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学士走得缓慢,沈文舒跟在身侧,也不由放缓脚步。傍晚过后,街上已点上盏盏灯笼,自皇宫回朱雀大街的沈府,尚有段距离,崔宏瑾就在这段路程里走走停停。 他生得极瘦,竹竿似的,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倒一般,偏又生出一张艳若桃李的脸,走几步还要咳嗽,听得人一阵心惊。 等约好明日去崔府看顾食材,两人一阵无话,在断断续续的咳声中,沈文舒忍不住开口:“崔学士,我带的有马车,若不然,你先乘马车回去吧。” “云川。” 听到崔学士莫名吐出的两字,沈文舒愣住:“什么?” “云川,祖父替我起的表字,崔云川。” 沈五一阵莫名,似乎他并未听清自己的提议,不禁又重复一遍:“崔学士,需要坐马车吗?” “如果沈姑娘愿意唤我云川,我倒是可以听一听沈姑娘的建议。” 一如既往的强硬,虽口口声声生分叫她沈姑娘,言谈间全是熟稔和笃定。 他停下脚步,身后是万家灯火,他的身影垂下来,笼罩着她,也不说话,安静等她唤出那两个字。 沈五一瞬间想明白,崔宏瑾看她的眼神,是野兽看向猎物的志在必得,这种不等的,高高在上的目光让她厌倦,沈家的人,也总是站在高处这般看她,如观蝼蚁。 “崔学士,你想做什么?” 沈文舒有些恼了,一味软化的态度似乎让男人得寸进尺,今日他告诉她表字,这已经是越界了。 动了气儿的女孩子,终于露出些锋芒,她总是低头垂眉,像是干枯的小花,如今目光灼灼,反带出些生气,连眉眼都因这点儿怒气生动明艳起来。 她一生气,崔宏瑾反而高兴起来,一双桃花眼微微弯起,说出的内容也猝然改变:“天色已晚,崔某就不送姑娘回府了。” 沈文舒几乎是逃似的上了马车,身后,是一声轻叹,“女官入宫当值,五年一期,来得及。” 五年,崔宏瑾说得谁,又怎样来得及,对她来说无关紧要。她只想拿回香典,开一间属于自己的铺子。母亲的例子还不够发人反省吗?她只有靠自己活下去,她也只能靠自己。 回府后沈文蔷又在门口堵她一回,冷嘲热讽朝阳宫不是个好去处,传言楚国师年纪轻轻就登临国师,修习邪术,好喝人血。 沈五就顺着她的话说,又说楚国师正如姐姐说得那般,还养了条巨蟒,白日里宫殿还要黑灯瞎火,不似常人。 她殷切切拉住沈四的手,语气悚然,像是一入宫就要被生吞活剥。沈文蔷本以为她回府定要炫耀,一听朝阳宫竟如此昏暗恐怖,沈五语气凄凉,恨不能当场暴毙也不去宫中,看向她的眼神逐渐变得怜悯起来。 沈泽交代了几句,只说让她好好当值,也是为家争光,沈文舒点头应了,就这么几句夸奖,让原本关系破冰的沈四再次看沈文舒不顺眼起来。 沈文舒此时提出了那本香典,她低着头,厚重的刘海儿垂下来,只能看到尖尖的下颌,说是入宫当值,还需修习香典上的制香礼仪。 这本书怎么来的,是沈家上下的丑事。沈泽果然没有承认,言说当时搬家丢了,眼神左右躲闪,再不肯看她。 早就料到会有此种结果,沈文舒并未气馁,安安静静行了礼,转身就回了忘月居,留下沈泽与王熙筠面面相觑。 楚鹤轩是个大方的,许她过了崔老夫人寿宴再回宫当值,这日崔府人来人往,沈家三姑娘沈文箫特意请假出宫替崔夫人贺寿,人群中,少女如众星拱月,被围在期间,明媚耀眼。 这是沈文舒头一回见到王熙筠的嫡女,与沈家其他人不同,沈文箫对她态度谦和,一见面就送了一只金簪给她插上,语气里带着长姐关怀幼妹的亲昵。 沈五没有像沈文蔷一般围在嫡姐身边转悠,即使她想,沈四也会想方设法撵她,与那些贵女相互夸奖总是无趣,她带着沉水往崔府角落踱步。 这几日她总是来崔家勤些,崔老夫人拉着她讲一些护发心得,料想老人家年轻时爱美,沈文舒又送了她一些净面香,哄得老夫人眉开眼笑。 今日崔老夫人寿辰,宾客盈门,她却寻得一所小亭子,将糕点掰成小块儿喂鱼。 “哎,你这样不行,小口谁吃得饱啊?拿大块儿炫它嘴里。” 身旁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三十多岁的贵妇,从她手里接过鱼食,用手撑着灌入锦鲤口中。 那只锦鲤奋力咽下糕饼,翻着白眼漂在水面不动了。 “嘶,不成事。” 女人说着,将手中碎屑拍净,对一旁静立的小姑娘道:“沈家姑娘好兴致。” 沈文舒后退两步,并不识得眼前之人,但她还是行礼问安,眼神扫过女人脚上蜀锻绣金番莲小靴,与霍黎卿的鞋子似是同一种材质,心下有了计较。 “国公夫人。” “哟,小姑娘眼光不错嘛。” 女人大咧咧撩起裙子,坐到亭中石凳上,舒朗摆手:“都是熟人,随便坐。”这话刚说完,她“嘶”的一声,手指摁住额角,眉峰隆作一团。 她身后跟着一位紫衣女使,见主人面色痛苦,从荷包里掏出一枚黑色丸药奉上,微风拂过,沈文舒鼻息间闻到一股带着辛辣的苦味儿。 “白蒺藜、当归、郁金、蔓荆子…”沈文舒低声念着,略微抬头,女人手持丸药,正歪着头看她。 “沈家姑娘,是有什么不妥吗?” 沈五后退两步,屈膝福礼:“夫人可是常年百汇穴痛?” 女人与身侧的女使对视两眼,露出微笑:“你怎生晓得?” 沈文舒摇头,淡声道:“这丸药的味道,是治疗活血止痛,小女观夫人神色,唇紫,目有红丝,夫人一定肝火旺盛,还请此后保养身子,莫要依赖药物。” 这话说得直白,就差没指着人家脸上说你脾气不好,别光吃药了,少发点火吧。 那紫衣女使都听出话音不对,冲上前斥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指责国公夫人?” “代云。” 霍夫人叫住紫衣女使,站起身,指尖捏着那粒药丸,伸出几分,温声道:“那这药,是不吃为好?” 沈文舒点头,从荷包里拿出一些香丸,双手递给她:“这是小女配得安息香,睡前燃着,可缓解夫人头痛。” 身后的侍女不屑道:“你自己配的?这种香,我们国公府要多少有多少。” 她话音刚落,霍夫人接住那些香丸,反手将手里的药丸抛入湖中,笑着颜开道:“能不吃药最好,我最腻烦这些苦药,现在点上一颗罢。” 亭间自有香炉,白雾升起,清苦的蜜香争先恐后涌入鼻间,像是无数只小手钻入身体,慢慢抚平混乱的思绪。 约莫一刻钟,霍夫人缓缓睁开眼睛,未语先笑:“好久没这么舒缓了,沈姑娘真乃杏林医手。” 沈文舒轻轻摇头,细声道:“不过是些寻常香丸,霍夫人见笑了。” 两人在湖边略坐,沈五安静看向远处,神色恬静,而她身边的霍夫人,则不停打量着她。 儿子说她是个绿茶,最善伪装,回家就提个不停,如今看来,不过是个安静些的小姑娘罢了。 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身体舒缓些就凑近几分,神秘秘道:“我家那混小子,日日提你,还穿成宫女混进宫中,唉,儿大不由娘呀。” 沈文舒咬着唇,对霍大娘子的说法摇头否认:“是文舒前些日子不懂事,惹了小公爷生气,并非夫人所想” 要说流言猛于虎,沈文舒很想解释,霍黎卿要么是个变态,要么对楚国师心怀不轨。可她到底是个善良姑娘,当着别人老娘面说儿子坏话这种缺德事,她实在做不出,两人各怀心思,脸上皆带着诡异笑容。 崔府女使此时来请,说宾客已到,准备开席。 霍国公夫人亲昵挽着沈文舒一道往前走,她似乎是个自来熟性子,一路上说起霍黎卿幼年趣事,语重心长道:“你不知道,我们家黎哥儿,自小被我惯坏了,张嘴闭嘴说什么白莲花,小绿茶,总是跟着楚家三哥儿,沈家二哥儿出去鬼混。” 她顿了顿,不好意思地捂嘴:“我倒不是说你家二哥儿的坏话,唉,这是我们国公府的独苗儿,我是真怕他长成个断袖啊!” 霍夫人说到后面已然声音凄楚,没注意身边的小姑娘身形僵硬,沈五实在想说,霍夫人你真相了,他已经断袖了,谢天谢地同自家二哥哥没什么关系。 一路上国公夫人叽叽喳喳,没有一丝高门贵妇的老成持重,沈文舒暗想,许是因为这性子,她才没能与其他贵妇一道在前厅热聊。 崔府的宴席男女分席而坐,刚踏入女宾前厅,众人看向他们的眼神都带着探究,谈话声逐渐停了,不少人眼中甚至带着嫌恶。 身旁的国公夫人小声道:“妹妹,她们是看我的吗?今儿我化错妆了?” 沈文舒轻微摇头,不远一段路,霍国公夫人已经从方才生疏称呼她沈姑娘演变成拉着她的手喊她妹妹。 小姑娘是个优秀听众,对于国公夫人的高谈论阔适当捧哏,惹得霍夫人引她为知己,恨不能当场结拜为异姓姐妹。 两人正在困惑间,沈文蔷挤开人群,上前拉过沈五的手,与众人赔罪道:“各位夫人先行入座吧,我家妹妹也不是故意的。” 不等沈文舒发问,女席中就有位扮饰华贵的夫人开口道:“沈五姑娘,你小小年纪,怎生得如此狠毒心思,我崔家好心待你,为何你要将我婆母现状告知众人?叫她颜面扫地,脸上蒙羞,到现在都不曾出来见客。” 是了,沈文舒想起来,这位说话的夫人是当晚也在房中看她医治的,似乎是崔家二房的夫人,听着她哭诉,句句都是沈文舒对外言说崔老夫人病情,为了香术扬名,就是个沽名钓誉之徒。 沈五失笑,她走之前贵妇们还没把话题转移到她身上,怎么去后花园喂个鱼的功夫,就成了她暴露崔老夫人的病情。 不用想也明白,当晚知道崔老夫人现状的,只有在场的那些女眷,到底是谁说的,已经不重要了,都把脏水泼到她身上就是。 沈文舒看着面前趾高气昂的女人,淡声道:“甘夫人,口说无凭,还是请崔老夫人出来一探究竟吧。”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评论这句话,臣妾已经说倦了(厌世脸),别逼我跪下来求你们(卑微)
第18章 我不需要 “你!我婆母最爱美,你让她这样出来,不是在要她的命吗?” 甘夫人说的声泪俱下,让一旁原本看戏凑热闹的贵夫人都纷纷上前安慰,更有甚者,与崔家女眷同仇敌忾,对沈文舒劝道:“你就是为了声名,也不能拿伤者病态出来炫耀啊!医者仁心,你这小姑娘,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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