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总是漫长湿冷,夜里又下起了稀稀拉拉的雨,冷风从窗缝里挤出来,本就睡不安稳的小姑娘醒了。 沈文舒赤着脚下床,踩着刷了桐油的木板,咯吱发响。夜里宫女需要守夜,楚鹤轩可以晚间下值回府,整座朝阳宫只有她和沉水住在其中,一楼后殿放置了楚国师的爱宠,蛇虫鼠蚁,阴暗潮湿,楚鹤轩宝贝极了,不许她们靠近。 沈文舒的寝卧,在朝阳宫顶层,在木椅上静坐了一炷香时间,听着秋雨打在琉璃瓦上的嘀嗒声,沈文舒的脸在烛影下明明灭灭,看不出神色。 掌心里捏了一张纸条,纸张被折叠揉搓,字迹已然模糊不清,上面写的内容她已能倒背如流,入夜时分,一个眼生的黄门送来,约她明日辰时朝阳宫后门相见,有香典的消息。 那张纸条被她不动声色藏入袖中,连沉水都没有说。宫中有人知道她需要香典,沈五有一种被窥视并捏住软肋的感觉。 推门出去,整个皇宫尽在脚下,这里是皇城最高的地方,从这里看去,各宫院舍笼罩在夜色里,秋雨连绵,门前的灯笼被吹得东倒西歪。寂静的宫道上,偶尔有值夜太监闪过,缩着脖子脚步匆匆。 沈文舒的目光一寸寸前移,朝阳宫为皇城最东,起朝阳东起的意思,最邻近的宫舍,是东宫,太子宁晟的居所,而沈家三姑娘,入宫的目的,就在那里。 整个沈家知道香典的人,不超过五个,沈泽、王氏,或许还有沈文箫,这张纸条的由来,就很明确了,毕竟,她的三姐姐,可也同在后宫随奉呢。 沈文箫要见她,拉出了香典的幌子?还是说,引她去的,另有其人?沈文舒蹙着眉,指尖在栏杆上打着节拍,这是她烦躁时最常有的动作,目光转向阴沉沉的夜幕,心中有了计较。 天刚蒙蒙亮,大队人马已在神武门聚集完毕,霍黎卿的伤还没好全,骑在马上摇摇欲坠,被霍夫人唠叨了几遍回马车歇息,他被吵的头疼,打马几步与最前面开道的楚鹤轩并行。 “三弟啊,你们宫那个小宫女呢?” 他大喇喇问着,也顾不上遮掩。 楚鹤轩自是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他今日穿了身素面湖绸描金夹袄,一头乌发梳上去,在头顶绑成半髻,用一根白玉簪挽着,几丝黑发吹落耳侧,倒比平时正式几分。 听到霍黎卿发问,他懒洋洋靠在马上,随手一指身后随行的沉水,漫不经心道:“在那呢,小公爷这次挨打,伤着眼睛了?” “嘶,楚鹤轩,你故意的?” 霍小公爷气急败坏,骑着马围着楚国师打转,手中马鞭自左手换到右手,凑近能听到牙齿咯吱对咬的声音。 楚鹤轩根本不将他的愤怒放在眼中,他与霍黎卿、沈文启在洞庭书院求学十余载,按照家中排行结了异性兄弟,霍黎卿明明是最小的那个,却非要当两人的大哥。 “大哥,我怎么敢呢。”楚鹤轩脸上带出一丝戏谑的笑,“文舒昨夜淋了雨,今晨病重告假了。” 他可没说谎,沈文舒难得告假,临行前他仔细瞧过,小姑娘眼下青影重重,满目疲惫,他走之前,还特意让她多加休息,他没回来之前,或回沈家,或留宫中歇息,随她方便。 楚鹤轩的理由实在挑不出错,霍小公爷憋着气,脸颊气得鼓鼓,冷哼一声,打马朝后面去了。 “混小子。” 楚国师低低笑骂,倒也不怕他生气,过会猎只兔子给他烤了,小蠢蛋又会乐颠颠跑来。说起来霍小公爷虽然脾气不好,却是最好哄,回头也要嘱咐沈文舒几句,那小子就是吃软不吃硬,让她找个机会低头算了,免得两人斗得乌眼鸡似的。 约莫半刻钟前,朝阳宫内安静如常,沈文舒踩着木屐下楼,收拾完殿内活计,确认胖胖等一众活宠不会跑出来,她才踏着落叶往朝阳宫后门走去。 木屐踩在青石板宫道上,笃声响起,清晰明朗。今日宫中贵人主子大多随圣上秋猎,马上要入冬了,这是今年最后一场游乐,皇城自上到下都格外重视。 所以,能趁着宫中少人的时机约自己见面的,还会是谁呢?沈文舒很好奇,后半夜,她又推翻了自己所想,沈文箫不会错过秋猎,拿香典约她见面的,应该另有其人。 到底是敌是友,还是两说,不过这个人,沈文舒打定主意,还是要相见。 打开朝阳宫后方角门,左右看了几眼,几步路的宫道上,一个腰身细长的宫女正在对她摆手。沈文舒走前两步,那宫女身着配饰普通,并无高阶宫女所行熏带配饰,头发用红绳缠绑,应是低阶洒扫宫人。 她怀着满腹疑问走上前去,鼻息间是轻微的栀子香气,脸颊盛满笑意,甜甜唤道:“姐姐安好。” “砰——” 一声闷响,天旋地转间,沈文舒倒在地上,最后见到的,就是那陌生宫女张皇失措的表情,眼前一片黑暗。 见她倒在地上,角落里藏匿的几名大汉手忙脚乱将她塞入木箱,那宫女被塞了钱,颤巍巍想问,被领头男人凶神恶煞瞪着:“看什么,她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你也想进来不成?” …… 霍黎卿气鼓鼓绕到队伍最后,满脸阴郁,明眼人都看出他心里不痛快,没人敢上去讨嫌。 皇家秋猎队伍极长,最前面带队的楚国师已快要走到城门口,最末端的队伍才将将出神武门。 霍小公爷绕在宫门外打转,在宫门快要关闭时,远远瞧见里面几人抬着箱子急匆匆往外赶,最前面的,正是他的随行小厮良吉。 “楚国师忘带了祭神香,托我回来拿的。” 霍黎卿神色自若与侍卫交涉,眼见着良吉气喘吁吁赶到跟前:“呼,终于赶上了。” 小公爷与国师交情深厚是宫内外都知道的,守门侍卫并未多想,帮着他将那箱子抬上马车,笑称:“公爷对国师真是情谊真挚,竟然亲自来取。” “唉,毕竟只有我来,他才能放心嘛。” 霍黎卿半真半假抱怨着,往那侍卫手里塞了块银锭,骑着马儿扬长而去。 沈文舒被压在木箱里不断颠簸,她身量娇小,在箱子倒不怎么拥挤,只是手脚蜷缩一处,血液不通,此时醒来,已然四肢麻木。 轻轻触碰头顶木盖,没顶开,应是被锁住了。木箱背后有几个指肚大小的透气孔洞,沈文舒将脸凑近,眼睛往外看,外面黄土飞扬,早已不是京都场景,穿行在树林中间,四周马匹渐次行走,视线转了转,车马上方挂着大内的旗子,她应在秋猎的队伍中。 有人打马而来,声音冷冽如山泉破冰:“小公爷,听说你方才替我回去拿祭神香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妈脸:小楚,抽他!
第21章 冲突 楚鹤轩神色冷然,狭长的眼睛没了笑意,看向霍黎卿的目光带着探究。 他视线从霍黎卿身上一路转到他身侧的马车,策马两步,用佩剑撩开帘子,里面是几个大小不一的箱子,高低叠放,其中一个箱子在他靠近后急促作响。 霍黎卿打马过来,上手揽住他的肩,笑得热情洋溢:“三弟啊,你不知道,我是怕你忘拿了,就回去问问,这不,关心你嘛。” 他嘿嘿干笑几声,发现楚国师神色未动,看他的眼神中透着浓烈的怀疑。 做大哥的,被小弟怀疑,这分明是挑战自己的威严嘛! 霍黎卿收了笑容,声音里带着委屈,“干嘛这么看我。” “打开。” 楚鹤轩根本不吃他这一套,面对他委屈的目光不为所动,依旧是冷淡的语气:“打开。” “我什么都没拿!”霍黎卿简直要委屈死了,怎么自己的好兄弟一个两个都用这种眼光看自己,他霍小公爷是个坏人吗? 十几年的好兄弟,沈文启为了妹妹要打他就算了,楚鹤轩竟然也不跟他站在一条线上! 霍黎卿垂着头,小辫子垂下来,不复往日跋扈,眼神躲避楚鹤轩的探寻,满腹牢骚控诉道:“鹤轩,你不信我?”他声调上扬,越发不可置信:“你竟然不信我?!” 楚鹤轩站立未动,眼神掠过还在砰砰作响的木箱,薄唇越抿越紧。 霍黎卿这心虚的态度,越能证实心中猜测,这讨打的玩意儿真将沈文舒装进箱子里抗出来。小公爷平日胡闹惯了,今日竟然趁乱将宫女掳掠出宫,这是什么罪行?若是被有心人抓住,可就不是霍公爷一顿家法的事,更何况,那宫女还是官宦贵女。 霍黎卿站在前面不肯退让,惹来周围众人侧目,虽没凑到眼前,耳朵却伸的老长,想看国师与小公爷这对儿好兄弟的笑话。 两人对峙僵持半刻,霍黎卿梗着脖子挡在前面,就是不肯放行。正当楚鹤轩准备动手时,前面队伍里急匆匆跑来一个年轻黄门,到身前弯腰顿首道:“国师,圣上有请。” 楚鹤轩充耳未闻,视线粘在木箱上,霍黎卿先憋不住催促道:“快啊,官家叫你,说不定有大事相商。” 越来越多视线朝这里巡视,楚国师终于调转马头,音色清凌含冰,“你别胡闹,等我回来。” 身边黄门不断催促,眼看快到秋猎围场,祭祀开始需要他去主持,楚鹤轩意味不明瞧他一眼,打马而去。 “砰——” 木箱里的动静消停了,霍黎卿踢了几脚箱子,低声威胁道:“你再叫啊!爷告诉你,这儿可是有狼的!” 他声音压得低沉恐吓道:“再闹腾我就把你丢出去!” 木箱安静了,霍黎卿高兴起来,一甩满头小辫,策马飞扬。 …… 秋猎队伍中央,由十六匹马拉着的龙辇内,车壁用包棉锦缎围住,内里放置紫檀小桌,点心、书籍一应俱全。 楚鹤轩跪在中央,听皇帝细数秋猎事物。德隆帝已到知天命的年纪,然太子年幼,兄弱弟强,旁支王爷宗亲对皇位虎视眈眈,他始终不敢放手太子亲政,恐旁人欺他。 此次秋猎,也是皇帝对各路宗亲的试探,他咳了半晌,咽下一口清茶,对跪在殿内听旨的楚鹤轩道:“等到了吉时,由国师领太子祭神吧,朕体力不济,要休息了。” 跪着的男人低头未应,德隆帝扬眉,目光定格在他身上,沉声问道:“楚卿?” “回圣上,臣定谨遵圣意。” 男人反应很快,言语间回转妥帖,将德隆帝的旨意中又指出两个需要确认的内容,这才领命而去。 皇帝对这位年轻国师的反应很满意,这是他为儿子挑选的肱骨之臣,趁着他年轻,放在位高无权的位置上磋磨两年,等消了他的傲气,受人重用,自会对下一任皇帝感恩戴德。 楚鹤轩倒退离去,临出门被德隆帝叫住,“永徽难得出宫,等祭祀后,国师不妨带她出去转转。” 青年颔首,这次并未对他的话有所应答。德隆帝在空阔的车厢内叹气,到底是年轻,没受过什么打击,这身上的傲气,还得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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