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惜时收回眼神,垂下眼睫,将眼中的诸多情绪掩于无人可见的阴影之中。 许是因为是最后一日,课堂上的学子们格外的躁动,不说平日就顽皮的陈念春这些的世家子弟就连寒门子都不少将自己的铺盖卷放置在自己的脚边等着。 见到其他人的浮躁,陈念春反而不急了,撑着脑袋看着认真听讲的范予嫣。 “怎么了?” 范予嫣盯着先生,悄声问她。 陈念春摇摇头。 等到上午的课结束,白胡子老头笑眯眯的对他们说,“哎,今年的最后一堂课结束了,诸位下午好好用功,老头子就先去醉满楼点上一桌好酒好菜享用了。” 说完,捋着胡子非常欠揍的笑着走了,留下一众学子的哀嚎。 饭堂里,众人吃着面前的饭食,三三两两的都满怀期待的讨论着今日放学之后我们去哪家馆子吃一顿,去哪家铺子好好逛逛。 陈念春也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眼前的饭食,身边坐着范予嫣与另两位叽叽喳喳的女郎,听着她们东拉西扯的想去她屋里看看。 “许是今日我耳力不好,那竟是没听见。”是薄妍的声音,就坐在陈念春的身后,二人背对着背,但薄妍没有发现,自顾自的与另一女郎说着话。 “真是的,他们怎能如此吵闹,害的你都听不清楚!” “莫要如此说,是我耳力不行没有听见,”温温柔柔的声音,带着歉意又说,“要不我去问问谢郎君,他自是会的。” 那女郎声音里带着羡慕,“整个学堂里也就你能和谢郎君说上几句了,”又鬼鬼祟祟的取笑道,“那个外边来的,我上次还瞧见她跟谢郎君说话呢,谢郎君连看她一眼都奉欠。”说完低低笑了起来。 薄妍心里得意,面上依然是温柔优雅,“谢郎生性寡言,他与别的女郎不熟自然不会多言。” 陈念春听着薄妍的话,恶心的饭都吃不下去了,这么讨人厌的话就没人觉得不对?这是一个温柔端方的大家闺秀会说的吗? 草草同范予嫣她们说了句便起身离开,打算出去透透气。 走过假山礁石的浮桥,陈念春独自一人走在八角亭的边缘,看着平静的湖面。 即使是晌午,桥下的水面依然有一层厚厚的冰,表面雪白的霜花倒是被晒化了,剔透的冰成了一块巨大的琉璃,一面倒印着陈念春包裹严实的身影,一面是金红肥硕的几条锦鲤,隔着一层透明的冰游曳回旋。 陈念春蹲下身子,隔着湖面欣赏着金红灿烂的生机勃勃,也不知隔着一层冰这鱼儿怎还能吃着食,还吃成这般肥硕圆滚。 从毛茸茸的袖子里伸出一根嫩如葱白的纤细手指,薄亮的指甲在阳光与晶莹的冰面上成了一种粉嫩如蔷薇般的娇艳。 鱼儿以为是一朵鲜花落在了水面,三两条争相在她的指下徘徊。 陈念春看着唇角就不由自主的落下了笑。 回到堂里,范予嫣她们也已用完了午膳,正笔直的跪坐在案几前与另一人说话。 直到下午的课开始之前的一刻钟,一切都非常的正常,大家都在期待着将要到来的漫长冬假,陈念春在心情很好的收拾自己的小书包。 但就在那一刻— 范予嫣神色犹豫的凑了过来,悄声的问她, “你与谢郎君是怎么了,你方才在亭子里看鱼的时候,他一直望着你……”神色还有些落寞,当然,后面的这句话她没说出口。 她看见面前的陈念春怔住了,眼神直愣愣的,发呆的样子配着脖子上袖口上的那圈毛茸茸的白毛,像只发呆的兔子。 那时,就算是迟钝的范予嫣也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两个人之间好像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井水不犯河水。 早在陈念春咋逢秋会上的惊艳一舞,她当着众人的面取了谢惜时案几上的笔做发簪,那时众人皆以为九国最出众的美人楚连璧与长陵最出色的郎君当成一段佳话。 可后来的他们行同陌路,即便是在归璞学堂里,二人之间就隔了两步的距离朝夕相处数月却连话都说几句,让一众脑补了他们三生三世的吃瓜群众们失望不已,不再留意。 可今日这二人之间的暗涌又是怎么回事? 范予嫣摇摇头,不再多想,当下世风开放,男未婚女未嫁就是二人间真的有什么那又如何,没什么好张扬的。 范予嫣的话说出了口便将之抛之脑后不再理会,只留下呆愣的陈念春,捂着自己狂跳的心口发呆。 习以为常的相邻而坐此时陈念春却如同芒针在背僵着身子,甚至不敢将一丝余光撇过去,之前的种种自然而然的冒犯此时好像都还了回来。 原来自己的种种举动,他都是看见的吗? 他知道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了吗? 陈念春不知道不确定,只好自己催眠自己,熬鹰似的熬过了最后这一下午。 其他人看着陈念春只当是她这人太想要自由太想放假了才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只有陈念春知道,她这是坐立不安呐,她心虚。 好不容易煎熬到放学,陈念春强撑着笑脸与范予嫣等人告别,听到范予嫣担忧的问她,“你怎的脸色这般不好?” 头摇的如同拨浪鼓。 范嫣然再三询问之下都问不出什么来,只好一头雾水的带着自己的小包裹先走,她的母亲妹妹今日特意叫了辆牛车来接她。 陈念春其实连今日谢惜时到底看得是不是她都并不确定,但她还是下意识的想要躲开谢惜时,默默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故意慢吞吞的收拾自己的东西,磨蹭着等待其他人尤其是身边的那个人离开。 盘算着时辰差不多了,陈念春才一溜烟的爬起来,去门外找桃红。 自从上次她落水之后,各个世家子的贴身仆从便改为等在学堂门外特意搭的小棚子,跟着她来上学的也一直都是身手更好的桃红。 一脚跨出门外,夺面而来的昏黄残阳如同迎面泼来的一桶黄金,照得眼前一瞬间都是金灿灿的,桃红见她来了,一身桃红小袄小跑着上前接下她手里的小书包。 耳边是叮叮咚咚的奇怪声音。 陈念春好奇,“这是什么声音?” 桃红答道,“是谢家的下人在凿冰喂鱼。” 陈念春想起下午的那几尾肥硕可爱的金红游鱼,心下犹豫,桃红不知,只是仰着一张圆润的脸蛋,问她,“小姐可是要看看,那可是有趣的很,奴婢方才都看了好一阵呢。” 终究心里的小人还是被可爱的小鱼打败。 她想着,谢惜时肯定老早回自己院子了,去肯定没事。 作者有话说: 今天好热哦
第19章 情相宜 落日余晖,一层薄薄的暖黄光晕洒在了鲤鱼池,一个毛茸茸的女郎蹲下身子整个人团成黛色的一小团,身后还跟着一只桃红色的小团。 看着眼前的小洞,方才的健硕仆从叮叮咚咚的敲了许久,敲冰破洞这活是个力气活,即便是在这般寒冷的天气下还硬生生锤打出了汗。 陈念春冻得手缩进了袖子里,兴致勃勃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冰窟窿,这个凿冰人是个熟手,凿出来的冰洞边缘规整光滑,是个非常规整的方形。 鱼儿们也被他喂熟了,冰洞凿好了,一尾一尾的金红色胖鲤鱼也浮了上来,咕噜咕噜的冒着泡泡,尾巴扑噜着水面,溅出雪白的水花。 凿冰洞的仆从去拿鱼食,陈念春二人便等在这里,看着眼前的鱼儿。 鱼儿无心事,自是不懂岸上人的心愁。 不止是谢惜时,其他的事也让她忧心。 这个世上,唯一让她眷恋的只有哥哥,也只有哥哥视她为骨中血,爱惜如珍宝,兄妹二人的关系向来亲密,他们就是互相依偎长大的两只小兽,是彼此在世上最亲近的人。 往日,他们兄妹二人隔日便会通信互诉家常,邻近年末,陈念春上回写信回去的时候曾对哥哥说道回楚国与他同过,可已过了三日,哥哥还没有再来一封信。 她皱眉神思,心中有一些猜测,当初哥哥把她送来长陵的真正缘由她也不是一无所知,就是不知哥哥此时安危与否。 自由自在的鱼儿啊,若是人也能像鱼一样没有烦恼就好了。 身后有轻浅的脚步声,随后便是一只楠木雕花的木钵,钵里装着雪白的鱼食,陈念春伸手接过,下意识的道了声谢。 本以为给她递钵的人是方才的那个健硕仆从,但是却看到了一双明显白净精致过分的手,骨节分明,指节瘦长,不可能是一双常年劳作的手。 抬眸,黑白分明的翦水秋瞳盈盈,似是冬日的暖阳落入了她的眼里。 她看到了一张棱角分明的下颌,乌黑如墨的柔顺长发简简单单被一根云锦浮山纹蜀绣发带束在脑后。 从她这个视角看过去,再多也只能看到这个人高挺的鼻梁,和红润的唇。 真正直面这个人,陈念春之前的那些莫名的情绪反而能藏的很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的说,“谢郎君。” 谢惜时也蹲下身子,与她平视。 两人就这么蹲在咕噜咕噜冒泡泡的冰窟窿边上,在夕阳的照拂下静静的对视,高大些的人手里还端着一只装鱼食的木钵,矮小些的人也不接,就这么盯着他。 “不要?” 陈念春眨眨眼,终于伸手接过这只木钵,同他道了声谢,又问他道,“你怎会在此?” “夕阳正好,鱼肥景美,为何不能在此。”谢惜时歪头看她,一向沉静如竹底深泉般的眼此时在暖色的阳光下也有了暖意。 陈念春想想,也确是如此,这里是谢家,自己能来,谢惜时这个谢家人自然也能来。便也不管他,收敛心神专注的看鱼,不敢再看他。 伸手撒了一把雪白的鱼饵。 陈念春不是愚钝的人,相反,兴许是自小没娘又没爹的全靠哥哥拉扯大,她的心神相当敏感,她不是没有察觉谢惜时隐隐对她的特殊对待。 不管是逢秋会时的那只笔,落水之后的斗篷还是那次突如其来的相邀,陈念春来长陵数月,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自己对他,应该是特殊的吧? 沉在心底的悸动就像是秋日埋下的一粒种子,一次次的浇灌施肥让这一株幼嫩的幼苗一点点长大,长出枝节缠绕上藤蔓,丝丝缠缠,难舍难分。 这么久的掩耳盗铃终究是徒劳无用,人的情思是世上最自由的,它不受任何控制,蔓延到何处,何处便是排山倒海,地道山崩。 “谢惜时,”陈念春又一次唤他,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甜意,“你怎会在此?”她又一次的问了这个问题。 她望着他,双眸水润。 谢惜时愣了一下,清冷的眉眼也柔和了下来,笑容秾丽而俊秀,高山化雪,暖溪入海“因为,你今日没有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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