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忒不择手段了些。 可宋诣偏偏就有这个不择手段的底气,他从十二岁便暗中布下金甲卫,如今初登帝位,这暗中被他所操线埋下的无数伏笔,任他随意调用。 “奴婢这就去安排。” 宋诣这才又闭了眼,似乎睡着了。 刘成沉默着走了出去,揣着袖子在营帐前站了会儿,宋诣做储君的时候把自己偏激冷漠的那一面藏得很好,就连他也觉得如今的宋诣有些吓人。 不过想想,他母亲也是这样极端的人,倒也不算什么意外。 * 枝枝这段时间都被白息安排的人守得严严实实。 她自己也后怕得厉害,故而几乎不出去,生怕自己落单,又被宋诣趁机掳走了。 两国的战事再度紧张起来,几乎整个二月,都是在紧锣密鼓的战斗中度过。她几乎见不到白息,只能看到军营里的伤兵越来越多,众人吃的饭食也越来越不好。 枝枝隐隐有些担心。 可是白息并不告诉她丝毫与战争相关的事情,也不许身边的人告诉她。 一直到二月底,这场战争才落下序幕。 黎国,胜了。 可即便如此,可军营中还是士气低迷,几乎没有人高兴。枝枝这才知道,原来黎国的士兵折损了几乎八成,以后大概许多年都没有力气去和齐国周旋。 为了得胜,黎国的士兵不惜吃草根树皮,到了最后山上的树根草皮被扒干净,他们便宰了赖以作战的马匹来吃。 而必须打这一战,一部分的原因是摄政王狼子野心,而更重要的原因是,翼城地处复杂,若是不夺过来,黎国盛产的煤炭便无法卖给西域和大齐,换来粮食。 去年的黎国大旱一场,今年冬天饿死了不少人。 枝枝觉得难过,“天下总是这样多战事,若是有一天四海升平,战事平息该多好。” “天下战事不可能平息。”白息叹了口气,他看向枝枝,“就像如今的天下,齐国强盛,若是四海升平,那必定就是黎国覆灭之时。” 这话让枝枝脊骨一凉,不再说话。 她是黎国的公主,往前十三年,受尽万民供奉娇养。 鞠躬尽瘁,也该为万千黎国子民尽一份力,她只恨自己没能杀了宋诣,制衡了齐国,让黎国不必如此外忧内患。 “入了京都,摄政王怕是会对殿下下手。”白息身上赤色的披风被血染黑,他面容沉稳坚毅,含着一丝担忧,“臣想留在京都,护殿下安全。” 枝枝下意识摇头,“如今你不是我的暗卫了,不必如此。” 白息沉默了片晌,低头看着不远处的少女。 记忆里那个温柔可爱的小殿下长大了不少,平添了许多忧愁,越发叫白息愧疚。若是当初他没有离开殿下,一直在她身边保护她,她或许便不会在逼宫时走失。 她便永远是华服锦衣,衣不染尘的无忧少女。 “殿下,臣幼时便说过,此生愿意为殿下肝脑涂地,护殿下一声安康。”白息说得有点艰涩,不敢去看枝枝的眼睛。 枝枝看着二月的雨水,往前走了一步。 她又想起宋诣在无数次,她害怕得哭泣瑟缩时,温柔地诱哄她,告诉她会保护她。 如今想来,竟然猜不出有几分真心。他那样的贵人,即便是存着真心去看别人,也总是俯视的姿态。何况,他甚至从未将她当做一个有分量的人。 她在他心里,是一只捡到的雀鸟,高高在上地怜悯她时,惺惺作态施舍善意。 不过是为了她一颗真心捧到他脚底下,让他获得优越感罢了。 “你如今是黎国的大将军,”枝枝回头看了白息一眼,“不需要再仰望着我了,更不用只能看到我一人了,去看一看,更多的东西吧。”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对谁说。 枝枝挑起帘子进了内间,白鹭已经在收拾东西了,仗打赢了自然要赶紧回家。 “殿下,您的住处这些年我和黄鹂都有收拾,回去还能直接住。”说罢,有点尴尬地小声补充道,“就是公主府太大了,里头生了不少杂草,可能得暂时将就将就。” 枝枝点头,哥哥不在了,她这个失踪的长公主当然就无关紧要了。 东西不多,很快便收拾好了。 一直到晚间,雨才停下来,枝枝便出去透了口气。 只要回到了京都,便和大齐隔着千山万水,再也不必担心宋诣横空冒出来。枝枝觉得这样很是畅快,好像终于才算和他彻底划清界限,不存在半分可能。 却又有些茫然失落,过去的亲人和朋友都不在了,回去了京都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烟花破空,刹那间消散。 枝枝有些不解地看向天空,便看见无数盏孔明灯次第浮上空中,顺着风朝着黎国军营的方向飘来。孔明灯里的灯油烧尽了,灯便会慢慢坠落下来。 不过片刻,便有好多盏灯掉下来。 枝枝不远处正有一盏,她看见上头有字,下意识掉头就走。 白鹭却捡起来,嘀咕道:“怎么是殿下写的诗句?”随即,白鹭闭嘴了,她下意识朝着枝枝看过去,“没什么,殿下,我……” 枝枝沉默片刻,却走了过去,取走了她手里的孔明灯。 果不其然,上头有她年少时写的《离歌》的句子,是满怀相思之情的那一句。 世人大多都听过《离歌》的曲子,却并不知道,这是沈蝉音年少时写的一首诗,根据这首诗才亲自谱了曲子。这曲子通过宫里的乐师传出宫去,不少卖艺的伶人都学会了,所以出名了。 原诗却没有多少人知道。 “不消管,”枝枝随手丢了,起身走了,“小心些,别引发了山火。” 白鹭从枝枝的脸上看不出来难过,总算是松了口气,却连忙拿着这些孔明灯去找白息,总不能由着那位齐国的新帝胡作非为。 殿下都不要他了,还来故作情深,真是不要脸! * 宋诣点燃最后一盏孔明灯,微微踉跄了一步。 刘成连忙扶住他,宋诣却只拿帕子擦掉了咳出来的血,眉目依旧内敛冷淡,看不出来有多憔悴。 “陛下,大夫说了,您昨夜那般忽然晕厥过去,是险些一口气没回来便再也醒不过来的。”刘成也顾不得不吉利了,这位主儿在战场上半点不惜命,用兵也诡谲凶险,第一次领兵便对上黎国战神白息,也硬生生拖着灭了黎国八成将士,却也把自己弄了个重伤至肺腑。 晕了七八日,前天晚上才醒过来。 结果刚起来,就不管不顾地写了上千盏孔明灯,结果昨天夜里又晕厥了一次。 好在他不眠不休守着,第一时间请来了大夫,又是扎针又是塞参片,总算是把人折腾醒了。 想到这里,刘成觉得他真他娘的不容易,一个人辛辛苦苦拉扯着宋诣,对方还不把他的苦口婆心放在心里,一天到晚怎么作怎么来。 宋诣松开手,目送孔明灯远去。 他瞳仁漆黑,倒映着一束火光,半天才侧脸看向刘成,“伴伴,朕身边为何从没有一个真心的人呢?” 这话回答不好,是会掉脑袋的。 “陛下这是哪儿的话,这天下都是陛下的,又有谁不服从陛下呢?”刘成耷拉着脑袋,回答得恭恭敬敬,实则心里当真过了一圈宋诣身边的人。 即便是死去的先皇后,也不过是把他当做一枚棋子。 一枚制衡李家与皇室,让她自己处在平衡当中的棋子。后来平衡被打破,先皇后第一时间便想着推出去宋诣,却被宋诣先一步,把先皇后送到先皇手里杀了。 宋诣杀的第一个人,其实严格来说,就是先皇后。 ——可这么多年,宋诣的记忆里,都是先皇杀了先皇后。 可若是他真的彻底忘了,为何又说,他身边没有一个真心的人呢,毕竟当年先皇后装慈母一贯装得十分好。 “陛下,真心这东西,要来何用呢?” 宋诣不说话,他立在漫天的孔明灯下,目光越过城墙和群山,看向黎国驻军的方向,好半天才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刘成迟疑了片刻,“陛下,明早启程回京都,您若再不歇息,明日怕是撑不住了。” 他看着青年帝王沉默片晌,当真转过身,进了营帐去休息。对方收起了眉宇间的疯癫偏执,躺在榻上,斯文矜贵的眉眼舒缓俊朗,依稀是从前温润的储君模样。 刘成吹了灯,没有让小太监守夜,亲自守在了帐外。 第二日,三军班师回朝。 宋诣端坐在马背上,领着齐国士兵回城,虽然齐国也算损失破重,但是比起黎国损失了八成的惨烈结果,却还好。 只要实力尚在,再夺回翼城指日可待。 何况,齐国富饶,翼城对于齐国来说经济效果算不得重要,却地理位置险要,可以挡住黎国的铁骑。可如今黎国没有了余力,这屏障倒也算不得重要了,本来打仗便是因为黎国频频犯边。 这场战争,某种意义上,齐国没输,反而是胜了。 京都百姓夹道欢迎这位亲自上战场,打死了黎国数万军士的新帝,对他无比尊崇钦佩。 宋诣连夜赶路回到京都,在最快的时间内分封了功臣 。 随后,甚至顾不得举办登基大典,便将刘成催人来京都置办的聘礼送去了黎国,在天下人的面前表示,昔年两国之间的婚约还作数。 新帝宋诣,依旧要以皇后之礼,求娶黎国长公主沈蝉音。 民间传得沸沸扬扬,都夸赞这位新帝是君子之风,并没有因为沈蝉音落难便放弃,却又纷纷议论起来,那位失踪的长公主难道已经找回来了? 这些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李覃自然也听到了。 从前宁国公府显赫,人人都巴结她,如今宁国公得罪了宋诣,宁国公府便门可罗雀。 偶尔见到了,也是要在她面前嘲讽几句。 “陛下要去黎国求亲,是要与李三娘子取消婚约么?” 李覃坐着烹茶,面上八风不动,握着茶杯的手却有些僵硬,“陛下的心思,怕是轮不到你来猜。”她抬眼冷笑,“要么,你去找陛下问一问?” 少女被噎了,也撕破脸道:“如今的宁国府,若是陛下不肯遵循先帝的旨意,你们宁国公府怕是再也别想着在我们面前风光了。” “不劳你费心,我至少当过准太子妃,不像某些人连奢望都不配奢望。” 饶是李覃装得脾气多好,接连被人恶心了几个月,也摆不出来什么好脸色。 “送客。”她最终总结了句。 少女还说了什么话,李覃都没听进去,她喝了一口茶,心下也忍不住焦灼起来,父亲被陛下软禁之后便大病不起,兄长也是不成器的。 刚刚的话虽然难听,却很有道理。 若是她不能进宫,李家怕是当真要遭滔天大祸,血流成河都算是下场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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