的。” 秦观月的话已说到这儿,顾珩再多辩解,反倒显得稚嫩。 顾珩干脆避开她的目光,只重新看着案上的折子。 过了片响,案上的烛芯呲出了火星点儿,噼啪一声在阒静的屋中爆开。 秦观月的手,轻轻覆上了他的,在他的手背上温柔地停息。 她凑近他的耳边,顾珩闻见了那熟悉的诱香,眉间一跳,正想要推开她,却听见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谢谢丞相,这样为我。” 秦观月离开毓秀宫不久,外殿便有一名正在擦拭花樽的小宫女哎呀一声叫了起来。 站在她身旁的外殿掌侍被她吓了一跳,将手中的鸡毛掸子高高扬起,下一秒就要落在那小宫女的身上。 “大晚上的,瞎叫什么!” 小宫女名叫玉书,是前些日子内府才拨到毓秀宫来的,因不知底细,秦观月只让墨隐将她安排在外殿做些洗扫的粗活。 玉书被吓得腿软,当即跪倒在地:“邓姐姐饶命,邓姐姐饶命。” 玉书长得乖巧可怜,此时又一副伏低告饶的样子,外殿掌侍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见外殿掌侍回身要走,玉书连忙拽住她的裙角:“邓姐姐,奴随身佩戴的坠子找不见了,怕是今日去内府领东西的时候,掉在路上了” “一名坠子罢了,丢了就丢了,有什么要紧。” “邓姐姐,那是我娘亲留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了,求求邓姐姐,且让我去找一找吧!”玉书泣涕涟涟,引得周遭宫女纷纷向此处望。 俪贵妃与墨隐不在,掌侍怕再生是非,被贵妃责怪,只得低声喝道:“只这一次,快去快回,下次不许再躲懒。” 玉书得令离开毓秀宫后,径直来到了淑妃的宜福宫。 宜福宫中,淑妃正躺在摇椅上,由侍女捧着一双纤纤玉手,补染蔻丹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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