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秦观月对陆起戎有恨有怨,看见此情景,依旧不免有些伤感。 虽然陆起戎落得如此地步是他咎由自取,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若不是因为她,或许顾珩也不会对陆起戎非要这般决绝。 每一次顾珩提起陆起戎,秦观月心里都不禁烦闷气恼。 顾珩总是以胜者的姿态,嘲笑她遇人不淑的遭遇,似乎看到她的下场越惨淡,他便越能证明自己是对的。 然而这样的手段让秦观月不大好受,她对着顾珩说话的语气也不客气了起来。 “珩郎若就是想让我看到他如今的狼狈样子,我已看过了,珩郎可以放我走了。” “不急。”顾珩的眉眼稍微温和了些,“陆起戎犯的是死罪,然而他好歹算个亲王,我的意思,是留他一命,只将他流放安养出去以作惩戒。” 秦观月的神色有些古怪,她别过头不愿看陆起戎的惨况:“他是死是活,与我有甚么干系,珩郎问我做什么。” 顾珩意味深长的目光逡巡在秦观月的脸上,似乎在辨别着她刚才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我想了几日,还没想好,所以才来问月娘。依月娘看,是该把这狂徒流放至京畿荒芜处,还是更为偏远蛮荒的岭南之地?” 说到岭南之地时,秦观月藏在袖中的手不免攥紧了。 岭南那般荒无人烟的地方,依照陆起戎如今的身体,恐怕还没到雍州,便已死在了路上。 何况流放之人是要被扣在囚车内,任由一路行人百姓围观的。陆起戎曾经是何等的骄傲,他如何受得了这般屈辱。 秦观月的心里有些酸涩,但她感受到顾珩看着自己的目光,依旧语气冷淡地伪饰着:“他这样心机深沉、目无君主的人,珩郎将他杀了才好。” 顾珩的声音中似乎带着轻笑,语气听上去愉悦了许多:“月娘真这么想吗?” 秦观月的心头一颤。 从小到大,她从来就不愿相信真心的存在,更不信男子的花言巧语,毕竟当年娘亲就是这样被爹爹欺骗的。 爹爹答应会对她好,可最后却抢了她救命的药钱,拿去与人饮酒厮混。 直到陆起戎出现,最初她还是对这个莫名待她好的王爷有着警惕的提防,可到后来,她确是真正地想过要与他厮守。 但是陆起戎亲自毁了这一切。 “丞相今日三番五次地为难我,到底想说什么。” 秦观月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一时大了些,那边被侍从扣押着的陆起戎似乎循到了声响,骤然抬起头循声看过来。 然而他的眼睛被黑布蒙上,什么也看不见。他甚至想要向着声音的尽头跑去,然而双臂却被紧紧地扣住,一动也不能动。 “月娘,是你吗?”陆起戎的声音嘶哑,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磁性,像是一口破败的旧钟。 他只能远远地发出一声颤抖的询问,似是想要得到肯定,却又害怕真的是她。
第79章 秦观月沉默着撇开眼,不去看他。 看着陆起戎如今的颓败,她的心里五味陈杂,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陆起戎屏息等待着秦观月的回应,然而在一片黑暗中,他只能听见风从耳畔如刀子一下下刮过。 心跳声在胸腔里无限放大,振动着他的所有心神,然而他只等到了漫长的沉默。 “月娘……”这一声带着肯定的颤声,是他说给自己听的。 似乎知道这一别后他们之间再无见面的可能,陆起戎像一只困囿浅滩的鱼,奋力挣扎着。 “顾珩,我知道你在,我求你让他们放开我,我只想看她最后一眼!” 陆起戎身边的两个侍从捂住了他的嘴,以至于他只能发出凄厉的闷哼声。 顾珩冷眼看着他,目光又掠过秦观月的侧靥,向那两名侍从挥了挥手:“让他说。” 两行热泪顺着眼角流下,浸湿了眼前的黑布。他想跪下忏悔,然而两条腿早已没了知觉,双臂又被人死死牵制住,只能哀泣着发出一声悲叹。 “月娘,是我对不起你……” 然而这一声融尽了深悔的泣鸣落进秦观月的眼里,仿似一粒石子落入深潭。 若说没有半点触动是假的,可最终也无法引起什么震啸。 一场镜花水月的前缘,不值得让她为此落泪悲怆,何况此生除了娘亲之外,她不会为任何一个人深陷挣扎。 反而当听见陆起戎的这一句话,秦观月攥紧的手缓缓松开了,感到了由内而外的释然与轻松。 即便她想否认,但陆起戎的背叛始终还是她的一处心结。直到今日,这心结终于得以解开。 这是他早就欠她的,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秦观月转向顾珩,垂眸轻轻勾了他的手:“珩郎,我想走了。” 顾珩的声音温和,眼底却淬着冷色:“难过了?” “是他背弃了我,如今落到这般下场,虽然可怜,也是咎由自取。” 顾珩有些惊诧,黑沉的双眼紧紧落在她的脸上,想要从中找出她在说谎的证据。 然而秦观月目光平静,眼角没有一点湿润的痕迹,似乎真的没有过一丝痛苦和动容。 顾珩怔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 他一直以为秦观月是在意陆起戎的,毕竟当初找到她时,她曾不顾失态地抓着他的手,质问他究竟将陆起戎送到了何处。 她念着盼着要等到与他会面的一天,而对自己,她从来只想着逃脱。 所以当陆起戎在囚室里向他炫耀秦观月的心里有过他,而从未有过自己的时候,顾珩的确是怨恨的。 他怨恨陆起戎轻易戳穿了这一切,更恨秦观月用手段让他尝到情爱的滋味,从未将他放在心上。 然而现下看着秦观月不能再平静的双眼,顾珩忽而想笑。 陆起戎以为秦观月的心里曾有过他,可实际上,他与顾珩是一样的。 从来没有任何一人能真正留在秦观月的心里。 然而他却做不到像秦观月一般决绝,陆起戎背弃过她一次,她便能毫无怜顾地将其舍弃。可是秦观月骗了自己一次又一次,他却从来狠不下心与她断绝。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陆起戎的哭喊声渐渐平息,转成微弱的哀泣。 而这边的顾珩与秦观月两人站在梅树下相视而望,秦观月看着默不作声的顾珩,似乎想说些什么,被他冰凉的指腹堵回了嘴里。 一阵清风拂过,吹落满树梅花,亦使他们的衣摆亲密地萦绕在一起。 梅瓣似落雪飘然而下,有几小瓣垂落在了她的睫毛上,她轻轻眨了眨眼,梅瓣才旋然飞落。 顾珩望着她,良久之后,紧蹙在一起的眉头才似和解瓣缓缓展开,他反握住秦观月的手,似是叹息般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留下了让秦观月听不明白的一句话。 “月娘,真希望我也能似你这般洒脱。” 陆清漪从千秋亭被顾珩弃下后,便去了燕宸殿。 她与燕帝交谈了半个时辰才出来,面上已无半点喜色。她深知皇家的帝王心术,但却一时无法将家国与她的儿女私情做个结合。 毕竟,她仰慕顾珩已成为一种习惯。 知书见陆清漪面色不佳,便快步上前:“怎么了公主,陛下没有应允吗?” 二人顺着燕宸殿的高阶而下,陆清漪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是我太心急了,父皇有他的考量,我已等了这么多年,且再等等吧。不过夜长梦多,我也怕再有些闪失。” 知书一点即透,似乎完全明了陆清漪话下没有揭开的一层:“您是说那个奴婢吧?您同奴说过后,奴便差人跟了上去,只见她同丞相,举止亲昵。” 知书话也犹豫了一番,毕竟她深知陆清漪对顾珩用情至深,于是不在纠结字眼,而是更为狠戾地说:“奴着人查了,仿佛是吴嫔身边的侍婢,不如奴差人将她——” 陆清漪略微放了放眸,玉指轻抚过腕上的润玉镯:“一个侍婢而已,丞相就算对她有些情意,不过也是雨露恩赐而已。” 又向知书摇首道:“我在丞相面前一贯端着持重淑柔的性子,在宫中亦有佳评,此时断不可再节外生枝,落人口舌。” 二人说的是那也品评画作时,那个颇得顾珩青眼的侍婢。 陆清漪面上看似惠敏柔静,实则皇室的血脉与野心流淌在她的身体里,她心思活络不在于其表兄长之下。 陆起戎、陆起章的战争是皇位,而她的战场在于顾珩。 陆清漪垂眸望去,则见石阶下正有一人迎面而上,心中顿有了一个主意,便提裙唤道:“堂兄!” 陆起章今日入宫,依着惯例先往燕宸殿问安,名义上是兄友弟恭、行君臣之道,实际上是想窥看燕帝病情,好做打算, 陆起章心中亦有疑窦,上番他进言铲除顾珩之事,燕帝竟再未提及,连用陆起戎的事一并压下了,燕帝似乎有意在回护一个于王室不利的奸佞。 甫入了燕宸殿前的广场,便闻得一句娇柔的呼唤。 “柔安也来了?”陆起章原本冷峻的面上登上一丝欣悦,紧了紧脚步迎上去。 二人相逢,终究是有些经年未见的话要说,陆起章也肺腑而发:“上次见柔安还是几年前去上香时,那时柔安尚还矮小些,几年未见,竟出落的愈发标志了。” “堂兄还说呢,我让父皇诏你进宫一叙,父皇说你公务繁忙,我这才知晓你亦接管了京察司,成了京中人人称道的青年郎君了!” 陆清漪附上一面晏笑盈盈,试图轻而易举地掩盖着背后的丑闻。 “唉,可惜阿戎身子不好在外将养,否是应当一同把酒迎你回宫。” 为了皇家体面,燕帝发话将陆起戎失踪之事对外宣为得了暴症,迁于别处了。陆起章善于话锋游走,一番话下来竟也说的脸不红心不跳。 陆起章顺势扶正了陆清漪的发钗,笑说:“不说这个了,柔安回来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同我说。” 陆清漪不经意地同知书对了对眼色,这才堪堪开口:“倒也没什么……” 陆起章见惯了女儿家欲说还休的模样,便再催道:“若真无事,我便离了,再有什么相求的事,我可是不管的。” “你只管走,届时我寻不得我夫婿,便是要你为我讨公道的!” 在从小一起长大的陆起章面前,陆清漪才少见的显出些少女姿态,以嗔怪将陆起章佯装离开的步伐掣住。 “原来是此事,的确,我们柔安也该婚配了。” 陆起章比柔安还要年长些,但先前只顾着山水风月间享乐,现在又处于漩涡中,一时已不在自己婚娶大事上费心了,且他的婚事也要燕帝恩准,此时亦不是个好时机。 陆起章抬了抬下巴指向燕宸殿,继而又说道:“怎么,是哪家的公子,柔安未曾向陛下请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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