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罐子镶嵌珠玉,永徽又珍之爱之的模样,那方子若不是给楚鹤轩的,便只有皇后娘娘了。她不敢掉以轻心,将药香制好奉上。 永徽是个活泼性子,三言两语的夸耀,小公主恨不能带她将瑶华宫逛上一圈,再细数数她有多少金银宝贝。 沈文舒就这样轻而易举摸清了她的性子,有来有往,袒露些爱财的兴趣给她看,小公主果然引她为知己,言语间以金银换香料,颇有趣味,不过偶尔嫌她要价贵,还得就地还钱。 夕阳余晖映在西窗,沈文舒想着,再不济事,朝阳宫那边的占吉也该完了,她抹平袖间褶皱,同尚在耍玩的永徽告别。 “哎,你明日还来吗?本宫还想要个熏衣香。” 永徽喊得别扭,手一指,让春池把小桌点心递过去,“拿去,你只要离楚鹤轩远点儿,本宫,本宫就让你多来几次瑶华宫涨涨见识。” 沈五愣住,想通是小公主的另类邀请后不禁失笑,毕竟拿人手短,心中暗道楚鹤轩真是瞎了眼,永徽公主,还挺有意思的。 一步步踏在青石板上,夕阳在身后追赶,将影子拉抻细长,斜阳映在白雪上,泛出一片柔色暖光。 是个晴朗的傍晚,并不算冷,几丝微风从远处吹来,带着一点儿栀子花的香气。 这个时节,怎么会有栀子花香呢,沈文舒慢吞吞想着,上次闻到这股香味,还是在秋猎前夕,霍黎卿派了个小宫女引她出门。 等等,栀子花香的宫女? 沈文舒脚步止住,奋力闻了几口,确是栀子不错。 她陡然回头,一个低阶宫女正站在宫道前看她,身着破旧,头上扎着红绳,可不就是那天引她出门的宫女。 小臂顺然爆起一层战栗,沈文舒后退两步,看着那宫女踱步而来,脚步越加匆匆。 跑!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 来不及反应,她转身就跑,身后宫女紧追不舍,木屐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声响,像是鼓槌敲击羊皮,震人心弦。 再转个宫道,就是永徽的瑶华宫,这个时间,宫人都躲在耳房吃晚饭,狭长的道路上空无一人。 “啊、啊”那宫女见沈文舒逃跑,不禁奋起直追,着急发声唤她,一张嘴,是断续的嘶吼。 沈五回头,几乎摔倒出去,后面跟着那人,口中黑血流淌,牙齿被人敲碎,露出红彤彤牙床,舌头只有半截,在口中平置,她“嗷嗷”叫着,朝沈文舒扑来。 再忍不住害怕,沈文舒惊叫:“救命啊!” 忽然,宫道里伸出一只手,将她扯入永巷,几番扭转,将那宫女甩过身后。
第34章 清秽香 霍黎卿抓住她贴墙站着,夕阳映下,在他眼睫渡上一层金沙,他生得高大,贴近时能完全将她藏在怀中。 那断舌宫女太过惊骇,以至于此时看到霍黎卿,沈文舒下意识以为他又犯病了,找人出来吓她。 心中略微一想,沈五神色发紧,挣开几分,言语间也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意:“小公爷,你又玩什么把戏?” 一听她的责怪,霍小公爷犹如一只长毛巨型大狗,弓着背哀叹起来:“五妹妹,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怎么英雄救美在你看来就是图谋不轨?” 霍小公爷前科太多,偶尔当回好人,还被姑娘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等沈五确定不是他在乱来后,方缓慢说着:“那是文舒误会小公爷了。”道歉的口气也并不诚心。 等脱离了险境,沈文舒翻脸无情,断舌宫女和霍小公爷一样恐怖,她脚步加快往朝阳宫走,声音也带上一丝送客意味:“如今宫门快要落锁,小公爷不出宫吗?” 霍黎卿毫不在意她的冷淡,又笑逐颜开贴上来,“不着急,我以后在宫里当差,今晚是我夜巡。” 王公侯爵家的孩子,若没有功名,可以先在宫里做几年侍卫慢慢晋升,等得了官家青睐或上阵杀敌,也能顺势袭爵。 沈文舒不觉有异,眼睛扫过霍黎卿一身褚色万寿侍卫服,懒懒闲话:“那就先跟小公爷道喜了,步步荣华。” 她说着客套话,不料霍黎卿却不是这么好打发的,倒退着在宫道行走,一双圆眼弯成两个月牙儿:“五妹妹,你怎么不问问我,被分到哪里当差?” 沈文舒撩开眼皮瞥他一眼,兴趣缺缺,霍小公爷与永徽是同一类人,性情骄纵,都是被家里宠坏的,若是逆着他,不定要被缠上徒增烦恼。 于是,她用一种哄小孩子的语气佯装兴趣:“在哪儿当差?哦?朝阳宫附近啊,好巧。” 霍黎卿委屈,沈二告诉他,追姑娘就是要制作偶遇,假装两人有缘,碰巧遇见,这样才出惊喜。 怎么沈文舒的语气里一点都不高兴呢? 他探过头去,遮遮掩掩提示她:“五妹妹,你有没有很惊喜啊?” 沈文舒:“……” 不等她回应,宫道尽头,有人出声:“是朝阳宫的文舒女官吗?” 来人一身黄绿色宫女装束,腰配葱绿束腰,缓缓走来,在两人前方不远停下,屈膝万福:“我是良妃娘娘宫里的绿腰,我家娘娘想请姑娘去长乐宫制些香粉。” 朝阳宫统管阖宫祭祀礼道,香料俱全,也曾有各宫娘娘请她去宫中制香,良妃是一宫之主,由此要求,也是寻常。 沈文舒不疑有他,与霍黎卿话别后跟着绿腰一道走了,霍小公爷挎着刀在后面大喊:“五妹妹,有空我去找你啊。” 回应他的,是空旷的宫道。 绿腰在前面引路,抿着嘴笑:“文舒姑娘与霍小公爷相熟啊?” “他与家兄是朋友,对沈家多有照拂。” 不提自己,而说霍黎卿是对沈家好罢了,沈文舒惯会保全自个儿,垂首跟上绿腰脚步,细声说道:“宫中都说良妃娘娘最是和婉温良,原还不信,如今见着绿腰姐姐也这样通情达理,文舒算是见识了。” 绿腰捂着脸笑了:“文舒姑娘客气,良妃娘娘与沈家有姻亲,说起来,您还要和文箫姑娘一道叫她一声姨母呢。” 沈文舒心中一凛,面上扯出两分笑意,“在家听大娘子说过。” 一路闲话,口中敷衍着绿腰,她心里想起另外些事,王大娘子原也出自世家,后来对沈泽一见倾心后,不惜入府做妾,她本家有个姐姐入宫做了皇妃,如今看来,便是今日要见的良妃娘娘无疑了。 只是王大娘子嫁入沈府后,家里人觉得丢了脸面,与她断绝往来,这些母亲曾与她说过,许是,王熙筠成了沈府主母后,两家才缓和关系吧。 她大致猜测着,王大娘子与良妃若真如母亲所说,关系一般,良妃招自己去,难道真的是要制香? 沈五揣着疑惑,拐过几个弯儿,往长乐宫去了,一进门,从里匆匆跑出一个太监,正迎面撞上,绿腰啐他一口,拧着耳朵教训起来。 沈文舒扫了一眼,垂眸立在一旁不声响,倒是看清楚了,那太监耳后,有颗指盖儿大小的黑痣。 良妃入宫十余载,恩宠不多,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九公主永茗,如今与沈文箫一样,是永徽的伴读。 后宫不乏貌美女人,能在其中没有恩宠尚能活得滋润,甚至得到皇后青睐,良妃靠的是她活泼和善的性子,与人为善,上到帝妃,下到宫奴,提起良妃娘娘,哪个不说一声好的。 沈文舒跪在主殿中央,心中对良妃的评价画了个圈,若要让一人说好容易,若要让所有人都说好却难,良妃娘娘,不简单呢。 窗台旁的滴漏一点点流逝,殿内由晚霞满屋到燃上灯烛,绿腰自将她领进门便悄然退下,殿内空无一人,沈文舒身形未动,知道在这间房内,一定有人在暗处,观察着她。 她跪的身形端正,锦裙下,双膝已红肿发疼,她似是无知无觉,连头发丝儿都没乱。 屏风后传来脚步声,后裙长长拖在地上的女人从廊后走出,站立片刻,温声训斥宫奴:“怎么沈女官到此,没人奉茶,还让人跪着?” 门外匆匆奔来几个粉衣宫女,先是告罪,又纷纷扶着沈文舒起来,良妃不轻不重责骂着,沈文舒开口求情:“良妃娘娘客气,原本头回拜见就应行大礼的,不干她们的事。” “唉,这宫中都说文舒姑娘一身制香天下无双。”良妃挥手让宫人退下,亲自下台拉着沈五的手定在椅上:“没想到姑娘也是个好性子人,倒对本宫脾气。” 沈文舒抿嘴笑笑,不再多言,良妃目的不明,她自是保持着十二分警惕,不叫对方有机可乘。 良妃寒暄完,定了定神,说明来意:“说来此事不好开口,本宫知道,各宫都有求姑娘制香,只是本宫所求,是清秽香。” 女人手指拨弄着案上香盒,指尖丹寇艳艳,嵌着细碎宝石,右手中指上,是颗紫色珍珠。 沈文舒收回视线,声音糯糯:“不是什么大事,臣女回朝阳宫所制,过几日送来可好?” “无妨。”良妃声线温和,说出的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香料长乐宫俱全,在此处制好就可,本宫,着急使用。” 清秽香是贵族如厕所用,宫中也常备着,多是线香,放置贵人恭桶旁边祛除秽气,主要以草木灰为引。 沈文舒所制,也是清秽香一种,以大黄、沉香、苍术称量备好,各三钱,加练蜜入膏后搓成指头大小细线状,放入铺了油纸的木盒中留存,此香便好了。 她关上盒子,双手捧与良妃,细声道:“还需阴干三日,之后便能取用。” “确实不错。”良妃收了盒子,一手放在身前一臂距,缓缓扇起:“隔着盒子,本宫都闻到此香甜如蜜,文舒姑娘若是有空,还来长乐宫多走动,教教永茗如何制香,免得她嫁了人,两眼抓瞎,什么都不懂。” 沈文舒客气推辞:“不过是些乞巧玩意儿,公主金枝玉叶,哪里需要这些。” 一席话说得良妃眉开眼笑,直夸她是个机灵的,封了厚赏让人送出宫,整场下来,竟也没提与王家的关系。 沈五只当不知,闷声不响捧着赏赐出门去了。 一轮圆月明晃晃撒下,各宫门前都点了灯笼,也不觉黑。因长久跪着,膝盖细密疼痛,沈文舒走得并不快,轻迈莲步,影子细细一条,映在青石路上。 长乐宫在西六宫,朝阳宫则是在最东边,要想回去,还要穿过整个皇宫。 各宫各院门前都有照明,她走得极慢,路过一片黑漆漆的宫殿时,无端刮起一阵凉风,缩了缩脖子,鼻间飘过一阵栀子花香。 “吱吖…”一侧的宫门被风吹开,她加快脚步,冷不防抬头,那扎着红绳的宫女,正站在宫道尽头。 沈文舒心口狂跳,此间四处昏暗,断舌宫女在前面步步紧逼,身后是被风吹起,开合不断的宫门,像是无声邀请。 眼见那宫女走来,步伐渐快,就是奔着她去的,离得近了,还能看到她口中血淋淋的断舌,她别无可选,一头扎入昏暗的宫内,死死抵住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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