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再去准备两道菜,不许加蒜不许放芹菜。”宋诣说不出来心头哪里有点慌,他之前觉得枝枝对他的好与爱慕理所应当,可当她收回那些喜欢,他才后知后觉觉得愧疚。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竟然会觉得对一个妾室愧疚。 枝枝沉默着吃那一道菜,并不觉得感动。 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两人各自漱了口,这才挑开营帐各自分别。 枝枝去了昨日用来散步的地方,她的腿脚不利索,走了一会骨头便隐隐有些作痛。侍女给她准备了坐榻,枝枝坐着歇了会儿,支着下颌看着远处看不到尽头的荒原。 “那是西域,再往西去,是一片沙漠呢。” 枝枝收回了目光,“你可曾见到了我的玉佩?” 从城楼上跳下去之后,枝枝的玉佩便不见了,看宋诣的样子,大概是没有找到那两块碎玉。 侍女下意识道:“什么玉佩?” 枝枝就不说话了,侍女却有些好奇地看了枝枝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却又什么都没说。 既然都找回记忆了,其实那块玉佩也就不太重要了。枝枝没有过分纠结,毕竟这里是齐国,只是开始思索如何拿到那张布防图。 议事的营帐平时没有人去,外头却又重病把守,除非跟着宋诣,枝枝自觉是进不去的。 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跟着宋诣进去,趁着宋诣没注意,将图纸藏起来,然后带出去。再赶在被发现之前,在明日午时,和接应自己的人离开齐国。 “陛下每日晚间,为何那么晚才回来?”枝枝回忆了一会儿自己等宋诣时对碧桃做出来的神情,满是期待地看着侍女,“我若是想晚上见到陛下,应该去哪里找他?” 侍女不敢隐瞒枝枝,“是在议事营帐里看兵书。” 枝枝笑了笑,“那我想给陛下熬一点补汤,可以吗?” “这……奴婢得问问刘公公。” 枝枝就知道,这样大概就是可以,宋诣如今对她的态度变了些。 果然,等到她回去之后,侍女便告诉枝枝,刘成说可以,晚间枝枝让人送过去就行。 枝枝就取了炭火,熬了一盅汤,一直熬到夜色浓稠,她才端着托盘亲自过去。侍女拦不住她,自然只能等候在外,任由着枝枝进去给宋诣送汤。 “陛下,喝一点汤暖暖身子吧。” 宋诣放下手里书卷,抬眼看向枝枝,并未拒绝。 枝枝就把汤端给宋诣,看着他一口一口喝完了一碗汤,唇角微微弯起一点弧度。 杀了宋诣的毒药不好找,安神助眠的酸枣仁却不难拿来煲汤。枝枝坐在宋诣身侧,给他研墨,等着宋诣面色逐渐疲倦,放下了手边的书卷,靠在了小榻上。 “半个时辰后,叫醒朕。” 枝枝放下墨条,颊边笑出一个梨涡,乖顺软糯,“好。” 宋诣似乎疲倦得厉害,几乎一靠上小榻,就合目睡去。 枝枝站起来,看了一眼门口,起身走到架子旁,取出来匣子内的图纸,放进袖子里。瞧见宋诣仍旧沉沉地睡着,她继续跪坐在桌案前,低头趴在了桌子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是宋诣叫醒的她。 “怎么倒是自己睡着了。”宋诣摇醒了她,捏了捏额心,眼底是藏不住的疲惫,“走吧,与孤一起回去睡。” 枝枝揉了揉眼睛,脑子慢了半拍,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京都的枝枝,下意识对着宋诣软着嗓音道:“殿下早该回去睡觉了,这么晚了。” 宋诣的手一顿,看向枝枝的目光清明了三分。 枝枝被他看得一激灵,想起来她不再是什么秦淮歌女出身的外室,他也不再是隐忍温润的储君,两个人早就不是之前的性格身份了。 她沉默片刻,起了身,点了一盏灯笼和宋诣出去。 宋诣回头看了一眼被动过的架子,眼底阴影黑沉,却只是沉默着解下外衫披在她肩头。 四周守夜的士兵也忍不住打盹儿,看到了宋诣,立刻精神起来,却还是困得不说话。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初春的虫鸣声偶尔响起。 枝枝看了看天空,弦月已过中天,今天已经是廿四了。 今天中午,她就可以离开宋诣。 宋诣不动声色地看着枝枝,这些日子他一直早出晚归,但枝枝从未去问过他是在做什么,唯有今日为了拿到布防图开口问了。 哪怕她如今的想法不会写在脸上,宋诣却未必不能觉察。 这样的转变,难道只是因为李覃和皇太后的数次欺辱针对吗?宋诣心细如尘,他想起就连他调查许久,都无法查证出来的身世。 “你是黎国人?” 宋诣忽然问道,他之前也问过,枝枝避而不答。 枝枝沉默了好一会儿,点头,“是。” 不知为何,宋诣竟然没有继续问下去,枝枝也松了口气,不去在意这件事。 两人各怀心思,在夜色中走到营帐内,简单梳洗过后,枝枝躺在了被褥内侧,由着宋诣躺在她旁边。 刚才睡了,这会儿倒是睡不着。 枝枝有些辗转反侧,虽然尽量忍着,却还是把宋诣给吵醒了。对方捏着她的手腕,眉头皱起,困倦得似乎睁不开眼,“别动,累……” 这句话一溢出口,他便紧紧抿唇不语了。 像是说错了话似的。 他也确实几乎每晚都只睡一两个时辰,白日里不是议事便是带兵打仗,要么就是操练士兵,铁打的人也会觉得疲倦。 枝枝背过身去,不想看宋诣近乎憔悴的睡颜。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第二日辗转醒来,却已经不早了。 枝枝收拾完毕,趁着侍女不在,检查了自己的袖子里的布防图,见还是原来的那张,有些漂浮着的心落下去。 “去那片草地走走。”枝枝交代了句,想了想,把厚重的冬衣脱了一件,“总要出汗,少穿一件罢了。” 侍女连忙抽出一件斗篷来,给枝枝披上,“热了再脱。” 枝枝没有反驳,劲直去了昨日的地点,到时候要跑一件斗篷也好脱。果然,刚到地点,就看到了前日见到的那个侍女,侍女和枝枝目光相接,随即错过去。 午时四刻。 天空中传来一声鹰唳,那个侍女抬手拉住枝枝的手,将她带出人群。 枝枝扯下斗篷,正欲问她接应的人何在,便看见宋诣策马而来。 他神情冰冷凛冽,经过她时忽然勒马,将她拉上马背。枝枝还来不及反应,他便抬手勾起侍女手里的厚斗篷,给她裹上,唇边溢出一声冷笑,“好枝枝,你便是这样回报朕救你的恩情的?” 枝枝挣扎了一下,瞬间明白过来,这只是宋诣设下的局。 这个局算不得高明,只是算准了她对宋诣的背弃之心,和对齐国的仇恨,所以她刚好入瓮,被宋诣捉了个正着。 “是我要做的,你要如何?”
第48章 枝枝是沈蝉音 宋诣的目光落在枝枝面上。 她变了太多, 明明还是同样的一张脸,却显得冰冷淡漠,不闪不避地抬眼看着他。 “朕要如何?”宋诣面色冷得骇人,眉梢沉下去, 语调却越发温和从容, 慢条斯理揩掉枝枝面颊上的一丝碎发, “你觉得,朕该如何?” 枝枝被他勒得几乎喘不过来气。 她垂下眼,不说话。 宋诣便轻笑了一声,将手放松了些, 手里马鞭扬起,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的空档中,战马嘶嚎一声带着枝枝冲出围栏, 向着远处的山坡而去。 枝枝不知道宋诣是要做什么, 只是下意识抓紧了裙子, 一面试着从袖子里摸出来信号弹。 断崖处云雾缭绕, 一眼望下去,看不到尽头。 宋诣翻身下马, 握着枝枝的手腕,强迫她低眉去看深不见底的山崖,“既然愿意为了白息来偷布防图, ”青年嗓音清冷,收拢的指骨扼着枝枝的喉咙, 语调却轻描淡写, “也该想到后果了。” 枝枝从城楼那次就恐高, 她几乎下意识闭眼, 白了脸。 “你……我随你处置。” 少女贝齿咬紧了有些发白的唇, 害怕得嗓音都带着颤,就连体温都凉了三分,可见确实是恐惧的。 但宋诣并未如往日一般去哄去护,他只用力了些,将她往前推了一步。在她耳边的话隐含着怒意,深沉和缓,却有千钧之重般,“这是你说的。” 枝枝眼睫颤了颤,她越是不敢睁眼,刚刚看到的画面便在脑海里变得越发可怖,“好。” 她不至于蠢到不知道这件事败露,自己会是什么下场。无论是黎国还是齐国,处理卧底的手段都极为血腥,既是震慑也是报复。 宋诣却忽然松了手。 枝枝下意识睁眼。 对方眉眼漆黑,沉着叫她看不懂的情绪。宋诣不说话,就这么睨着枝枝,忽然面色一变,剧烈咳嗽起来,猩红的血渗出指缝,衬得他面色越发惨白。 枝枝没料到这样,她有些不解地看着宋诣。 “滚。”宋诣侧过身去,垂下狭长的眼不说话,一甩袖,却又咳出一口血来,“滚远些,不要让朕再看见你。” 枝枝却看了身后一眼,没有人追来。 身前不远便是万丈悬崖,她的目光再度落在了面色惨白的宋诣身上,她咬了咬唇,心头狂跳,忽然抬手对着宋诣身后推了一把。 宋诣不防,本就眩晕着被枝枝推得踉跄几步,脚底碎石落入悬崖,他骤然稳住身形。 枝枝一把拔下头上木簪,对着最为脆弱的脖颈动脉刺去。宋诣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木簪便刺入单薄的脖颈,鲜血迸射而出,溅在枝枝玉白冷漠的脸上。 她动作很快,趁着宋诣反应过来之前,飞快抽出信号弹放飞。 烟花在空中炸开,引起一大片黎国城中的哨鹰。 宋诣顾不得捂脖颈上的伤,扑过去抓住转身要跑的少女。对方杏儿眼亮得晃眼,毫不留情一簪子刺在宋诣手上,宋诣吃痛,对方已经狡黠得如一只小兽跑出一丈远。 “滚……远些!” 枝枝脚步一顿,下意识侧目看了一眼宋诣。 青年玄衣散乱,发冠歪斜,惨白的脸上溅了血迹,修长的脖颈上鲜血淋漓,染湿了雪白衣襟,一双如漆的眸子深沉隐忍,说不上来的睥睨又脆弱。 真是活该,可惜落在宋诣手里之后便不给她带金属的簪钗了。 宋诣看着她毫不留情地逃走。 他才一寸一寸地收回落在她背影上的目光,抬手看了看满手的血迹,拿了帕子去擦掉脸颊脖颈上的血。只是脖颈上鲜血淋漓,片刻后一张帕子都被染红了,他还是满身满手的血。 宋诣干脆丢掉了帕子,屈膝坐在了山崖上。 两次。 枝枝用簪子,刺伤了他两次。 每一次都带着让他去死的决绝,宋诣的目光也有些茫然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枝枝就不再像从前那样,扎得满手淤青红肿也想要给他做一个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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