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这样是不是太过冒险?若是丞相没有反应怎么办。” 墨隐从毓秀宫膳房端出一碗红糖藕粉,与几碟精致的点心一起放进了黄梨木雕双鱼食盒中。 藕粉和点心皆是墨隐做的,秦观月不愿为那人,而秦观月坐在镜前勾描黛眉,从镜中窥见墨隐忧心忡忡的面容。 她将黛笔放下,不轻不重道:“他若无动于衷,就不必在他身上耗费时间了。” 燕帝尚在病中,不许宫妃穿红配绿,打扮招摇,秦观月只着素衣便出了门。 瞧见秦观月出门之后,贺风又跟了会。 直到看清她此行将去何处,贺风惊骇不已,一刻也不敢耽搁,步履匆匆地回到了浮云居中,将消息递回给了顾珩。 顾珩正与无尘交待着内帑庄子的事。 王氏已死,而申氏仍不得影踪,从探子陆续来报的消息中,顾珩隐约寻到了些内幕,但尚不明朗。 闻得贺风叩门,他挥挥手,无尘应声退下。 “她去哪了?”顾珩收拾着桌上略显散乱的笔墨,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贺风拱手行礼,将所见告知顾珩。 “什么?”顾珩不敢信。 贺风低着头,饶是不抬眼,他也知道,丞相的面色不会好看。 夹在丞相与那女人之间的差事实在难做,贺风不想,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 一滴汗珠顺着他的脖颈汇入衣襟里。 “属下的确瞧见贵妃娘娘往燕宸殿的方向去了。” 怔了片刻,顾珩的轻笑声落入贺风耳内。 窗边金架上的那白莺,昨日得了顾珩的些许亲慰,如今又不知趣地扑翅而来,却被他一把拂开。 她与这白莺一般,羽翼尚未丰满,就等不及地要飞到龙榻上承恩。 “你过来。” 贺风应声上前,顾珩低声嘱咐了几句。 此时秦观月正携墨隐迈上燕宸殿前的石阶,秦观月深知此举乃是冒进之法,但事已至此,若不探明顾珩之意,她便不欲再枉费心机了。 二人行之殿前时,秦观月拢了拢袖口,将墨隐召近些。 “墨隐,一会儿我带着食盒进去,你在外头候着吧。” “娘娘——” 秦观月压了声:“里头污气重,这不是什么干净的病,你还是……” 二人交待之时,燕宸殿的门吱呀一声起开,里头出来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 秦观月一时觉得脸熟,但又择不出个确切称谓来,谁料那人却先开口。 “贵妃娘娘。” 这婆子大落落的行了个礼,只是腰不弯,腿不屈,好好一个礼被她行的歪七扭八。 墨隐见其踞傲的样子,便气愤的想上前理论,却被秦观月扯住袖口。 秦观月倒不斥责那婆子,反是颔首一笑:“劳烦嬷嬷通传一声,本宫挂念陛下圣体,特备了些小食来探望。” 秦观月要走的路太长,她没有办法、甚至没有精力同每一个人计较。 那嬷嬷见秦观月姿态如此之低,气焰更盛。 “不劳烦娘娘了,淑妃娘娘特意交代了,陛下如今身弱,多有忌口,因而陛下的饮食,由我们娘娘一应照料。” 这婆子话讲的还算体面,只这眼里透出阵阵戾气,末了,又加了一句,“旁人的,是一概不允进殿的。” 难怪看她眼熟,秦观月暗思忖着,行宫中这嬷嬷便随着淑妃进出,可见是个得用的人。 只可惜墨隐这丫头到底心思稚嫩,一时口快欲与其争辩。 “你这婆子,说话不知好赖,难不成我们贵妃娘娘的东西还能害了陛下?” “旁的不管,老奴也是依令行事。”那老嬷并不畏缩,直直的回呛了一句。 见二人大有剑拔弩张之意,秦观月呵声。 “够了。” 秦观月扶了扶鬓发,“燕宸殿前,也容你们这般放肆。既是淑妃娘娘已安排妥当,本宫便可放心了。” 秦观月给墨隐递了个眼色,二人转身而离。 下阶时,墨隐小声嘀咕道:“那婆子欺人太甚,娘娘身为贵妃,就是赏她几个耳刮子,也是使得的。” “你这性子日后也要收敛些,你我今日本意就不在此,更不欲与淑妃争些什么,勿要再生事端了。” 秦观月要的是,这消息传到该传的人那里。 行至毓秀宫侧殿后花园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贵妃娘娘安。” 作揖的人正是贺风。 “贺大人无需多礼,多日未见,大人似是又清瘦了些。” 秦观月贯会用三言两语来邀买人,只这么一句,在贺风心里,就比不肯施粥的顾珩暖心的多。 贺风将头再低了低,回道:“谢娘娘关怀,今日属下来此是要提醒娘娘,陛下之病来的凶猛,且是秽气所致,娘娘,还是少去为好。” 秦观月心中算定,却没料想到清平观好快的消息。 “替我谢你们主子。”秦观月甚至都不曾说出“丞相”二字。 贺风惊诧于眼前女人的聪慧,他只字未提顾珩,秦观月一句话便揭开了底面。 “还有一句,丞相要我带给娘娘,丞相说,请您三日后到玉清阁的花架下见。” 秦观月扶着墨隐的手一紧,终究,那些工夫不算枉费,她的手随即一松,缓缓开口。 “不去。” 再无他话,主仆二人相携而离。 “她当真是如此回的?” 顾珩跪坐在蒲团前,阖目冥念着经文。 贺风从顾珩十分克制的声线中嗅出了一丝危机,便开口回护:“许是娘娘今日劳累,身子不适也是有的。” 顾珩抬眸望向眼前焚烧后的香灰,又问道。 “你先时可说了我交代给你的话?” “说了。” “她怎么回?” “娘娘说,谢谢你们家主子。” 话音刚落,顾珩便猛的起身,掀来的一阵风险些将台面上供奉的烛火扑灭。 顾珩回身对上贺风的目光,秉持着他一贯深不可察的口吻,沉沉开口。 “跟她说,勿要故作聪明,做些女儿姿态,若再生事端,我必将她绑于三清老祖之前,笞罚。” “这——”贺风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还不快去。” 顾珩将半张脸藏于烛火的阴暗面,袖口里,他清瘦的指节悄悄攥紧。 往日大都是秦观月等着顾珩,这一次,她刻意比相约的时间晚来了半刻钟,让顾珩等着她。 玉清阁后种着大片蒲萄①,正值乌日鎏金的季节,如盖的青叶下藏着圆润的紫珠,耀着引人采摘的光。 蒲萄将紫光坠落在顾珩的天青色圆领袍上,投落斑驳光影,他抬手摘了颗离得最近的蒲萄,放在指尖把玩。 秦观月向他走来,即便是很轻的步伐,也引得他回了头。 秦观月在与顾珩身前一臂的距离停下了步子,附以规规矩矩的一礼。 似是刻意疏远他。 “丞相。” 连声音也不带一丝情绪。 那枚圆润的蒲萄在顾珩的长指间滚动、轻揉。 “贵妃娘娘如今是越来越难请了。” 秦观月垂着眼,却能感觉到顾珩阴沉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不看他,依旧是那般轻轻柔柔的腔调。 “那日回去后,将丞相的话又细细想了一遍。丞相说的没错,的确是我失了分寸,像丞相这般高风亮洁的人物,我这样的人,原是不该招惹的。” 顾珩的脸色更冷了,心底生出不悦。 上次的确是他的话说重了些,但他已主动找了她,她合该顺势而下,而非现在这般冷淡。 更令人懊恼的是,秦观月这番话说的真挚无比,听不出什么吃味或故作嘲讽,倒像是她深思熟虑后,真要与他从此断义。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指尖的蒲萄碎了,粘腻的汁水顺着他的手指流下。 许久的沉默后,秦观月将早就备好的说辞轻诉出口:“月娘不曾想到,一番仰慕丞相之心,竟成了累赘。非但没能为丞相解忧,反倒使丞相为难。” 含着三分怨,四分愁,与七分的不舍。 “月娘不会再来烦扰丞相,只请丞相务必珍重,按时用膳,莫伤了身子。” 说罢她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回首就要离开,似乎若是再多看顾珩一眼,便会又生出种种情愫。 “等等。” 秦观月敛了帕子,佯作拭泪模样,将唇角的笑意隐了去。 她柔柔回身,露出那双泫然的眸子,含怯缠怨地缓缓抬起了长睫,连抬眼的模样,也是她在毓秀宫中对着墨隐练了多回的。 “丞相还有事吗?” 顾珩话在嘴边,似是难以启齿,默了半晌,才极轻地道了一声:“我并未觉得为难。” “丞相说的是真心话吗?”秦观月的眸中又重新亮起了光。 顾珩撇过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只这一句,秦观月便似喜极而泣般投入顾珩怀中,牢牢地抱住了他。 久违的香软入怀,顾珩的身子一僵,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想要回抱她,但又怕那沾染了蒲萄汁水的手弄脏了她干净的衣裙。 他便将右手垂在身侧。 秦观月朦胧的泪眼中,藏着笑意。 今日她对顾珩的话也并非全是设计,她也想知道顾珩如今对自己究竟有几分情意。 若顾珩在榻上那般的沉沦控制都是假的,抽离之后便没有半点真心,那今日正好当作诀别,她将及时离开,与他断绝一切往来。 她对顾珩的感情本就脆弱,就算是今日顾珩狠心与她割裂,恐怕她也不会为顾珩流一滴眼泪,至多惋惜这些日子的心血白费,再赶紧寻觅下一个猎物。 但好在,顾珩想要留下她,不论是因为什么。 “这些日子,丞相可曾想过我?” 她的睫毛上还沾着水汽,察觉到顾珩的不自然,主动勾了顾珩沾着蒲萄汁。 顾珩垂眸,看着那沾着果肉的汁水染上了秦观月的素指,想要将手抽走。 却被秦观月握得更紧。 他还未作回应,耳垂便被一片温热包裹。 那丁香小舌轻轻舐了下他的耳廓,他咬紧了牙关,却难以控制地有了反应。 “今夏的蒲萄甜吗?” 作者有话说: ①蒲萄:葡萄的古称,为防和谐。
第32章 “不要戏弄我。” 心火即将点燃之时,顾珩却突然抽出了手,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目光渐渐平息,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淡。 他不甘,也不该就这样原谅她攀附燕帝的行径。 “丞相?” 秦观月意外于顾珩的突然抽离,她凑上前去,触了触他的手,却又被他推开。 而顾珩不为所动,望向她的眼神晦测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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