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春楼足足有八层楼,要是身子虚弱些等到爬上去,也是一段难事,因此,繁春楼还特意请了机械大师来设计了一项载箱。 三根腕口粗的麻绳拧成一股,一头在一楼,穿过一层层房梁,可以通过铁质的铁轮将足以载人的轿式箱笼再各个楼层间随意穿梭。 陈念春从箱笼里出来,鸨母指示她,临江的最好的那一间便是窕娘的,等到一行人走到门前。 水墨岁寒三友的整副推门,画风精致出彩,一看便知出自名师大家之手,凑近,隐隐还能听见清远悠扬的筝曲和男子们喝酒谈天的说笑声。 雅间里。 一行年岁不过弱冠的郎君们喝得面色熏红,锦衣玉带,斓袍金冠,身边多是坐着三两身姿丰腴的繁春楼女郎,燕环肥瘦,好不热闹。 独有中间一人,一身素雅的紫竹青袍,独自端着酒杯闷闷的喝酒,并不参与他们之间的调笑,只是静默的喝酒。 “刘兄!再喝一杯,来!” “就是,莫要被不识趣的扰了兴致,这般福分一般人还求不到呢,也就是个红楼女子,目光短浅,瞧不明白。” 还有一个脸色最红的,浑身酒气的凑到中间那个青袍郎君耳边,语气旖旎,“刘兄啊,你既已是娶了妻的,自然知道,一个女人,若是得了她的身子,害怕不跟了你?嘿嘿,等会儿哥们儿帮帮你,多灌她几杯……” “你!”原本只顾着喝闷酒的青袍男子恼了,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揪住这个醉鬼的衣领,手掌捏成拳,愤恨的欲挥拳。 呼啦的一声,打断了他们。 众人的视线转移到门口,就连神色麻木的窕娘都抬眼看了一眼。 “是谁!敢闯爷的地盘!”青袍男子青筋跳起,满脸怒色,看清了来人的脸却愣住了,呆呆道, “陈念春?” “我还当是谁?原来是你啊刘堂。”陈念春横眉冷竖,冷笑一声,语带轻蔑。 这个人她认识,叫刘堂,是楚国大宰相半路认回来的的私生子,当年他的母亲重病不治,硬生生拖着脆弱的病体带着年幼的孩子找上宰相府,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硬是逼着宰相夫人认下了他,等到确认儿子有了依靠,才放心的撒手人寰。 因为这档子事,宰相对这个小儿子也多有怜悯,待他也算是不错,因此,他在楚国也算是号人物,可惜,生母太过强势,养出了个懦弱的儿子。 陈念春记得,当初,宴席上,一群年岁相当的小女郎小郎君们一起玩闹,他被人抢了玉佩连哭都不敢,当真是窝囊至极。 陈念春趾高气昂的过去,春桃像只护崽的母狼,牢牢护在她身前。 陈念春没管一脸复杂的看着她的刘堂,径直过去制止了弹琴的窕娘,看向窕娘流血不止的红肿指头,心疼的握住她的手腕,皱眉。 冷呵道,“刘郎君当真是好大的威风,欺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算是个什么本事!” 还没等刘堂回话,他身边就有人面红耳赤的朝她大喊,“你又是哪个,刘郎君教训自己的女人怎么了?要你多事?” 那个差点被打的脑子清醒些,一把拉住那人,“可莫犯浑了,这可是陈洛鹤的妹妹!” “啊!”那人不在说话了。 陈念春也懒得理他们,就直直的看着刘堂。 嗫嚅了半天,刘堂才开口,“你…你不明白,我与窕娘自幼相识…” “那你可曾见到窕娘手上的伤口?你便是这般对待自幼相识的儿时伙伴的。” 窕娘低垂双眼,沉默不言,手上的伤口发肿发红滴下鲜血来。 刘堂还是当年那个怯弱的少年,哪怕是人多壮怂人胆做下了逼迫窕娘的事,也抵不住陈念春三言两语,不多时就走的干净。 “你的手很疼吧。” 遍地狼藉,都是那伙人留下的酒瓶残羹,繁春楼的下人们也不敢进来清理,陈念春拉着窕娘的手小心翼翼的上着药,窕娘就像是个打扮华丽的精致木偶,任人摆弄,听到她的话才勉强扯出一个笑,“不疼。” 那边,门轻巧的拉开,是先前的那个鸨母,小心翼翼的探进来个圆硕的脑袋,讨好的一笑,又挥手示意两个丫鬟进来收拾残局。 陈念春看了一眼就不再管她,只是专心的替窕娘上药。 “女郎待我真好啊,你为何会待我如此呢?”窕娘一双美目水光盈盈,不解的问她。 陈念春微微一笑,道:“兴许是投缘,你看见你便觉得你我兴致相投,再说,我的秘密不是都跟你偷了底了吗?” 窕娘噗嗤一笑,“原来你喝醉了酒还记得呐。” 见窕娘的脸色不再木楞,人也有神采了许多,陈念春才放心, 她说,“窕娘,我是把你当做我的朋友的,我怎么能看着你受苦呢?” “念春?那我这般唤你可好?” “你叫我阿稚吧,家中长辈都这般唤我。” 窕娘的眼中有难言的温柔,“这么些年来,你是第一个这般对我的。” “我知道世人传言我本是楚国的大家闺秀,后家破人亡沦落至此,”她苦笑着摇摇头,“这些都是美化过了罢了,贵女沦落,多么好听,可惜啊,我只是一个空有美貌的平民之女,因美貌而生事,家破人亡,只剩我一个,还沦落到卖艺维生。” 陈念春想要安慰她却又说不出口,只是默默的从怀里掏出了那包细白娟包着的白糖糕。 向来甜食抚慰人心,这时候什么安慰的语言都是苍白的,唯有默默的聆听。 窕娘也没问陈念春身上怎会有这般看似粗陋的点心,只是用尚算完好的左手捏了一块,放在了嘴里,浓郁的甜香化在唇间,人也好像有了力量,那些说不出口的话也有了勇气说出来。 “这白糖糕的味道真好,就像小时候过节我娘做给我们姐妹的一样。” 窕娘抱膝坐下,眯着眼,回忆道,“刘堂小时候与我家是邻居,因为年纪相仿,他娘与我娘还是闺中密友,我与他小时候还订了一门娃娃亲,那时候成天在一块疯玩儿,他什么都让着我,有什么好吃的都先给我。” “可是,后来,他娘带着他去找了那个宰相爹,那时候说不失落是假的,但是我还是很高兴他能过上好日子了,天真的我还想着以后我就是宰相的儿媳妇了,看谁敢欺负我。” 她的声音冷了下来,“他有了新爹,还有了一堆侍候他的下人,下人们说不能跟我们玩,有失身份,他就不敢和我玩儿了,娘亲也劝我,我也就淡了心思,不再那么热切的找他了。” “但他这个没心肝的,我因为美貌而被人觊觎,母亲为了护我而被打,父亲更是伤重不治,我去求他,去拼命的给他磕头,想让他救救我们,”她的声音带着哽咽,一字一句如同杜鹃啼血,“明明他是宰相公子,他只需动动手指就能救我们一家如水火,可他就是…就是视而不见啊。” “父亲没了,母亲没了,妹妹也没了,就剩下我,在这世上苟且偷生。” 晶莹的泪珠打湿了白糖糕,甜蜜的糕点粘上了泪,嘴里也有了苦涩的滋味。 “我发誓,我一定要让当年害我全家的人付出代价!” “那他今日又为何而来?” 窕娘讽刺一笑,道:“我们刘郎君,跟着楚国二王子的船来了长陵,才想起还有我这么一号人,想到来看看我。” “见我深陷囹圄,便想‘救我’,说来可笑,他救我,就是想要我做他的外室,哈哈哈,何其讽刺!”窕娘笑着笑着就落下两行泪来。 陈念春听见‘楚国二王子’,也未做多想,只是轻柔的替窕娘拭去眼泪,细心的安慰她,扶着窕娘的肩膀让她躲在自己的怀抱里能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第18章 鲤鱼池 自从那日从繁春楼回来,陈念春也不再排斥上学堂,人缘好了,日日上学都是找机会跟一堆小伙伴玩耍,等到了休沐,不是去约上三两朋友出去游山玩水就是去繁春楼同窕娘和其他姑娘们玩上整日。 就是天气一日日的寒凉了下来,陈念春越发的起不来床,每日的晨起非得婢子们轮番连哄带骗的把她从被窝里挖出来。 一件厚缎的里衣,细羊绒制成的洁白夹袄,一件儿窄袖的吉纹中衣,外穿一件袖口接了一圈毛茸茸的雪白狐狸毛的厚袄外衣,若是在外头,还得罩上一层厚厚的大氅,怀里捂上一个暖呼呼的汤婆子才行。 今日大雪,也是归璞学堂学子们上课的最后一日,过了今日,就是冬假,下次再去就得是过了元宵了。 大雪大雪,听这名字也该有一场大雪才是,今年的长陵天气不寻常,光是下霜寒天就是不下雪,听姑姑说,按照往年,这雪该下了不知多少场才是。 谢家府邸的门口的树杈子上都挂着一支支的冰凌,地上的一层厚厚白霜早就被仆人们清扫干净只留下一层残留的水印子,微微的泛着白。 门口只停着一辆四匹骏马拉着的乌木芙蓉马车,膘肥体壮的骏马也深感天寒,打了冒着白气儿的响鼻。 一会儿,从车上下来一个衣着严实的女郎。 陈念春畏寒,穿的衣服太多,一顶毛茸茸的小帽,一圈雪白的围脖,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张冻的鼻尖发红的白净小脸,一双乌溜溜的灵动眼眸,团的像只秋日里喂了不少膘的小白狐狸。 等陈念春慢慢悠悠的晃到学堂里,其他人差不多已是来齐了,见着她来了,有跟她关系不错的立马笑呵呵的往她手里塞了一把补血养身的阿胶糕并松子杏仁若干。 谢过后,陈念春便坐会自己的位置上趁着先生还没来的这一小段时间同范予嫣分享。 眼睛往另一边一瞄。 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姿正摊开一张宣纸神情专注的写着什么,如同雪里的一只翠竹,单薄而清冷,就是看起来很冻。 陈念春看着自己坐下都有些困难的大袄子默默地想,看起来冷兮兮的人难道也不怕冷吗?就穿这么点,多少是有点看不起长陵的冬日了。 视线交汇。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没有任何的情绪,淡然的看着她。 谢惜时甚至都没有疑惑,毕竟这已经不是陈念春第一次偷看人家被抓包,与他的淡定相匹配的是陈念春与日剧增的脸皮。 从刚开始被发现时下意识的移开视线,到现在四目相对的理直气壮。 邻座的她,时不时的看向自己。 有时是先生布置的作业实在是想不出来了睁着一双大而圆的眼睛咬着笔头看他,红润的唇瓣像颗春日里的樱桃;有时像只仓鼠似的偷偷吃点心,把点心塞的满嘴都是,偷摸的看他以为他没发现,吃得花香四溢还依旧无知无觉;有时是打了个盹儿,下巴一磕一磕,猛然吓醒之后悄悄看他一眼。 看他的时候各不相同,相同的是看他的眼神皆是纯净天然,全然没有他曾经看到过的种种情绪,诸如爱慕,占有,热烈,皆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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