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与其是说给魏大听,不如说是说给他自己听更贴切一些。 家仇,大义,阖族上下的希望都压在他身上,这世上太多于他来说,有太多东西比情爱之事,比那个一心爱他的女子要重要。 他揉搓着手指上暗红的血渍,脑海中却不由得想起那一日她在他面前砸碎了银镜所说的话。 ——今日我与你的情意,当如此镜。 不会的。 她性情坚贞,认定一个人,绝不会轻易改换心意。 即便说了不等,但她还是会等下去的。 她会理解的,理解他的不得已,理解他的诸多苦衷。 顾安,“你也不必再查了,明日随我一道赴泰山。” 魏大心下一叹,不禁有几分可怜起那位南小姐了。 若是给金庭去信,劳动那位大人,至少能有八分希望从这些蛮夷手中将人救回。 如今彻底不管,虽说活人比死人有用,那些人掳走南小姐多半不会下杀手。但南小姐落到那些蛮夷之辈手中,真是多待一刻便多一些危险。 好好一个娇贵的女儿家,她原本是不必吃这些苦头的。 他书读得不多,不太能听懂魏玉那么些曲折回转的话外之意,只觉得公子如今的心是越发冷硬了,谁家的姑娘爱上他都是一件倒霉事。 · 宋暮从宫中回来时,夜色已深。 先宋暮一步,内侍省的太监已经将圣人内库中拨下的聘礼送至王府。 全安得了宋暮明日大婚的信,总算是解开之前心中的疑问,一见宋暮回府便笑着迎上去行礼,“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宋暮摆了摆手,“起来吧。药煮了没有?” 全安起身跟上宋暮的脚步,“煮了煮了,老奴盯着煮好又给王妃送去,又看着王妃喝下的。王妃喝完药便睡下了。” 宋暮瞥了他一眼,“你倒是聪明,这就喊上王妃了。” 全安嘿嘿直笑。 宋暮,“这就睡下了?一点东西都没吃?” 全安一拍脑袋,“哎哟,老奴这都忘了。殿下,要不老奴现在让厨房去赶紧做一点。” 宋暮忽得停住脚步,“炖一碗羊汤,再做几道菜,冷修羊,羊皮花丝,羊肉索饼皆可。” 全安,“您放心吧。老奴这就去安排。” 饮了药之后,南欢便觉得愈发困倦,几乎是一闭上眼就睡了过去。 只是仍旧多梦,睡不安稳。 梦境支离破碎,她挣扎着想要醒来,意识愈发清醒,却又是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躺在床上听着耳边一片让人心冷的寂静。 不知这般寂静过去了多久,一切仿佛都正在逐渐远去。 睡不着,醒不来。 眼前如同走马灯一般,转着她这可悲又可笑的短短一生。 这短短的一生里,她好像总在轻信于人。 将他人看得太重,反倒失了本心,忘了多顾虑顾虑自己。 濒临死亡,重病缠身,她方才察觉出身体康健的好处。 吱呀—— 木门推拉的声音极轻,却一瞬恍若灵光重击,将她拖回了人间境。 长发浸着一股让人不适的潮气,她睁开眼,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第一件事便是想去撩开粘在面颊上的头发,但手指微微抬起一点,却是没有力气伸到面颊旁。 还没见着人,便已经闻见飘进来的羊肉暖香。 婢女望见床上的人,怔了一怔。 她从未见过这样貌美的女子,连声音都不自觉放缓,“呀,娘子是醒着的。” 宋暮本来站在门外,听闻此言,方才抬首向里看来。 黑漆漆的暗室里,轻轻传来一声,“宋暮?” 女子声音低柔,还带着几分久病的虚弱。 宋暮原本还未想好怎样面对她,向她说成婚这件事,一时站在门口犹豫。 此时听见她的声音,他回过神来时,已经蹲在了她的床边,“我在。” 南欢瞧着蹲在床边的人,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暮先开口,“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南欢轻轻点了点头,柔顺的应下了,“好。” 婢女一拥而入,将屋内的灯一盏一盏点燃,屋内慢慢亮了起来。 就着这莹莹的烛光,南欢见婢女将食盒放在桌上,一样一样将饭食拿出来。 烛火之下,每一样菜都十分眼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缘故,竟全是她旧日爱吃的。 自小她便爱羊肉,这个爱好直到被赶出家门才算是戒了。 羊肉价贵,寻常是吃不起的。 南欢喉咙滚动,连着数日都没什么胃口,此刻看着这些熟悉的菜品,方才有了些许切实的饥饿感觉。 宋暮回首,目光落在她身上,望见她衣衫凌乱,下意识偏开视线。 南欢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瞧,这才发觉自己的寝衣睡得有些皱。 她掀开被子,慢慢的撑起身子坐起来。 一只手递到面前,宋暮说道:“我扶你起来吧。” 南欢摇头,“殿下,这两步我还是走得了的。” 她避开他的手,扶着床柱缓缓站起来。 宋暮瞥了一眼一旁的婢女。 宫婢连忙上前,宋暮背过身,“你多披两件衣服,她们帮你。我不看。” 宫婢一个小心翼翼的替南欢梳理长发,另一个捧着衣物,一个拿起衣物一件一件的为南欢穿上。 崭新的料子与衣裙,难得还十分合身,不大也不小,正正好,裁剪与刺绣都非凡品,一看就是出自宫廷。 南欢若有所思的抬眼看了一眼宋暮的背影,“殿下,这衣服是宫中尚衣局所制?” 一套合身的成衣不是瞬息便能做出来的。 宋暮不知道南欢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又猜出了什么。 他听着身后嘻嘻索索的衣料摩擦之声,沉默半响,应得有些窘迫,“的确是尚衣局所制。” 南欢听出宋暮话中的窘迫,面上多出一点笑意。 宫婢替南欢束好衣袋,伸手想要扶她。 南欢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扶。 她缓步走到桌边坐下,“多谢殿下挂心。” 宋暮扯了扯唇角,“别忙着谢我,吃完了。我有一事想要你帮忙。” 南欢低头喝了一口羊汤,热汤融化在唇齿之间,带来了些许久违的鲜美滋味。 她忍不住微微眯了一下眼角,眼里亮了几分。 宋暮原本还有些许担心,担心这几年她换了口味。此时见着她的表情才算放下心来。 “这羊羹跟你从前在宫中喝得相比是不是也不逊色。” 南欢放下调羹,说道:“不仅不逊色,还略胜一筹。” 宋暮,“你还记得以前你说御膳房的几位大厨里王师傅做羊最好吗?” 时间隔得太远,听到王师傅这三个字,南欢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样一个人,只是却已经想不起这位大厨擅长做什么菜。 只模糊记得他似乎是在西所的小厨房,专门负责皇子公主们的午食。 至于‘王师傅做羊最好’这句话,她说过吗? 她想不起来了。 南欢侧过头,眼神沉寂,“都是一些旧事了。殿下切莫再笑话我。” 宋暮看着眼前的人,目光中露出些许怀念,“我怎么敢笑话你,从前一向不是你笑话我。你还笑话我没长舌头,连好不好吃都尝不出来。” 南欢的动作一顿,“竟有此事?” 宋暮面上多出一点笑意,“我记得西所的小厨房一共六个大厨,各自负责不同的菜品。每日菜品轮换,三日上一道冷修羊。你平时其他菜吃的不多,只对这道菜情有独钟。宋灵不爱吃羊,素来逢上羊肉的菜,便将自己的菜通通给你。” “我不知道这件事有一天特意偷吃了你的饭菜,那天没有羊肉。你不做声。” “又有一天,我特意偷吃了你的饭菜,只有一碗汤实在喝不下去了。你记得吗?最后只剩下一碗羊汤,我以为你回来见了自己的饭菜没有了,只剩一碗汤指定要哭。没想到你笑话我连好吃不好吃都尝不出来,偷吃都不知道把最好吃的吃了。” 南欢听着这些旧事,触目所及又都是从前住在宫中时的摆设,脑海中已经模糊的回忆一点点鲜活起来,仿佛也能感触到几分曾经的朝气。 她唇角微勾,又很快拉平,咳嗽了一声。 到底已经长成了大人,不再是从前的小孩子。 既然已经是大人,就难免要说几句场面上的客套话。 “咳,我小时候实在太不懂事。对殿下多有冒犯。” 宋暮,“算不得你冒犯我。顶多咱们两个是互相冒犯。话说回来,三姑娘,你以往对我可没有这样客气。以后也不必太过于拘谨了。” 南欢注意宋暮今天的话,比之以往格外多。 他好像……在故意提及以往的旧事逗她开心,想要拉近距离。 回到南府刚开始那会儿也是开心的,因为母亲一字一句说的全是她想听的,南辞日日来看她,也总是带些能逗她开心的小玩意。 因着她从前在南府时,母亲与南辞待她就是那般的态度,倒是一时只觉得惊喜,没觉出什么奇怪。 可这样的话,这样的事情由宋暮来做。 她难免多看了几眼宋暮,盯着他的眉眼,一时觉得这眉眼与从前相比,分明没有什么改变。 一时又忍不住心道,他这皮子下怕不是换了个芯子。 南欢慢慢将一叠羊肉吃完,“殿下,您方才说让我帮忙是什么事情?” 宋暮,“说来其实只是一件小事。” 南欢,“所以是什么事?” 宋暮从袖中拿出一对玉龙佩,“你看看这个。” · 大半夜的,本来都已经歇下的二人却被一个消息给叫醒了。 南袤猛地站起身,“当真?圣人突然赐婚安州南氏女为平北王正妃?” 传信的小厮,“我家大人亲眼所见诏书,千真万确,做不得假。” 南袤与柳夫人下意识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惊喜。 柳夫人已经笑了起来,“太好了。无论是哪家的女儿,能嫁进王府做正妃,都是咱们南氏的光耀。” 南袤温声问小厮,“圣人赐婚的是哪家的女儿?” 小厮露出为难的神色,“我家大人说,奇就奇在这里。那诏书上只写是安州南氏女,未曾写明是那一府的姑娘,才让我来问您。” 南袤皱起眉头,“这倒是蹊跷。” 如今别的不说,王府中就住着两个南氏女。 一个是他送进王府的南滢,莫说如今南严入狱,她已是罪臣之女。就算她爹未坐罪,也仅仅只是黄门侍郎,算不得当朝重臣。论身份,论血脉,怎么看都不适合做皇子正妃。 另一个就更不可能了,南欢当初刚长成时声名有多盛,如今声名就有多差,身体还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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