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转角处,曼儿忽然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双眼骤然瞪圆,忙凑上前去:“豆包姐姐,你怎么也来了。” 若云跟在贺风身后,听见曼儿喊她的旧名,脸上一红:“什么豆包呀,我早与你说了,我现叫若云。” 自顾珩处置了那两名侍女后,清平观就只剩曼儿伺候。顾珩恐曼儿一人照顾不当,就遣了贺风去宫外接若云进宫。 贺风看见曼儿,想起两人是旧识,且若云之前就在清平观照顾过一段时间,便将若云交给曼儿,自己先去燕宸殿为顾珩取折子了。 若云之前还为丞相没叫自己进宫照料,而叫了其他几个丫头而感到生气,如今终于轮到她来,自然心生欢喜。 若云牵过曼儿的手,嚷着要曼儿带她去见秦观月。 曼儿神神秘秘地一笑:“丞相正在屋里给娘子作法呢。” “作法?”若云眨了眨眼。 曼儿很肯定地点了点头,一口咬定丞相就是在作法,还有声有色地和若云描述了起来。 “那药我怎么都喂不进去,可丞相却说他有法子,还特地让我避开。你说这不是作法是什么?” 若云想了想,丞相神通广大,会些道法也不稀奇,只是她不免好奇,这究竟是个什么道法? 她搡了曼儿一把:“贺大人不在,不如咱们去看看。” 二人一拍即合,旋即向内室走去。 内室里,溅落一地的药汤气味与清平观特有的焚香融合在一起,萦绕在室内。 秦观月额头发烫的厉害,感到眼前昏昏沉沉,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只能伸手握住顾珩的胳膊,像是寻找最后一点支撑。 可是到最后,顾珩也变了,他似乎也在消散冰山的最后一抹寒意,她再也无从依靠。 眼泪顺着眼角流入云鬓,使她看上去更为楚楚可怜。 “珩郎……” 理智在提醒着她,这只是逢场作戏的手段,她不能沉溺其中。但另一半更为原始的念头显然占据了上风,席卷了她的理智。 她似乎在刻意伪饰着什么,眼眶红彤彤地看着站在榻边默不作声的顾珩。 可是顾珩为什么还是站在原地不作声?他怎么能这样冷漠。 秦观月以故作姿态的模样,想窥探顾珩的心思,但终究是枉付,顾珩只是将一切情感深压在眸后。 顾珩勉力咬紧牙关,扣住她的下巴,目光沉沉地扫过她娇艳欲滴的唇:“月娘,你到底想作什么?” 秦观月静静地望着他,眸光里欲说还休,这是她最为惯用的伎俩,不作声地用行举告诉了他。 窗外,若云与曼儿边说边笑地向内室走了过来。 许久未见,自然是有说不完的体己话。 内室外无人把守,外头的院子里空荡荡的。 她们俩刚走近到门前,就听见了些不寻常的声音。 曼儿先觉得奇怪,开口问若云:“你听见了吗?这是什么声音。” 二人对着窗内指指点点了好一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最终也只是面面相觑,不得其解而已。 之前曼儿也偶尔听见过娘子在屋里娇娇哭泣,只是这次似乎尤其过分。 若云垂下了眸子,想说些什么,但又不好意思。 曼儿看着若云的模样,着急地捣了捣她的胳膊:“丞相这究竟是什么道法,怎么使得娘子成了这个样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呀?” 若云咬了咬唇,轻轻叹了口气。 丞相如今性子是愈发不好了。 二人正在兀自嘀咕,东一脚、西一脚的揣测些什么,逐渐声音便大了起来。 若云赶紧将曼儿拉到一旁,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其实我早怀疑丞相不对劲了。之前每次替娘子沐浴时总能见到她身上多了些淤痕,我心里担心的紧,唯恐是什么病症或者是贼人,但我问娘子,她总不肯承认是丞相欺负了她……” 曼儿呀了一声:“娘子怎么会承认呢?丞相的地位,就算是说了又能如何。” 两人商量了一番,犹豫着是否要去燕宸殿找贺大人来阻止丞相的不堪行举。 可贺大人之前有命,除非丞相准许,她们谁都不能轻易离开清平观。 就这样二人在门前站了快小半个时辰,才敢挪动步子上前去叩门。 焚香衍衍,秦观月阖目呼吸着这种难得的静香,也对这种寂静感到安心,但随之而来的是感到如同散架般酸痛的四肢。 秦观月略带倦容地休憩着,顾珩的容貌又回归为冷峻的山峰,回归为那种克谨、冰冷的模样。 因着屋内炉火干燥,使秦观月的嗓子有些发涩,只轻呼一声,嗓子便像火燎般阵阵发疼。 她尽量将动作放的轻缓些,好让自己舒展开来。 门外忽然响起三声小心翼翼的叩门声,秦观月和顾珩一一齐望向门外。 顾珩扫了眼秦观月眼角含泪的样子,将被衾覆在她身上,预备起身。 秦观月下意识地抓住了顾珩的袖子,开口时声音已有些微哑:“避子汤……” 顾珩的动作顿在了原地,眉头渐渐拧聚在一起。 他从榻旁捡起雪袍披上,肩上还映着淡淡的几道指痕。 他在细细掂量着秦观月的这句话。 顾珩其实知晓,之前的每一次,秦观月都会背着他服用避子药,但他从未戳破。 诸事未成,他本来也没有想过这件事,往日只当秦观月说过的那句想给他生个孩子是榻间的情语,从未深思过。 他甚至根本没去想如果他和秦观月之间有一个孩子,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但自从经历了这些事之后,他变得比以前更敏锐,大到秦观月的一个行举,小到她的一句话,都会在他脑海里多思索一遍。 这句话呢?为什么她才从愉悦中抽散,就开始考虑避子的事情。 顾珩的眉目又恢复了往日的疏冷,声音虽然温和,却暗藏森冷。 “为什么?” “月娘不想和我有个孩子吗?” 他顿了顿:“还是月娘想与别人有孩子?” 他缓缓抚上秦观月的脸颊,掌心的温度渐渐凉了下去,连续三句问话,像是冬日里的雪落在身上,让秦观月陡然从温房中清醒了过来。 她捡起被扯碎的理智,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的。”她伸手环住顾珩劲瘦的腰。 “珩郎,我想好了,原先是我错了,我不该骗你的。” 她抬起头,鬓角还有几缕被汗打湿的发丝。 “你真的知道错了?” 秦观月乖巧地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顾珩的眸光柔和了一些,正想开口再说些什么,门外又响起了三声叩门声。 顾珩替秦观月敛了敛被角:“等我回来。” 秦观月看着顾珩的背影走向门边,将帷帐放了下来,缩在了帷帐之后。 顾珩拉开门,看见若云和曼儿两人站在门外,眉头当即皱了起来。 “你们站在这里做什么?” 若云支支吾吾了半天,曼儿的目光则不时往屋内探望,她一抬眼,正巧对上了丞相的双眼,吓得浑身一颤。 “在看什么?” “若云姐姐才到不久,是奉了贺大人的命,让我带若云姐姐来拜见娘子。” 好在曼儿机灵,加上若云在一旁附和,顾珩似乎也没起疑心。 屋内的秦观月听见若云二字,心头一紧,不由得听得更仔细。 曼儿不经意间瞥到顾珩脖子上似乎多了几道指痕,不由得心惊胆战。 看来若云说的没错,丞相与娘子真的是斗战了一番,娘子那般柔弱之人,一定是被丞相欺负惨了,才会这般反抗。 顾珩察觉到曼儿落在自己脖子上的眼神,不动声色地将领口向上提了提。 “娘子在病中,等她好些了再来吧。你们,去打盆凉水,再送一碗新熬的药来。” 若云与曼儿两人相对着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念头。 丞相这是要赶她们走? 那娘子岂非又要遭罪了。 若云虽然害怕顾珩,但想到往日娘子对她的恩惠,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 “丞相,您……您没有欺负娘子吧?” 欺负?怎么样算欺负? 若是刚才那样也算欺负,那他的确是有。 “没有。” 曼儿轻声嘀咕道:“可是我与若云姐姐刚才都听到了。” 顾珩下意识地回头望向屋里的秦观月。 秦观月躲在帷帐后,脸色涨红不已,指尖紧紧攥着被衾,手心都沁出了汗。 她羞愤欲死,只想找一个地方藏起来。 顾珩倒是轻声笑了,声音难得的愉悦:“你们不信,就亲自去问一问娘子,我有没有欺负她。” 顾珩甚至刻意向旁侧一站,空出了一条过路的行道。 眼看两名丫头就要进来,秦观月心里一紧,连忙制止了一声。 “若云!” 一开口时,才发现她的声音有些微哑。 秦观月红着脸清了清嗓子,轻声劝道:“丞相没有欺负我,不必担心我。” 若云停住了脚步,将信将疑,怕顾珩听见还刻意放轻了声音:“娘子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秦观月点了点头,“只是我怕过了病气给你,还是等过几日你再来吧。” 若云听了这话稍微宽心了些,但一旁的曼儿还是不愿轻信。 “那娘子适才的哭喊声,是怎么一回事?” “这……”情急之下,秦观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门侧那好整以暇看戏的人,“顾珩!” 若云和曼儿的眼睛都瞪大了,娘子她居然敢直呼丞相的大名。 她们攥紧了手,预感到顾相将要治罪娘子,连替娘子求情的话都在肚子里翻来覆去滚了一遍。 寒风鼓鼓吹动顾珩的袍角,他怕冷气灌入屋内,阖上了门。 秦观月也不免紧张起来,有些时候顾珩故意欺负她,她便会羞恼地直呼顾珩的名字。 谁曾想这样叫他习惯了,刚才在两个丫头面前也忍不住直呼了他的姓名。 秦观月有些拿不准,毕竟顾珩是一朝宰辅,被她这样呼来唤去,若是觉得丢了面子,是否又要责问她了? 顾珩眯了眯眼,静静地往帷帐处看了一眼。 他负手站在原地良久,才慢悠悠地走到榻前。 “娘子那样叫,是因为她不愿意吃药,嫌药太苦,耍小孩子心性。” 顾珩的云靴停在一地碎碗瓷前,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那碎瓷。 若云和曼儿看了那满地的碎瓷,这才信了。 若云笑着说:“娘子还是与之前一般怕苦,我与曼儿这就给娘子打水端药来。” 两名丫头像蝴蝶般翩翩飞了出去,与这满室旖旎的气味毫不相衬。 好在她们尚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否则若是闻见屋内的味道,怎么也该明白,将才此处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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