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已按您所说,点到了国祚气数上,然陛下神色虽有变,但也只是细微而已。”秦国公低眉对答,拿捏着分寸。 那人缓缓捻起一枚黑子:“国公啊国公,你还是不懂咱们的陛下啊。” 秦国公愣了愣,迟缓地抬起头,望向那道神秘的屏风。 屏风后的那人又道:“照你说,咱们陛下最崇信的是什么?” 秦国公闻言一滞,不假思索便道:“自然是顾珩嘴里的长命百岁,还有就是这天下的娇莺。” “不错,此事的确是不能扳倒顾珩的。但是,我们要做的,是给陛下心中,扎下一根刺。” 那人将那枚黑子放在手心把玩,续又道,“由着这根刺在陛下心里长,由着它溃烂,届时即便咱们不动手,陛下也要亲自将这根刺——□□。” “您的意思是——”秦国公抬起头。 那枚黑子落下,胜局已定。 “既然照常查,查不出来。那不如咱们就帮他一把。国公年纪大了,回去等消息吧。不出一月,咱们还会再见的。”那人声色沉郁,帷幄之中似乎另有所图。 往日在国公府中,秦观月将自己的满身风姿藏匿在顺从乖巧的外表下,让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一个听话的香姬,可以任人戏弄,无人在意她的颜面与尊严。 直到进了这燕宫,在重重险境下,秦观月身后无所依靠,只能以自己这身皮囊为诱饵,为自己谋得一方天地。 玉莲池旁建有一处供人休息的偏阁。 这偏阁虽不似寝殿华贵,但该有的设施亦一应俱全。 偏阁内设有一块极高的屏风,屏风上晾着两人湿漉漉滴着水的外裳,下面燃着的火炉,是顾珩从湖边捡了柴火,亲手点上的。 秦观月躺在偏阁内榻上,榻上的被衾是她昨日特意让墨隐来换好的,她的里衣仍有些潮的。 她望着顾珩的侧影,第一次不带任何目的性地看着着他。 此刻他的侧脸在灼烁的火光下棱角分明,即便他褪去了外面的那件雪袍,也仍然自成清冷无端的气质。 秦观月倒是没想到,顾珩这样不沾尘埃的贵人,竟还会自己生火。 他此刻又恢复了如往常一般的孤傲自持,那一双幽沉的眸子似乎不起任何波澜。 与方才在玉莲池中那般呼吸急促、险些失控的模样截然不同。 秦观月还是喜欢看他刚才的模样。 “丞相,我有些冷。”秦观月像只小蛇般从艳红的被衾中钻了出来。
第25章 (二合一) 顾珩将一根木柴添入火炉中,那枚玉珠坠子抵在他的掌中,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温润。 他还是拒绝不了秦观月,正如此刻,他也无法直视这枚玉珠,以及玉珠上淡淡的腥气。 “我再去捡些柴。”顾珩将那枚玉珠收进袖口,起身要向外走去。 “丞相现在这般模样,不怕出门叫人瞧见吗?” 顾珩的雪袍正在屏风上挂着,还不时垂下几滴水珠,足以彰显他方才的荒唐行径。 眼下他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就这样出去,仿佛是在与世人揭露他往日清冷自持的崩塌。 秦观月半倚在榻上,身上淡淡的甜香在温热的室风中蔓延散开:“丞相,我没想到,你这样的人物,还会自己砍柴生火。” 顾珩目光沉了沉,只平淡地回应一句:“小的时候帮母亲做过这些活。” 顾珩的身世,一直是燕国的一个谜,没人知道他的过往,他也从未向任何人主动提起过。 但不知为何,今日在秦观月面前,他就这样平淡从容地说了出来。 牖外夜色渐渐暗去,一轮幽静的月色攀上中天。 秦观月并未回应顾珩的这句话。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绝不愿在这样的良宵时刻,牵扯任何风月之外的事情。 但是她明白,当顾珩对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切已然不同。 “顾珩,你过来。”她向他伸出手,那艳红的锦被顺着她光洁的玉臂又向下滑落了一截。 这一次,顾珩看见朦胧的月色披洒在榻前,拂掠过神色懒冶的她。 顾珩的眼底被那抹雪色刺地瞳孔一缩,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小手,在拂过他的心窝。 但对于她陌生而冒犯的称呼,又让他觉得不可置信:“你叫我什么?” 她不回答,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杏眸望着他:“顾珩,你过来。” 顾珩愣了愣,直觉告诉他,他应该推开门不顾一切地离开。 可他却还是走到了秦观月的身边。 秦观月伸出那只落在枕边的柔荑,握住他的右手,看着那指尖上淡淡的痕迹。 那是他们先前在池底的留证。 “顾珩,我想要这样唤你。” 她缓缓抬起那双剪水眼眸,鸦睫微颤,“你方才问我,怕不怕兰贵人那件事。” 她顿了顿,又轻轻抬眼:“我不怕的。我怕的是你因为这件事而疏离我。” 顾珩默了默,眸色暗沉。 秦观月缓抚过他的手,如方才在水中的那般触感,像是在点燃一簇焰火,让他的眸色渐渐幽深。 “为什么是我?” 其实他都明白,为什么是他。 但是这一夜,顾珩似乎想听一些不同的答案,哪怕明知是她的虚词。 “起初我只是丞相的声名才学,丞相知道的,我是一个假明月,因而我仰望真明月。” 秦观月想起刚才在水中,她用女人的温柔融化了他的冰冷与坚决,让他沉溺在那片满载荷花的池间,看着他眼底的神色逐渐失离,看着他想要克制,却不得已地为她失控。 他取出了那粒珠子,也带走了她的灵魄。 “顾珩,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秦观月勾过他的袖子,眸光旖旎地望着他:“哪怕就只是今夜。” 顾珩并没有接话,只是意味深长地又说了一句:“宫中艰难,我从来就没有觉得你是假明月。” 他依着她,坐在了席沿。 秦观月似乎已然料到顾珩会坐过来,便向一步往里面挪了挪身子,为他腾出一个地方来。 “燕帝今夜已在淑妃那熄了灯,不会再唤人了,你来陪我一会,好不好。” 她没有等顾珩的回答,便轻抚上他的手背。 顾珩站在席边,静静地望着她。 很久之后,顾珩依然记得今夜秦观月的样子。锦衾之下,掩藏着她难以言说的风姿丽艳,但她望向他的眼睛,确是纯粹真挚的。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他今日的不曾拒绝,将为他的以后,带来什么样的颠覆。 “别动。”顾珩及时拦住了秦观月靠近过来的雪白柔荑。 顾珩僵硬地靠在清凉的竹席上,半阖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袖中的那枚玉珠上,还有着些濡染痕迹,仿佛那水波温横的池底。 一声婉转轻柔的唤,轻飘飘地落入顾珩耳中。 顾珩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了?” 他刚侧过头,往身旁看了一眼,唇上便突然尝到了香甜的胭脂味。 顾珩不曾料到却被秦观月会如此,他的背脊一僵。 她的藕臂圈上他的颈,鼻尖触碰着顾珩的面颊,像是靡丽的艳魅,会吞噬人的理智。 顾珩有那么一瞬的怀疑,她是从哪里学会这些的? 但秦观月似乎察觉到他的失神,使坏一般地,将小手覆上了他的心口。 顾珩只感到一股热腾的血气上涌到后脑,他猛地睁开眼,却对上了一双水色朦胧的眸子。 她俯近在他的身前,似乎在窥听他飞快的心跳,辨别着他内心的悸动:“丞相也是喜欢我的,对吗?” “别。”昏昏沉沉之中,顾珩勉强拾起最后一丝理智,推开她的手。 她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着低语:“丞相就不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吗?” 最后的清醒逐渐从顾珩的眼眸中撤去,只留下混沌的迷惘。 顾珩能演算天法,窥探人心,却忘了自己也是一个凡间男子,也有他难以克制的情绪。 黑暗中,一张脆弱的纸被风吹起又停落,在汹涌的烛光中,如浮云般无形蹁跹变化。 今年的社日斋不同于往日,而设在行宫中举行。 社日斋是燕国数一数二的大节,燕帝今岁心情好,只是前些日子因兰贵人的事动了气,便又留在行宫多住了几日。 燕帝将往年社日斋的寻常骑射节目,一并改成了品茗吟诗这类附庸风雅之作,并诏尚在燕宫中的城阳王、襄阳王与几名重臣一齐至行宫参宴。 此日火伞高张,万里无云,众人集聚行宫湖心岛上,乐舞齐奏,一时欢快无穷。 有了兰贵人的事情在前,燕帝近日总是风声鹤唳,闹得行宫中人心惶惶。自那夜玉莲池之后,顾珩与秦观月也刻意避着风头,鲜少碰面,直到今日社日斋上,才得以远远对望一眼。 燕帝高坐台上,欣赏着歌舞,举起酒盏向城阳王:“阿戎,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成家了。” 燕帝抚掌一笑,王内侍旋即从殿后带出七八个妆容精致、仪态端庄的世家女子。 “阿戎,看看,这些女人,可有喜欢的?” 秦观月坐在席上,只觉得荒诞无比。即便是替王爷选妃,燕帝也断不该将这些世家贵女带到席上抛头露面,还让人挑挑选选。 如此不合规矩的事,恐怕也只有燕帝这样的昏聩君王才能做得出来。 城阳王从席间撩袍而起:“陛下一心为臣弟,臣弟感念在怀,只是臣弟志不在此处。” 城阳王的目光并未流连在那些贵女身上,而是有意无意地往秦观月处探去。 不凑巧的是,顾珩就坐在秦观月的斜后方,前有狼后有虎,秦观月的一双眼不知该放在哪,只能找了个借口起身离席。 经过顾珩身边时,她给顾珩使了个眼色。 又过了一会儿,贺风很是知趣地在一旁说道:“丞相,是时候为陛下诵经了。” 顾珩微微颔首,便自请离开了。 燕帝仍在宴上喝酒谈笑,众人附和。 秦观月先来一人到偏阁,躲在门后等了一段时间。 门吱呀一声推开,顾珩前脚刚进入殿内,便被秦观月环腰抱住。 “珩郎,你来了。”她扬起灿如芙蓉的娇面,眼中笑意浓郁,纤长的玉指边玩弄着他的腰带,边调侃他:“近日听人提起,丞相曾被一个宫女说,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如今看来,倒也不算冤枉吧。” 顾珩眉心一拧,想起那日因秦观月作坏而导致他被众人嘲讽,有些不悦地推开她的手:“那日的事,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这些日子不见,丞相想我吗。”她收起适才的调笑模样,轻轻地踮起脚,凑近他的耳边。 含香的兰躯凑近,秦观月含笑凑了上来,让顾珩不由得想起那夜在玉莲池的偏阁中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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