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还好,塔拉松口气,自称还是“我”,没有变回“本宫”,看来她并没有生气。 “那我们现在上山?” “走呗。”都到山脚下了。 傍晚,赵庆春把从百草那里打听来的谈话内容一一复述给皇上听,“三公主刚到西山不久,齐世子也去了,之后鞑靼王子跟三公主没再私下说话。申时初公主回了宫,齐世子跟鞑靼王子一起送回来的。” “可惜了。”康平帝叹。 可惜什么?可惜青梅竹马不能走到一起?还是可惜鞑靼王子跟三公主进展太慢?隐约知道皇帝心思的赵守保心下细思。 “往蕃坊放消息,就说朕正在给三公主择驸马了,已经有人选了。”康平帝神色不明地说,“还有,最近几天三公主再出宫拦下她,就说朕说的,宫外最近不太平。” “诺。”赵庆春退下去办事,当晚消息就传到了塔拉耳中。塔拉差人去打听了下,福安长公主中午进宫了,这让他不得不猜想是她从中告了状。 “台吉,您不该得罪她的。”戚先生有些忧心,眼见有了曙光,功亏一篑了。 “不然呢?把部落里皮相好的勇士送到她榻上?鞑靼还没危及到靠出卖色相去救国吧?要是真沦落到那一步,咱们索性归顺匈奴或是女真去当俘虏放牧。”塔拉拧眉,狠瞪出糊涂主意的先生。 “您可不就是出卖色相求娶公主?”戚先生从塔拉五岁时就开始教他,对他发脾气一点都不怵,还有心思玩笑。 “我…不是……对,我是出卖色相了,但我是求娶,是要娶回去的,又不是喂狼一样去榻上伺候女人,有去无回。”塔拉辩解,粗声指控道:“先生,你对中原文化的了解还不如我了,还不趁此机会多读书?”理不直气也壮。 “不扯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戚先生严肃道。 “能怎么办?竞争呗,明天我进宫向皇帝禀明我求娶三公主的心意。”塔拉看向梳妆台上镶嵌的椭圆形铜镜,自怜道:“枉我卫玠之貌,又家财不菲,地位显赫,娶个阏氏怎么就这么难?” 戚先生哪怕见惯了他口出狂言、自怜其貌,但听闻他拿卫玠自比,还是忍不住想呸,太厚颜无耻。 — “陛下,鞑靼王子递了折子,说有事面圣详谈。” “现在人在何出?” “西直门外。” “去把三公主叫来,避着点人。赵守保,搬扇屏风来,公主来了让她坐屏风后面,别出声。” 康宁接到口谕,快步跟小太监往勤政殿走,心里猜测可能是跟塔拉有关。勤政殿是皇上办公的地方,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涉足这个地方。 而唯一能让她踏足这里的原因,只能是她也牵扯到朝事里。
第9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台吉来了?赵守保,给台吉赐座。” 塔拉怔了一下,这还是康平帝第一次称他为台吉,在这之前都是“鞑靼王子”。真是女随父,里外分得格外清,三公主次次见面都是“本宫”,把人哄高兴了才放下身段自称“我”。而这位威严的陛下,没松口认可鞑靼作为大康属国前,一直叫的是“鞑靼王子。” 现在鞑靼归属大康,鞑靼王子这个称号就不合规了,但皇上也没给他赐封号,有封号就意味着有俸禄和食邑,所以遵循了鞑靼文化。真是个狡猾的人,塔拉暗自咋舌。 “台吉进宫难道是和议有问题?”康平帝询问。 “没有,和议很顺利。陛下您慷慨,给的条件我们再满意不过了。” “那是打算离开了?也是,你们漠北十月份就要入冬了,能早回去就早点回,免得路上遇险。” 连续两次被堵话,塔拉也看出来皇上是故意的,看来是知道他进宫的目的,但不想听。不想听他也要说—— “陛下,实话不瞒您,臣进宫是有事相求。”他咚的一下跪在地砖上,原本坐的圆凳也被带倒,“臣想求娶三公主,望陛下割爱。” 两相无话,只有圆凳滚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轱辘声。 “台吉说晚了,朕已经给三公主挑好了驸马。”康平帝委婉拒绝,“起身吧,坐着说话。” 塔拉没动,昨晚他才听闻消息,今日早早就在宫门口等着了,早朝过去也没听闻有下旨赐婚的消息。他知道,这只是康平帝不愿意的托词。 “臣初见三公主,就对她倾心,如此才会几次三番地寻求机会跟公主见面,见面愈多愈是心动。”塔拉抬头望向宝座上皱眉的皇帝,再次叩首,道:“请陛下考虑考虑臣,臣的部落虽远在漠北,但若公主肯下嫁我,我每年都能陪她回娘家小住。您看中的驸马能给她的,我都能做到,决不比任何一个男人差。” 康平帝听他如此说,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轻讽。看来还是不急,满嘴瞎话。 “三公主是朕最宠爱的皇女,金尊玉贵长大,朕也舍不得她跟随你去漠北过游牧生活,更何谈鞑靼部落还有被侵略的危机。”康平帝直言不讳道:“据朕所知,你跟三公主仅巧遇过四次,也谈不上情谊深厚到非君不娶。你若是打着娶我朝公主加深鞑靼与大康的交流,那大可不必盯着三公主,朕可给你指个皇室郡主。” “陛下,臣只钟情三公主,除此之外不含私心。”塔拉心中紧张,从一开始他只是抱着试试的念头,就在他进殿之前还信心满满,完全没考虑过会被严词拒绝。大康官员都是很爱好脸面的,皇帝在面对鞑靼时也很慷慨,这就给了他一种错觉,总觉得时间拖延长一点,总能慢慢磨下来。 “不”,康平帝摇头失笑,“男人的心动最不值钱,台吉贵为可汗王长子,大抵是了解的。”他从木制高台上走下来,背手走到跪着的男人面前,意有所指道:“昨日福安长公主进宫时提及你了,说你很有骨气,朕不清楚你俩怎么会有了龃龉,但想必你也是知道她的。朕就想问你,若三公主有福安长公主之风,你可能接受?” 塔拉语塞,他盯着眼前晃动的衣角,衣角上的龙纹烨烨生辉,刺的他眼睛疼。他再怎么大度,再能忍,也不能接受跟其他男子共侍一妻,那还如死了算了,死了不闹心。 “公主若能只与我共一生,臣此生也只会有她一人。”塔拉嗓音干哑,他只能做到这个限度,公主不招男宠,他不纳妾室。 康平帝对此不言。 “何必认定了三公主?”他踢正了圆凳让他起身坐着说话,自己也坐在太监搬来的椅子上,两人面对面,他紧紧盯着塔拉灰蓝色的眸子,颔首说:“谈谈朕的三公主哪点让你这么执着。” 塔拉随意地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汗,眼睛下撇,开口道:“三公主……” “看着朕的眼睛说。” “三公主俏丽……三公主是个心思剔透的聪明姑娘。”天子气势极威,塔拉在他的眼神中顶不住,知道他要是再说场面话可能就真没争取的机会了。 “臣来大康时间不久,有幸与太子、二皇子、三皇子都打过交道。我跟公主第一次见面就被她娇俏的容貌吸引,之后心心念念想再与她巧遇,但一直没机会,只好向能碰见的皇子打听。臣在他们口中认识了一个姑娘,她从小便古灵精怪,性子讨喜,十年如一日的活泼爱动,年纪稍长了更是主意正,歪心眼也多,为了黏哥哥出宫玩更是小把戏百出……” “说正经的。” 塔拉被惊了一跳,委屈地瞟皇上一眼,慢吞吞道:“臣说的是真的,为了打听三公主的消息,我父汗送我的骏马我都狠心送人了。” “赵守保,送客。”康平帝淡淡睨了他一眼,起身打算不跟他耗费时间了。 “别,陛下!”塔拉急忙拉住他的外衫,又在凤眸不耐烦扫过时慌忙丢开,“陛下,臣说正经的,求您再多听一小会儿。”他卑微央求,再也不敢耍小心机了。 “臣旁的本事没有,唯有眼明性敏,我父汗曾夸过我识人的眼光不错。我见过三公主,也跟她兄长打听过,认为她是个心思剔透、长袖善舞的人。她跟几位兄长关系都不错,每位皇子谈起她这个妹妹,都是无奈中带着宠溺,二皇子谈起兴了甚至还会跟我炫耀他这个鬼主意多的妹妹。”说到这个份上,塔拉不敢再瞎说,而且成败在此一举,今日若不能说服皇帝,他也没机会再说这话。 “三公主深得您的宠爱,但不娇纵,跟兄弟姐妹关系都不错,我得承认,我没这个本事。臣从踏入大康疆土始,受到的打量绝大半都含有恶意,有嘲笑臣衣着破烂的,有笑话臣编小辫的,还有呸口水的,甚至一些官员从心底就瞧不起我们。但偶遇三公主时,她对我只有好奇,是善意的好奇,听臣讲游牧和打猎、住毡包,她都没有不屑的意思。”塔拉笑了笑,略有些不好意思道:“臣那天甚至穿了身不合身的衣袍,挺难受的,不知道公主是见识多不在意,还是给了我面子没挑剔我没见识。” 康平帝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屏风,他今天可不是来让塔拉在康宁面前刷好感的。 “这就是你说的眼光毒辣?” “难道臣看走眼了?”塔拉大惊。 走眼了他也不可能说,康平帝语含催促地说:“半个时辰后,齐世子会过来。你只有这半个时辰的时间来说服朕了,要是继续诉衷心呢,朕还是劝你有机会见到三公主再诉。”这次他干脆利落地起身走回高台,坐在龙椅上拿起一本奏折看。 勤政殿重归平静,只有奏折翻页时带来的沙沙声。塔拉手搭在膝盖上,眼睛落在右上方的屏风,屏风上绣着盛世民和的坊市,民居依水而建,水上有捕鱼渡客的竹船,街上有赶牛拉驴的老汉,美娇娘半倚墙头说笑,小童举着拨浪鼓追赶嬉戏。这是他眼熟又陌生的景象,不同于燕京城的建筑,但又有着燕京城的热闹与繁华。漠北生活的族人到死都体会不到的生活。 “陛下,臣刚刚没胡说,都是攒在心底的话。”塔拉见皇上神色不见波动,也没在意,站在安静的宫殿里里继续说:“前朝时鞑靼背信弃义北迁后,在北海南边的山林里生活了三年,受不了严寒再次南下。但后悔已经晚了,前朝修建的房屋被野畜毁了小半,还能住人的也被野物占了。这也不是很重要,就是冬天难熬一点,但也能熬的过去,毕竟在有房屋之前游牧民族也住惯了毡包。” 康平帝停笔,双手交握示意他继续说。 “真正难的是没有贸易往来,前朝时漠北人习惯了用牛羊交换中原的布料衣衫、茶饼香料、粮食工具。贸易通道关闭后,他们又恢复了搓羊毛制袍子床褥的生活,掳走的工匠也死了七七八八,迁徙用的牛车坏了难以修复到原样。当时的首领不能再服众,不到五年就被推下台砍死了,新上台的首领没有服软道歉的意思,就带着民众过着逐水而居的游牧生活。如今前朝留下的房屋已经倾塌,我们贵族穿的棉布麻布都是费了大力气大价钱跟女真族换的,我父汗当上鞑靼首领后,他一直有归顺大康的意思,但部落势力繁杂,他不敢离开,就怕离开后再回去就有新可汗了。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我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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