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顾珩被囚清平观的时候,不也是对她有所隐瞒吗? 她低垂着头一言不发,良久酝酿出几滴泪来,欲坠不坠地在眼眶里打转。 “他对我是虚情假意,珩郎又有几分真情呢?” 顾珩像被这句话烫了一下,霎时愣在了原地。他紧紧盯着秦观月,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在她面上忖度,仿佛想要看清这美艳皮囊下究竟藏了什么。 良久,他缓缓松开手,声音略带沉哑地开口:“月娘,你当真这么觉得?” 秦观月即便真这么觉得,在此刻的气氛下也不敢承认。 她沉默了一会,将双手高高抬起在顾珩眼皮底下,撒娇似的说道:“珩郎,这铐子磨得我手腕好疼。” “所以?”顾珩的面色缓和了些,语气仍然不善。 明知故问。 秦观月目含恼怒地盯着顾珩望,顾珩不为所动,目光淡淡地回望她。 二人僵持良久,最终还是秦观月泄了气,轻声撒娇道:“我小小女子,哪里逃得出珩郎的手掌心,珩郎何必这样防着我。” 顾珩冷笑了一声:“是吗?上次的迷神散不是你给我下的吗?” 秦观月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清了清嗓子,还是不死心。 缓了缓心神,将视线与小手一并向下,别有深意地看了顾珩一眼:“可是戴着这东西,行许多事也很不方便的。” 顾珩望了她一眼:“必要的时候,我会为你摘下它。何况,平时也用不上这样的方法。” 秦观月微怔一瞬,很快明白他话中的深意,顿时气恼地羞红了脸。 确是用不上的,但是顾珩对她常用的法子,无论上下,总有一处肿痛。 秦观月强压怒火,低声喃喃了一句无耻,却不想这极低的声音还是被顾珩听见了。 “月娘,你在说什么?” 秦观月心虚地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好在马车很快停在了清平观前,顾珩也没有与她计较,只是在下车前扣住了她的手腕。 “月娘,你不该怨我。当初要与我快活是你,说此生只想与我一人的也是你,你总该为自己说过的话付出些什么。” 燕宸殿中,龙榻前的帷账已由先前的淡色的纱幔改移了正红。 这是宫里的规矩,皇帝寿元将近时,要改易艳明的色泽冲一冲。 近几日里,顾珩的手下松了不少。 偶有些无实权的贵戚旧臣可在外殿隔着帷账探问一两句,但燕帝内里已耗尽,能应答的只有身边侍奉的奴仆。 陆起戎起兵一事自然被定为了谋逆篡位的性子,先前顾珩不急,是因二王制衡,但如今陆起戎打乱了他的计划。 陆起章趁机露头,皇族胤亲的身份在此,他只能顺水推舟,以维系时局。 陆起章思虑着,陆起戎已倒,因为秦观月的缘故,顾珩不会放过他,这倒省了他的麻烦。 陆起章自接过京察司的司职后,又将陆起戎先前的兵划归扩编,如今基本已掌握了京中禁卫的调度权。 但陆起章心中总有疑虑,顾珩行事谨慎,常怀远虑,他背后依仗的势力绝非一个秦国公或京察司这么简单。 那究竟还有谁呢? 他一时想不明白,但眼下只需等待一个机会,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铲除掉顾珩。 当然,这个时机需要燕帝的首肯。 陆起章捧着一碗参汤往燕宸殿内屋走去,侍奉的小内监见是襄阳王侍药,便知趣退了。 “皇兄。”陆起章在榻前跪伏了下来,将参汤置于一旁的高案上,轻声唤道。 燕帝昏昏沉沉地睁开眼,一片混沌中,尚有余力辩得几分人脸:“阿章来了。” 燕帝病情在一月里反复无常,精神好时,能饮一碗米汤,遇到难捱的时候,连喘气都是费劲的,这都与顾珩送来的丹药有关。 陆起章很少口称皇兄,一般都尊为陛下,好像他与陆起戎从本质上与燕帝的关系就有亲疏之别,而今他也仿照着陆起戎,劝慰道:“皇兄起色好些了。” “不大成了。”燕帝只是笑笑,又抬了抬手说道:“你往前些,朕有些事要问你。” 陆起章大概已猜到些什么,这也正是他今日来的意图。 “他们不敢说,朕瞧见了,前日夜里,左边角楼处走了水,亮光都能映到燕宸殿中——”燕帝一席话后,忙停了停缓了口气。 燕帝用尽自己的气力锤了锤床:“你同朕讲,是怎么了。” 陆起章似早已拟好了草谱,便颔首回道:“皇兄如今尚在病重,不该劳心些这个。” 燕帝不回话,一双空洞的眼直直地盯着陆起章。 “前日夜里,顾相那边和王兄有冲撞。”陆起章不轻不淡地将惊心动魄给一笔带过,把反应的余地留给燕帝,这话说的实在是高明。 “为了什么?”燕帝堪堪问了一句后,又痴痴地笑了两声,而后又改口问道:“是顾珩还是阿戎?” 见燕帝直接发问,陆起章便将预备好的一番说辞悉数拖出:“是顾珩,自您病后,他便忙于结党,狼子之心昭然若揭,此事不巧被王兄得悉,就在前日夜里,竟趁城阳王入宫问安的当口将人给拘拿了。” 陆起章将城阳王起兵之事压下不提,并恣意篡改见闻,因为他今夜要对付的,是顾珩。 燕帝闻后,一阵猛咳将眼眶都浸红了,唯有声声“阿戎……” 陆起章应时也跟着红了眼,忙跟着句:“眼下朝里惧他,恐是再放任下去,就……” 燕国皇胤单薄,燕帝虽纳尽天下美人,修尽天下宫观,但仍旧修不来一个子嗣。 他早已做好了传位旁支的准备,却悔恨这病来得凶猛,可惜没能在病倒之前,为大燕清出一条路来。 值此时,燕帝缓缓将头转向陆起章:“今日清晨,有人禀朕,你领了京察司的值守。” 陆起章没预料到燕帝竟已知晓此事,一时有些措手不及,言语斟酌间,燕帝续言:“很好,之前是朕顾及你年幼,你的意思,朕听明白了。” 或许是对九五之位的挂牵,燕帝在病中似乎通透了许多,因而对待顾珩此事的态度也掺杂几分犹豫。 陆起章以渔翁之态将他自己剔除掉,但字字句句说的离不开个“权”字。 燕帝只觉得自己被置于火上,身不由己。 燕帝说罢后,便阖目假寐了,陆起章无意再多打搅,便退下了。 将出燕宸殿门,便有京察司的鹰犬跟上:“王爷,陛下怎么说的?” 京察司原本为秦国公手下的旧部所掌,而今更主,京察司清一色被陆起章更为府卫出身的将卒。 “时至今日,他还能有什么路可走?”陆起章脚步一停,沉声道:“你去查,今日晨起,有谁进过燕宸殿,同陛下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不必回我,一律斩杀了。” 陆起章离开后不久,一个婢女急急忙忙地往燕宸殿跑去。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明天让月娘学点东西吧~
第70章 小婢女得了通传,四处张望了一番,匆匆迈进了殿内。 殿内浓重的药味使她轻轻皱了眉,燕帝从帘幔后虚弱地伸出一只手,向她招了招。 “何事啊?” 燕帝声音虚弱,今日见了陆起章本就耗费了大半力气,如今已无气力多说话。 内侍刚才通传来报,说吴嫔身边的丫头求见,燕帝想了又想,才勉强想起来吴嫔这号人物。 似乎在他的记忆里,吴嫔总是唯唯诺诺的胆小模样,不招人喜欢。 但女人的滋味,燕帝已经许久没有尝过了,想到这儿,不免咂了咂嘴。 婢女跪在燕帝榻边,颤声道:“吴嫔娘娘,有了身孕……” 燕帝大惊,瞬时用尽全身力气,抬起虚弱的身体:“你说什么?” 燕帝适才还在为陆起章明里暗里要权位的事情忧心,吴嫔便突然送了这么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来。 只是他卧于病榻已久,暂且还不得知吴嫔腹中的孩儿,究竟是不是龙种。 不适时的,燕帝倏然又想起了当时在行宫中那与侍卫私通的兰贵人,一时怒上心来。 燕帝虚浮无神的目光中陡然多了一丝警锐,他颤颤地抓住了那小婢女的手腕:“你家吴嫔,是何时有的身孕?” “回陛下的话,已有了三月有余的身孕,先前不说是因为脉象不稳,如今胎像平稳了,娘娘才敢让奴前来禀报陛下……” 燕帝略略思索了一番,三个月前,他虽然已初见病兆,但那时的确还召幸了几名妃御,只是这其中究竟有没有吴嫔,他也记不大清。 “去,去调起居簿子来。” 内侍领了命,不一会儿便从内宫调了起居簿子,双手奉与燕帝。 先前在燕帝身边侍奉的王内侍早已被顾珩取了命,如今这位新内侍是顾珩安排的。 涉及龙寿的事,燕帝总是比其他事更上心,更明白。他若想还能在这世上多活几日,须得让顾珩与陆起章相互制衡。 譬如这件事,顾珩可以知道,但陆起章暂且不能。 于是,他也没避讳着这位新内侍,反而有意让其听见些什么,好去给顾珩通风报信。 燕帝挥了挥手,佯装头晕:“你替朕好好瞧瞧,吴嫔上次侍寝,是什么时候?” 内侍仔细地翻开起居簿子,逐字逐句地对了时候,方躬身道:“回陛下,正是三个半月前。” 一阵狂喜溢开在燕帝的心头,他一时激动不能自已,躺在榻上大口喘着气。 良久,燕帝才平复了心绪,突然想起什么,侧首望向那小婢女,神神秘秘地问道:“此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小婢女摇了摇头:“娘娘自己也通晓些岐黄之术,此事原先没找太医过问,娘娘也不敢冒然传言。但这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娘娘才敢断定……” “朕知道了。”燕帝咽了口唾沫,若有所思地望了眼榻边站着的内侍,“此事,让吴嫔不可声张。” 清平观内室,秦观月与墨隐和若云曼儿一起,坐在屋里闲聊。 如今秦观月手脚都被环了金铐,纵然是她二人不问,也该知道发生了什么。 两个小丫头也知趣,每日与墨隐相交甚好,三人变着法子地哄她开心,不该说的从不会多说什么。 但秦观月心中总惦记着娘亲,即便是与她们顽笑,也不能尽兴。 一日未见到娘亲,她便不能安枕。 如今陆起戎败了,她最后的念想也全然断尽。每晚夜半,在梦里她总仿佛听见顾珩之前的那句警告“你若敢逃,我会让你这辈子也见不到你的娘亲。” 眼见顾珩连王室贵胄都敢囚于私牢拷问,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秦观月这几日梦靥地愈发频繁,连面色都苍白了许多。 她总归要想办法从顾珩口中探一探娘亲的下落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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