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珩刚下马车,向寝屋走去,无尘面露难色地开口:“丞相,俪贵妃……” 无尘话未说完,寝屋的门便从里被人推开,一道娇俏的声音在门后响起。 “你回来了。” 秦观月未着华装,只是穿着寻常的素衫,却愈发衬得容颜清丽。 她抬眼望着顾珩,两人视线交汇,顾珩先移开了眼。 贺风愣在一旁,无尘红着脸扯了扯他的袖子,两人知趣地退了下去。 “燕帝抱恙,身侧有淑妃照料,用不到我。我想每日都能见到丞相,便自作主张搬了过来。” 顾珩没作声,秦观月又凑上前去,低声补了一句:“我自己带了被衾的,不会占了丞相的。” 她鲜少说这般俏皮话,顾珩被她逗笑。 上次的事,顾珩心中多少也有些愧意,他或许不该将自己的执念那般发泄在一个女人身上。如今秦观月既先来求和,顾珩也不欲再相互为难。 他并不在乎“燕帝抱恙”这样的借口,他想知道的是,在这种情势下的秦观月,到底想做些什么。 “我的床地方不大,恐怕放不下两床被衾。” 他们默契地闭口不谈那日的不欢而散,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带你转转。”顾珩自顾往清平观后院走去,秦观月对于顾珩的默允则觉得意外而又合乎情理。 这也是秦观月第一次发现,在清平观冷清的外观背后,还有一些稍有烟火气的地界。 清平观的小膳房与行宫西山居的如出一辙,陈设简单,并无甚其他的物件,连食材也是零星几种。 秦观月似乎在一瞬间找到了顾珩清瘦的原因。 “你要是饿了便自己做些吃,你煮的粥不错,应该饿不着自己。”顾珩怕她听不懂,又添了一句,“我平时忙,不常在观中用膳。” 秦观月知晓顾珩不善言辞,也不与他计较。她不经意间瞥见膳房角落放了个笼子,里面蹲着只身形白胖的兔子,她弯身想逗弄一番,谁知那兔子险些咬了她一口。 “这兔子好凶。” 顾珩掀眼扫了一眼:“贺风养的,不用管它。” 秦观月在心中暗诽,这兔子真是随了它的主人,不是甚么善茬。 顾珩话未尽释,则有前院的人来请,只得同秦观月潦草交待了几句,匆匆走了。 不用在顾珩面前端着贤淑模样,秦观月乐得自在,一个人在清平观闲散逛着。 清平观宫人只有二三,即便是碰见了几个小道士,他们也深谙为臣为仆知道,不曾看秦观月一眼,低着头便匆匆离开。 秦观月并不意外,顾珩这样多猜忌,能留在他身边侍奉的人,必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顾珩的寝屋每日都有下人打扫,整洁无尘,留给秦观月表现的余地不多。她只简单整理了被衾书台,就坐了下来。 案上摆着一本诗册,秦观月信手翻了几页,词句中的一些悲怜之感,让她恍然间生出愁绪。 她的胳膊还有些作痛,那是顾珩上次在蒲萄架下发狠的印记。 顾珩上次这般对她,她今日却还软言相对,甚至主动搬到清平观来,不为其他。 她要将那日丢在蒲萄架下的最后一丝主动和体面寻回来,步步为营对于她来说不是难事,秦观月想看到的是,顾珩情愿放下尊严,彻底沉沦。 到那时,无论是她想另择高枝,还是继续利用顾珩,便都说由她说了算。 秦观月想起小膳房缺了不少食材,便列了个单子,着清平观的下人去宫外采买。 今夜她又像上次那般熬了些粥,谁知天色渐晚,顾珩却依旧没回,她便留了一份在膳房,自己先喝了粥,回寝屋等他。 等了许久,秦观月半枕在书案上睡了过去。直到窗外又淅沥下了雨,雨声落在檐下青石上,屋门才被推开。 一双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怎么不去榻上睡?” 秦观月迷迷糊糊地睁眼,顾珩的面容在眼前渐渐清晰起来。 她下意识地骤然起身,身形不免晃了晃,顾珩扶住了她,才没让她摔倒。 “你吃了吗?我给你留了粥。” 顾珩见她站稳,便松了手,一边褪下外袍:“我吃过了。” 秦观月见顾珩的衣裳落了雨,佯作关怀:“盥室备了水,丞相先去洗洗吧。” “不必了。先前那身衣裳脏了,我在外头洗过换了衣裳才回来的。” 以前他独自一人,不喜清平观的清寂,常常是在外忙到深夜,回来时便就着满室漆黑直接睡下了。 他以为今夜回来时,秦观月已睡下了,却没想到她还在等着他,还为他留了盏灯。 秦观月一来,似乎往日冷清而空寂的寝屋,多了些人气。 顾珩坐在灯下,拿出未批完的折子,正想再批一会,抬眼却望见秦观月眼眶通红,眼角还有适才趴在桌上小憩留下的衣服印记。 他默了会,将折子阖上:“今夜不早了,先睡吧。” 秦观月看见顾珩还有折子没批完,本想假意推辞几句,但实在是困得厉害,便应了下来。 “我睡觉不踏实,还是睡里面吧。” 顾珩难得带了些笑:“好。” 秦观月褪了衣衫,先躺了上去。顾珩吹灭了烛灯,随后掀开被衾,躺在了外侧。 顾珩便是这样一个人,即便心中有歉意,他也不懂得如何宣之于口,只会藏在无言的行动中。 二十年来,他唯一不愿深研的学说,便是男女。因而有时他也读不懂秦观月。 她常常倨傲而放肆,却也能柔和的低头。 寂静的夜里,能听见二人沉稳的呼吸。他们曾有过最亲密的关系,却从没有今夜这般共枕,两人谁都没有出声,却都在黑暗中静待着些什么。 但没有想到,他们等来了窗外的一声惊雷,紧接而来的是狂风乱作,大雨倾盆。 秦观月背对着顾珩,将身子慢慢地蜷缩起来,她紧紧捏着被衾一角,掌心涔出了汗。 她惧怕雷雨交加的夜,却刻意不与顾珩示弱,而是将这份恐惧悄悄地裹藏起来,等待着顾珩发现。 在她因害怕而微微颤抖的时候,顾珩伸手抱住了她的腰。 恐惧淡淡散去,随之而来的是算计。 黑暗中,秦观月缓缓睁开了眼。 她想的没错,顾珩果然是在意她的。那日蒲萄架下,顾珩是因为在意,才会那样的失控。 她料想顾珩对她也是有些愧疚的,以色侍人,不如以色去攻那人的痛处。 她要让顾珩对她的愧疚蔓延地更深,扎进心里。往后她对顾珩每每示好一些,顾珩的愧疚便会更深一些。 毫无征兆地,她开始在被衾里解掉自己的小衣。 顾珩显然是没有料想到秦观月这突如其来的动作。 天下人皆奉他为圣臣儒生,他也在这样的盛誉中度过了二十年。他一度认为,自己至少不至于与俗世男子并论,但秦观月的这个动作,仿佛将他贬成了只为情念所困的庸人。 他按住了她解衣的手:“我只是想抱你。” 秦观月背对着他,他看不见秦观月在笑。 “丞相,我与娘亲,便是在这样的雨夜被爹爹卖给了人牙子。” 顾珩没说话,只是静静在听。 “窗子关得很紧,可风声还是这样大。” 坦白好过于刻意的遮掩,其实秦观月和娘亲被爹爹卖走是真,但并不是在这样的雨夜。 她好像总是能在合适的时刻,说出很合时宜的话,真真假假,有时连她自己也分不清。 除了那天蒲萄架下她对顾珩的误判。 但是没关系,顾珩今夜抱着她的那一刹,就在证明着她这回的计策和对顾珩的揣度是对的。 沉默了一会,顾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很轻。 “那天,我……” 顾珩想为那天的行举说些什么,却被秦观月轻声打断:“我都知道的,珩郎。” 顾珩抱着她的手紧了紧。 翌日晨起,秦观月的身旁已经空了。 一个胖嘟嘟的小丫头敲门而入,端来了洗脸水,但没料想到秦观月已经醒了。 四目相对之时,小丫头着急地开了口:“夫人、不对,嗯……娘子……” 那小丫头有些不知所措,顿时涨红了脸。 秦观月看小丫头面善,轻声安慰道:“无妨,丞相呢?” 小丫头将水放在桌上。 “丞相出去办事了,叫我别吵醒您,可还是把您惊扰了。” “是我自己醒了,不关你的事。”她招招手,示意小丫头上前来。 “你是哪个宫的?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小丫头一笑,脸上的粉肉皱了起来:“我是宫外来的,丞相专门让我到清平观服侍娘子。娘娘叫我豆包就行了……” 这小丫头原是前几年闹荒灾留下的孤女,与其他十几个孩子被顾珩收留在宫外,闲时以田亩为生。 清平观的侍者多为顾珩豢养的死士,尽管口风甚严,但都为男子,到底伺候不便,顾珩便特意遣了豆包和其他两个小姑娘进宫。 秦观月没忍住笑出了声:“好好的姑娘家,怎么叫这个名字?” 小丫头脸更红了,嘟囔着垂下头:“贺大人给我起的,说我吃得多,胖嘟嘟地像个包子。” 又是贺风。 “改叫若云吧,像云朵来去自由,多好。” 若云得了新名字,欢喜的不得了:“难怪我们丞相说您和善。” 顾珩在外面竟说自己和善? “丞相还跟你说了甚么?” 若云心思单纯,秦观月又生得和天上仙子似的,教她看了就觉亲切,于是当即凑到秦观月榻边,滔滔不绝地与她讲起了丞相。 快近晌午时,秦观月听见前院一阵窸嗦,猜想是顾珩回来了,就向前院走去。 顾珩迎面走来,手中提着红酸枝六方食盒。 秦观月故意捏着声调,提裙小跑向前,当着前院众人面环住了顾珩的腰。 “珩郎。” 这一声情意绵长,唤得人骨头都酥掉。 院内侍者皆是男子,惊讶地向这处望了一眼,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假装忙着自己手中的活计。 对于这群死士来说,顾珩已是天威的另一种存在,皇帝懒政,莫说是臣妃宫妃,也是尽受其用的。 只不过,眼前这个女子显然打破了清平观良久的清净。 顾珩僵了僵,并未推开她的手,只是沉声道:“下次众人面前,别这样叫。” “那私下只有我们俩的时候呢?”她抬起眼,眸中盈满笑意。 “私下,随你。”顾珩面色缓了缓。 两人来到前厅,顾珩将食盒中的菜品一一摆在桌上。 秦观月看着满桌珍馐美味,倒不像出自宫内御厨之手。 她揽着顾珩的胳膊,刻意娇声问道:“珩郎,这是你特意为我带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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